作者:素小离
他是开明的,进取的,也是不惧于直视自己的缺点的。
他能够清楚的认识到,清朝如果不进步,在数百年后,清朝必是死于自己的固步自封上。
因为,西方在不断进步。而大清,却停滞了。
你不向前,别人迟早会超过你去。致千里者,积于跬步;九层之台,起于毫末。
到那时,西方诸国未必愿意放过大清。
就算愿意放过,那将自己家国的生死存亡寄托于他国慈悲,是何其的愚蠢可悲。
大清唯有进步,不腐朽,才能逃脱封建王朝的共同结局。
他每每翻看史书,都心有所悟,他知晓,毁明者,非清,而是明朝的贪官污吏,腐败贪愚。
每逢末世,便是如此。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清朝终有一日,也会被别的朝堂更替。那时,清朝王朝的末期,与明朝王朝的末期,又有什么两样。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康熙喃喃自语。
这是《阿房宫赋》里的内容。
康熙记得很清楚,他心有所感:“也许,等到清朝的后世君主,治不好天下,当不好共主,也不过是又一个末代王朝。”
他发自内心的疑惑:“也许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永恒不灭的事物,所以王朝自有更替。”
与其说,他是在和乌玛禄说,不如说,他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知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大清也总有一天消失,但在这之前,我总要再做些什么。”
乌玛禄抱住他的脖颈,缩在他的怀里,轻声道:“那爷便去做,去做出个太平盛世来。”
她微微笑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要做。纵然可以看到几百年后,可我们所能够管的,也不过是这活着的百年而已。”
第107章
他被拉回现实,他睁开眼,看着她,审视她。
他的内心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眼前人便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也是他求了这般久的人。
她聪慧通透,目光并不局限于一家一户。而是与他一样,可以遥远地看到几百年后的事情发展,却又时时定于现在。
“你我才是知己。”康熙终于承认了这件事。
她与他最相配。
他们是同样的秉性,高傲,傲慢,清醒通透,不出户亦足以掌控天下,一切运转皆在他们的计划中。即便看似被外物推动,但是从始至终,事情的发展一直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此乃帝王之术。
总有蠢货以为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在于平衡。
便如那明世宗嘉靖,自以为操弄朝堂,也不过是个孩子的使气行为。反将权力放于手下,叫那群大臣与天下人知晓,这朝堂没有皇帝也没什么打紧。
于是,东林势大,阉党势大,后来的皇帝,皇权难以收回。
嘉靖自以为是个聪明人,实际上不过是个天大的蠢蛋罢了。
他们错了。
真正的帝王之术,只在于二字:掌控。
天下的一切都被掌控,不管是人、事、物,乃至于事情的发展,都在帝王的掌控中。
帝王便是人间的天道。
万物皆在道中,所以道天然的掌控了万物的一切,只是道并不使用这样的权力,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脱道的掌控。
对皇帝来说,也是如此。
需要制衡吗?不需要。
因为对他们来说,他们之下,所有人掌握的一切东西,都来自于他们的允许,没有他们的允许,那些人什么都不是。
便如同,即便贵如索额图,也只有得他默许,索额图的仪仗才可以逾矩,位比太子都可以。但当他不允许的时候,索额图身上的一切官职都会被剥夺。
天下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为了达成他们目的的工具而已,什么忠臣、清官、奸佞。无非是工具的一种。
好用就留下,不好用就丢弃,有什么可惜。
只可惜,真正的帝王终究是少数,能像明世宗嘉靖那样,做到制衡之道的都是少数,何况他们这类真正的帝王呢?
因为真正的帝王,必须要有洞察天下一切本质的能力和见识。
因为洞察,所以绝望,所以孤独,所以称孤道寡。
他遇到了她。
她的存在叫他觉得自己不孤单。
她掩藏的很好。
但是,她毕竟还是人,她有弱点在这个世上,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她的弱点出手,只要一出手便会留下一些痕迹。
这点痕迹足以叫他看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对她始终都是无法完全靠近,也无法完全离开。
谁能够完全接受真实的自己?谁又能够完全抛下自己?
每个人做出每个选择的时候,哪一个选择,不是为自己好?
他们不是相像,他们就是世上另一个自己,他们的思想与灵魂在共鸣。
他该怎么割舍她呢?
他要如何割舍自己呢?
他打量着她,要把她刻入脑中,目光沉沉,看不出什么思绪。
他描绘她的眉眼:“你会教你的孩子去争皇位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等到个什么答案,但他就想这样问一问。
乌玛禄睁开眼,同他对视,她的目光如古井水波不兴,把一切东西都隐藏。
她口中道:“太子早定,老六身子不好,老四如今被皇贵妃养着,奴才是想不开了么,才会做这样的事。”
他吻上她的唇。
他在她的唇齿开阖间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他最初以为自己是爱她眼神中藏着的自由与不屈,爱她美丽的容貌,又或是无缘无故的爱。
可是在他经历了这么多后,他终于明白。
他爱她,如同爱他自己。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无条件的爱自己,没有人会放弃自己。
所以,即便他千百次的想要放开她,又会千百次的想要回到她身边。
他吻住她的唇,耳鬓厮磨。
“我心悦你。”
我心悦我自己。
在这一霎那,他突然释怀,他爱她。
但他更知道,他更爱江山。
若有一日,为了江山,他会亲自杀了她。
他在她耳边喃喃:“额林珠,别给我杀你的理由。”
他的爱,似乎带着血腥残暴,非要把人从里到外剖开,要血与血相融,骨与骨相碰,肉与肉相贴。
唇齿之间,都该带着煞煞血气。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触及表面不痛不痒的情感,而是非要深入骨髓,淋漓尽致的相爱。
爱这件事情,太花费力气了,所以他只想对一个人淋漓相爱。
他的心独属于这个人,而这个人也独属于他。
一夜春风。
康熙做了个梦,那是很久远时期的事了,他都快忘完了。
梦里,他突兀出现在他幼时得天花时居住的皇庄里。
在那皇庄里,他许下无数的愿,没一个实现。
他看见小小的自己站在树下,虔诚许愿,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
小小的他说:“我想要一个为我而来……”
他补充道:“只为我而来的人。”
行脚的僧人讨得一碗水。
那行脚僧喝完水,向他双手合十,递给他一个铃铛,古朴的铜钟状铃铛,串着明黄的碎珠子。
那僧人说:“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你等的那个人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那僧人的目光落在铃铛上,平稳的说着一切:“等她来到你身边,你将这个铃铛给她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你。”
那时的他不知道真假,他接过铃铛,双手合十,虔诚许愿:“那我希望她快快到来吧,我会对她很好很好,我要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她。”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落在燕京。
康熙从梦中惊醒,他胸腔快速起伏着。
他很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并没有看见这束白光。第二天,他就乘上那车,离开了皇庄。
他突然想起,那皇庄因他体恤乌玛禄丧女之痛,前两年送给了乌玛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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