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这些东西占据了忘还池的?位置,而原本放在寝殿正?中央的?忘还池被挪到了东南角,用一张华丽的?屏风挡住,整个寝殿被布置得满满当当,看起来更像是人居住的?地方了。
乐归还没从?这些变化里醒过神来,一抬头就对上了帝江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无事地往帝江面前走,只是走到还有两米距离时?又堪堪停下。
“尊上。”乐归只唤了一声,便又安静了。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做的?大?多数事都是帝江推着她做的?,她也习惯了这种状态,所以即便知道这会儿或许主动?坦白会更好,但?还是习惯性地等?着帝江先说话。
帝江显然也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独自在桌前坐下后?,划破虚空取出一壶酒,一边斟酒一边问:“站得这么远,不会是怕我知道你现在正?在心里骂我吧?”
第?一次听他把心声的?事摆在台面上,乐归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我怎么会……”
本来想说怎么会骂你呢,但?一想到自己以前还真是经常骂,而他显然也听过无数遍了,辩解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
寝殿寂静,唯有酒水倾倒入杯盅的?声响,乐归的?情绪松了放放了松,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看着她眼角倏然出现的?晶莹,帝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却第?一次忍住了情绪。可忍住之后?,便更觉新奇,毕竟他活了上万年,主打的?便是一个随心,这还是第?一次忍着什?么,哪怕那情绪并非不好。
一杯酒斟满,他往她的?方向递了递。
乐归面露迟疑,接过来后?却没有喝。
“怕我下毒?”帝江眉头微挑。
乐归老实回答:“怕醉死过去。”
毕竟第?一次见面时?,她只是给他斟酒,就闻着酒味睡了许多天。
帝江似乎也
想起了往事,唇角浮起一点弧度:“这是那只狸猫送的?酒,改过配方,比你上次喝的?酒味更淡。”
乐归这才放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帝江突然面无表情:“骗你的?,这就是我的?酒。”
乐归:“……”
“而且我还下毒了,”帝江刚才一直克制的?笑意终于扩散,只是怎么看怎么透着点恶劣,“不出三天,你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乐归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把杯子放在桌上,三两步迈过两米的?禁忌距离,捧着他的?脸亲了几?下。
帝江的?表情僵了僵,那点恶劣终究是维持不了太久就烟消云散了。
乐归叹了声气?,跨坐到他腿上面对面抱住他:“尊上,我好想你啊。”
帝江静默片刻,并未听到她相反的?心声,便慵懒地扶上她的?腰:“我才不在几?日,撒谎的?本事便更精进了?往日还需要想些下流东西遮掩真实心思?,如今却是不用?”
听到他说到下流东西四个字,乐归的?脸不受控地红了红,警告地勒紧他的?脖子:“……尊上,不提那些事,我们还是好朋友。”
帝江感觉到抱在自己脖颈上的?双臂在慢慢收紧,倏然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裳传递给乐归,乐归羞窘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抱了良久,帝江往后?靠了靠,乐归察觉到后?便主动?放开了手,两人又一次对视上了。多日未见,乐归仔细观察眼前人,发?现他似乎也消瘦不少?,白里透着粉的?耳垂上也有一点豁口,虽然已经痊愈,如今也在缓慢地恢复完整,但?也能想到他受伤时?的?险境。
乐归看得心惊肉跳,没忍住摸了摸那个豁口:“你到底干嘛去了,怎么还受伤了?”
指尖的?温热透过耳垂传递至四肢百骸,帝江盯着她看的?双眸暗了暗,似有夜间的?波浪起伏,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直直地盯着她看。
【看来是躲不过了。】
乐归撇了撇嘴,第?一次主动?开口:“尊上,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知道你能听到我心声这件事的??”
【不会是阿花告密吧?】
“哦,原来她也知道。”帝江言简意赅。
乐归:“……”
【对不起了阿花,我不是故意要卖你的?,你也知道心声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啊。】
乐归赶紧集中注意力:“那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帝江搭在她腰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说话也是淡淡的?:“你知道这件事那日,我便发?现了。”
乐归:“?”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帝江很快回答了她的?疑问:“知道真相的?你,心声比不知道时?更下流。“
乐归:“……”
“你还在心里夸我,”帝江似笑非笑,“以前只有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夸。”
乐归:“……”
【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件事。】
乐归深吸一口气?,扭动?着要从?他腿上下去,帝江也没阻止,甚至主动?松开了手。乐归成功落地后?立刻往后?退几?步,再次保证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过两米后?——
【帝江你是王八蛋!】
“又骂我。”帝江眯起长眸。
乐归震惊:“不是超过两米就听不到了吗?!”
帝江冷笑:“还真骂了。”
乐归:“……”
【大?爷的?,被套话了。】
乐归搓了搓脸,讨好:“怎么会,我才舍不得骂尊上呢。”
真舍不得,也不会特意保持两米距离了。帝江扫了她一眼,又看向已经已经空了的?杯子,乐归赶紧拿起酒壶斟酒,又殷勤地凑了过来。
帝江勉为其难地尝了尝,啧了一声:“寡淡无味。”
“明明很好喝,”乐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尝过后?再给他倒,“你再试试。”
两个人你尝尝我尝尝,直接用一个杯子尝完了大?半壶酒,乐归的?脸比刚才红了些,但?思?绪还算清醒。
“尊上,”虽然酒劲不大?,但?壮一壮怂人的?胆也足够了,乐归轻呼一口气?,一脸郑重地拉个椅子坐到他对面,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你明明早就发?现我知道你能听到心声的?事了,却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等?到今日才提,是因为要悔婚吗?”
帝江眼皮抬起:“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啊,”乐归有些丧气?,“虽然我目的?不纯,可我自觉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至于被你这么报复,可仔细想想谁知道呢,你一向有仇必报,又喜欢看戏看热闹,说不定这么久没动?我,就是为了看我在自以为成功时?却又失败的?痛苦绝望呢。”
由?于某人恶劣的?前科太多,乐归越说心里越难受,之前一直没察觉的?酒意也好像蒸腾入脑,平白生出一股委屈。
“你先骗人,怎么还委屈上了?”帝江倒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情绪,难得露出一分不解。
“我只是没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怎么就是骗人了?再说就算我骗人,你不把我召来低云峰,我能骗到你吗?”乐归觉得自己真是醉了,不然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当时?都决定离开魔界了,是你非要留下我的?,留了之后?还不管我,要不是有橘子在,我早就饿死了。”
“守着那么大?一片忘还水,能饿死也是你的?本事。”帝江扫了她一眼。一个凡人,真以为没了辟谷丹,每天只吃一点水果就能一直保持活蹦乱跳?
“别以为我不知道,忘还水喝太多是会死的?,之前那个偷喝忘还水的?男人不就暴毙了,你骗不了我,”乐归说着说着,突然点头对自己表示认同,“对,你明知喝太多忘还水会死,却也没有提醒过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就是故意的?,但?凡我贪心一点,可能就跟那男人一个下场了!”
帝江这次倒是没有否认,毕竟当时?虽然挺喜欢观察她,但?她若是本性贪婪,他便会立刻失了兴趣。而他失去兴致的?人,一般下场都有点难看。
乐归见他不反驳,顿时?像抓住了什?么大?把柄:“你看吧,我心里虽然想着骗你,但?从?来没有付诸行动?……”
“是不敢吧。”帝江突然打断。
乐归:“……君子论迹不论心懂不?我没做,就说明我没有骗,王后?之位也是你自己为了报灭魂阵之仇,主动?许给我的?,我可没有骗你什?么。”
“说这么多,重点是什?么?”帝江看着她的?眼睛。
乐归被他看得默默咽了下口水:“重点就是……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你不能悔婚。”
绕了这么大?一圈,重点还是明日的?婚事。帝江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玩味地盯着她看了半天,乐归仿佛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了,正?浑身发?毛时?,他突然开口:“我不悔婚。”
“不悔婚?”乐归睁大?眼睛。
帝江:“嗯,不悔婚。”
“那、那就是说,我们明天能照常举行大?婚?”乐归激动?地站了起来。
相比她的?激动?,帝江要淡定得多:“那就要看你了。”
“看我?”乐归顿了顿,又迟疑地坐下,“看我是什?么意思??”
帝江与她对视,漆黑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她的?魂魄:“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也该知晓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吧?”
乐归一时?没听懂,但?直觉他要找自己算账了。
“狸君问我,从?渺茫山到无忧宫,有几?十条路可以走,为何我
偏偏要从?秘境穿过,还在桃源村逗留这么久,乐归你说,我是为了什?么?”帝江的?声音少?了平日的?慵懒,多了一分意味不明的?蛊惑,不动?声色地引诱唯一的?猎物。
乐归困惑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回答。
“不知道?”帝江勾唇,划破虚空取出一瓶药,“此药名为‘尽欢’,可助凡人与魔灵修时?养护身子,不至于被魔气?所侵伤了根本,世间只有东山狸君有,你说,我绕远去秘境一趟,究竟为了什?么?”
帝江第?二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乐归意识到什?么,神情逐渐局促。
“你说我许你王后?之位,只是为了报灭魂阵之仇,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即便不许你王后?之位,只要我想,你就一样要为我所用?”帝江勾唇,“但?我还是许了,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第?三次问了,乐归后?背绷紧,心跳也开始乱了。
帝江突然起身往她身后?走,经过她身侧时?随意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他的?动?作轻缓,乐归却感觉肩膀重如万钧,不自然地躲了一下。
帝江也不介意,走到窗边看向天空。
今夜无星无月,单调得有些无聊,他衣袖一挥,便是繁星满天。
“你听过荒野废屋里生锈琴弦发?出的?声响吗?”帝江问了一句,知道她回答不了,停顿片刻勾起唇角,“声音短促,倒也清脆可听。”
他转过身来,看到乐归已经站起身面朝自己,唇角的?弧度便愈发?深了,“你刚才说没有对不起我,可你整日在心里肖想我,又花言巧语骗我动?心,等?我真心要与你成婚、要与你结为道侣平分天命了,你却只想着大?婚之后?拿到无量渡离开我,这难道不算欺骗、不算负心,也不算对不起我?”
朝夕相处,虽然许多事已经心照不宣,可当听到他亲口承认,乐归还是愣在了原地。
“你不是问我这些日子去做什?么了?”帝江缓缓开口,“我走了这么多日,是为了这些。”
话音刚落,他掌心酝起精纯的?魔气?,翻转之间抬手一挥,魔气?便冲向她。乐归潜意识里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没有闪躲,魔气?急急冲来,却在距离她还有五步远的?地方撞在空气?上,如一颗雪球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过于强劲的?光芒。
乐归被光线刺得闭上眼睛,等?光线恢复正?常时?才小心睁开,下一秒一抹鲜艳的?红便映入眼帘。
那是一件由?红色羽毛钩织而成的?嫁衣,此刻正?无风自动?地漂浮在魔气?消失的?地方。嫁衣精美绝伦,每一寸都透着华贵神圣,一看便知非世间所有,而在嫁衣一侧,还有一顶丝毫不逊色的?王冠,华美的?冠上镶嵌着无数珍宝,每一颗珠子都胜过狸君私库里的?那顶。
当初帝江让她把王冠还回去,说无忧宫的?女主人不需要顶着别人的?王冠成婚,她便以为是因为无忧宫里有规定要用的?冠子,如今看来竟是他要亲自做一顶出来。
是的?,不论是嫁衣还是王冠,乐归都能一眼看出是帝江做的?,这世上似乎也只有他,会不惜代价不看成本,肆无忌惮地浪费只为呈现一件满意的?作品,那嫁衣和王冠上与他相似的?不羁和狂肆,几?乎要抢走她的?眼睛。
乐归像是魂魄被牵引,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衣裳前,触手生温,又只觉轻薄和柔软。
看来他在做衣裳时?,还记得她在狸君洞府穿那些沉重华服的?窘迫与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