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帝江没有回答。
乐归以为他不想给了,当即撑起?身子要找他理论,却意外看到一张沉静的睡颜。
他睡着了。
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他似乎只有受伤的时?候才会偶尔睡觉,但每次睡也都是浅眠,外头什么动静都一清二楚,而今天……乐归凑近一些?,勉强在黑暗中分辨出他脸上的疲惫,一时?间心?脏都柔软了。
她重新躺下,身体陷入被褥,就?像陷进了棉花里。
一切发?生的都太顺利了,她所设想的被拒绝被阻止全都没有发?生,直到此刻,她仍觉得?像做梦一般,想再摸摸无量渡,但又?怕吵醒帝江。
【真的要回家了啊……】
乐归抬手盖住微微湿热的眼睛,觉得?在这样惊喜频生的夜晚,不应该轻易掉眼泪。
她这段时?间也一直因为心?里那点纠结吃不好睡不好,如今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香甜的睡眠总算如期而至,以至于连个梦都没做一个,直到翌日被震天的礼乐声吵醒,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醒了啊。”
耳边传来阿花幽幽的声音,乐归一扭头,就?对上一双黑咚咚的血窟窿。
【真是久违的血窟窿啊。】
乐归沉默三秒,快准狠地戳了过去。
阿花尖叫一声,一个翻滚从床上掉了下去,再抬头又?是正常模样了:“乐归你是不是人?,我好心?叫你起?床,你怎么□□的眼!”
“你是好心?叫我起?床,还是故意吓唬我?”乐归冷眼看她。
被拆穿的阿花依然理直气壮,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我要不这么搞,你还得?赖半个时?辰的床,现在是不是精神多了?”
乐归对她胡搅蛮缠的说辞嗤之以鼻:“你怎么在这儿?”
阿花只能在先知镜方圆十米内游逛,即便镜子被她亲自?抱着,也会被这十米的规则限制,从前殿到寝殿远超十米,除非有人?带她进来,否则单凭她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自?然是主人?让我来的,”阿花四下打量一圈,面露嫌弃,“好好一个魔王的寝宫,怎么搞得?好像凡人?的卧房一般,俗,太俗了。”
“……你少废话,他让你来干嘛?”乐归可?没忘今天是他们?成婚的日子,现在眼看着日上三竿了,她还穿着寝衣坐在床上,帝江也不在屋里,无量渡也没了,要不是外面多了礼乐声,她真以为大婚取消了,昨晚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阿花斜了她一眼:“自?然是来守着你,等你醒了再叫人?进来给你梳洗打扮,放心?吧,魔界的婚事都在晚上办,你这会儿开始收拾完全来得?及。”
要不说是好姐妹呢,阿花总是精准地猜出她心?里的焦虑。
一听是晚上才开始,乐归的焦虑瞬间没了,直接懒洋洋地倒回床上:“那我再睡会儿。”
“……你赶紧给我起?来!我都等你一个时?辰了!”要不是主人?走之前警告她不能吵醒乐归,她早在来的第一时?间就?把人?喊起?来了。
乐归把脸埋进枕头里:“我不要,我想再睡会儿……”
“你睡个屁!尊上已经因为你睡懒觉独自?去祭天了,所有人?一大早就?忙得?团团转,我一个镜子都得?出面帮忙,你作为新娘子凭什么这么安逸!”阿花挽起?袖子,强行把人?从枕头里薅起?来。
“死镜子你放手!”
“小畜生,再不起?床我杀了你!”
早就?在门外等着的合欢宗一众人?听着里面的鸡飞狗跳,一时?间面面相觑。
许久,有人?小声问:“师姐,咱们?是不是应该进去看看?”
“看什么,”丽师姐面无表情,“未得?王后允许就?擅闯寝殿,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那人?也是因为自?觉对乐归知根知底,才会一时?间失了分寸,被她这么一提醒,顿时?不敢吱声了。
屋里闹了一会儿,紧闭的房门总算开了,阿花眉眼森冷地现形在众人?面前,虽然还是孩子模样,但周身的气场却叫任何人?都不敢将?她当做孩子。
“弟子拜见尊者。”
无忧宫里三千魔山虽然相距甚远,但消息依然传得?像风一样快,加上阿花没有刻意隐瞒,如今人?人?皆知她的身份,就?是尊上那面先知镜的魂体。
面对这位无所不知的尊者,每个人?都面露敬畏,尤其是丽师姐,一不小心?对上她的视线,便感觉二十余日前留下的内伤隐隐作痛,赶紧将?头低得?更深。
“……尊者,弟子们?奉尊上之命,前来为王后梳洗。”丽师姐恭敬道?。
阿花扫了众人?一眼,不怒自?威:“嗯,进来吧。”
“是。”
乐归早已经在梳妆台前坐等,正慢悠悠打哈欠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弟子拜见王后。”
乐归的哈欠打到一半停下,转过身时?眼底还透着迷茫:“师姐……们??”
“弟子惶恐,不敢担王后一声师姐,王后直呼弟子们?的名字即可?。”丽师姐连忙道?,其他美人?也赶紧再次行礼。
乐归讪讪一笑:“大家别这么客气。”
众人?连忙配合地点头。
阿花默默挪到她身侧,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样,高兴吧?”
“什么?”乐归不解。
“看着以前欺负你的人?在你面前低头,难道?不高兴?”阿花说着,还有几分得?意,“其实狸君也带了梳妆的侍女来,尊上本?来想让她们?服侍你的,但被我及时?劝住了,用了敝犴台这群合欢宗弟子,你现在心?里得?意坏了吧?”
乐归:“……”合着这事儿是她搞出来的。
阿花说完就?等着夸奖,结果只等来她一个无语的表情,一时?间愣了愣:“你不高兴?”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乐归要不是顾及在场的人?多,都想跟她打架了。
她在敝犴台时?一直很透明,跟谁都没有太多交集,虽然总是分到最多的活儿,但因为一直摸鱼偷懒,反而是最清闲的那个,所以离职后也没有多余的情绪,现在被阿花这么一搞,她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一夜之间从恭维人?的实习生变成了被恭维的老板。
理论上来说也算是人?生爽文模式,但她不仅觉得?不爽文,还非常尴尬,尤其是师姐们?总是恭恭敬敬的,像一群和她有点交情但实在不熟的亲戚。
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阿花眼神有些?虚了:“那、那我叫狸君的人?来?”
乐归顿了顿,叹气:“算了。”
阿花讨好地笑笑,一扭头又?绷起?了脸:“时?候不早了,开始吧。”
丽师姐颔首:“王后,弟子们?服侍您梳洗吧。”
乐归无奈笑笑:“麻烦几位师姐了。”
语气和从前做合欢宗小师妹时?没有什么不同。
丽师姐顿了一下,对上她的视线后也不自?然地笑了笑。
合欢宗弟子们?很快围着乐归忙碌起?来,阿花帮不上忙,索性到门口坐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外头的礼乐改了曲儿,听起?来像是换了一批人?,喜气的乐曲引得?魔鹤在低云峰上空盘旋,时?不时?附和着发?出悦耳的高鸣。
“帝江养了这些?礼乐班子几千年,可?算是找到正确的使用法子了。”
透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阿花站起?身,随意地行个礼:“拜见狸君。”
狸君摸摸她的头:“多日不见,阿花似乎长高了些?,人?也漂亮了。”
阿花嘴角抽了抽,直接忽略这句:“狸君不是随尊上祭天去了?”
“太无聊了,我便先回来了,”提起?这事,狸君就?有无数话要说,“你说他发?哪门子的疯,寻常魔族成婚祭天,是为了告祭先祖,他一个魔气凝结而生的家伙,没爹没娘更没老辈祖先,还跟着凑个什么热闹。”
“自?主人?以前,魔界一直艰难求生,并?无魔界之主一说,所以大婚的仪制没有先例可?循,有些?事按照寻常魔族的来做了。”阿花摊手。
狸君轻嗤一声:“没有先例可?循,那便自?开先例就?是,非要执着于那些?细枝末节,浪费时?间不说,在乐姑娘那儿也讨不上好啊。”
阿花看着他不羁的模样,心?想这俩人?虽然看起?来脾性全然不同,但能做朋友这么多年,想来骨子里还是一样的人?。
主人?没遇到乐归之前,也是这副万事不放眼中的死样子。
狸君正在发?表高见,正说得?尽兴时?,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同情的目光。他顿了一下,虚心?请教:“小阿花有何指教?”
“狸君,您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没有过心?仪之人?吧?”阿花反问。
狸君:“……”
“难怪呢,看起?来好像很懂姑娘,连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都知道?,却不知道?主人?为何执意要将?礼节做透了,”阿花摇了摇头,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不受教的学生,“成婚结契是大事,为的可?不止是在乐归面前讨好儿。”
狸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个小姑娘教育,正无言时?,阿花已经回屋去了,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正要进去看看乐归的妆上得?如何了,房门便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拍上了。
狸君:“……”
屋里,乐归问了句:“谁来了?”
“一个过路的。”阿花回答。
乐归:“……”寝殿这儿还能有过路的?
虽然从晌午就?开始梳洗,但折腾起?来的时?间显然比乐归想的要久,等好不容易将?发?髻和妆容弄好,已经接近两个时?辰过去了。
“王后,婚服呢?”丽师姐低声问。
乐归正想说她也不知道?,毕竟早上醒来就?没看到了,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婚服便好像有灵识一般浮现,一时?间寝殿被火一样的红染透,每个人?都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就?连阿花也睁大了眼睛。
震撼,实在是太震撼了,一件婚服而已,竟然美得?如此勾人?心?魄。
最后还是丽师姐先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向正捏着一只钗子把玩的乐归,似乎盛开的衣裙不及手里的小玩意儿半分。
她嫉妒了这个小师妹上百年,上百年里阴暗的心?思时?不时?就?会如滚水沸腾,直到看到这件婚服,滚水终于冷了,透出一分前所未有的平静来。
“怎么还有一顶王冠,”她声音如常,拉回了其他人?的神志,“幸好梳的发?髻正好可?以戴,不然还得?重新梳。”
乐归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丽师姐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
妆容繁琐,婚服更繁琐,等一切准备就?绪,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礼乐声一整日都没停过,此刻更为热闹,阿花掐指一算,抬头对乐归道?:“尊上来了,我们?出去吧。”
乐归答应一声,刚要起?身往外走,丽师姐突然叫住她:“等等!”
乐归停下,不解地看向她。
丽师姐笑笑:“还差最后一件事。”
她看了眼合欢宗其他弟子,众人?默契上前,每人?凝出一点灵力注入她的掌心?。
“合欢宗出来的弟子,鲜少有能与人?结契成婚的,但凡是有,其余人?便会送上一点灵力当做祝福,”丽师姐说着后退一步,携众人?对她行了一个合欢宗弟子礼,“师姐们?愿师妹今后顺遂,余生无忧。”
“愿师妹今后顺遂,余生无忧。”
合欢宗不信这世上有天长地久,所以只为自?家弟子祈福。
乐归看着十余点灵力隐入掌心?,心?头顿时?一热,于是也还了一个弟子礼:“多谢各位师姐。”
“不容易啊,还是第一次没行错礼。”有人?笑着调侃,其他人?顿时?也笑了。
乐归顿了顿,这才看清自?己的手指的确比出了正确的姿势,一时?间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