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子有额娘后 第106章

作者:鸦瞳 标签: 清穿 宫廷侯爵 宫斗 穿越重生

  康熙沉着脸,太阳穴边上的青筋暴起。

  这是宫中最后一份金鸡纳霜了。

  前几年,胤礽曾经建议大清自己也研制奎宁,但因为本土遍寻不到金鸡纳树,只得做罢。后来?,太子爷也曾提起,用大清的丝绸和?茶叶,跟欧罗巴人做长期的药材买卖,这是绝不会亏本的生意?。

  但康熙不满意?大利教?皇开出的兑换条件,此事便被按下去,没再提起。

  今日,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听儿子的话,耐下性子,好好与教?皇商谈一番。

  帝王闭目片刻,问:“僖妃可曾用药?”

  梁九功一怔:“今晨才?送去,应当服了一剂。”

  “你亲自去长春宫,给僖妃留下三分之一的药量,余下分别送去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另外,派张诚带队亲自走一趟法兰西,朕要跟欧罗巴人做药材生意?,条件他们?开。”

  *

  长春宫内,僖妃吃了药,身上那股忽冷忽热的感?觉淡下去,总算沉沉睡了过去。

  赫舍里守在边上观望了一会儿,帮着掖好被角,悄悄坐到了次间的通炕上去,面上还带着几分缓不过来?的悲伤。

  她想起了前世的哈宜呼。

  那一世,哈宜呼只活到了康熙四十一年秋,至死都?未曾生育过,只做个谨小慎微的僖嫔。赫舍里的游魂曾遥遥在外头探望过两次,知道妹妹病得很重,最终是不治而?亡的。

  今世,她原以?为哈宜呼升了僖妃,诞下十一阿哥,已经扭转了病亡的命运。

  没想到,哈宜呼只比前世多活了一年,老天就要接着考验。

  赫舍里倚着小炕桌,闭目轻叹一口气,便有僖妃身边的大宫女?南絮来?报:“皇后娘娘,梁公公来?了。”

  赫舍里扬眉,将人请进来?。

  梁九功见到皇后,心中暗骂今日的差事真是得罪人,面上只得讪笑着,将皇上的安排转达一声。

  赫舍里才?一听完就发了火:“皇上这些年为了拉拢蒙古,赐下去多少药物。如今可好,自己的亲兄弟都?没有药用了,竟将主意?打到哈宜呼头上来?。本宫不妨告诉你,这药是东宫让出了自己那一份,给他亲姨母专用的,不可能再分出去!”

  梁九功只怕赫舍里再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来?,连忙附和?着:“娘娘消消气,万岁爷这也是关?心则乱,没有弃了僖妃娘娘的意?思。否则,也不会说?出一分三份的话呐。”

  赫舍里嗤笑:“一分三份?梁公公,此病向来?凶险,你可曾听过哪位王爷是用了三成的药量就痊愈的。若能痊愈,那这么多年赐药为何不只赐下三成。”

  “自欺欺人,亏他想得出来?。”

  梁九功:“……”

  还真别说?,娘娘把他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有赫舍里坐镇长春宫,梁九功自知讨不到什么好,连忙告饶退了出去。

  赫舍里等人走远了,吩咐僖妃的大宫女?:“这事儿就不必叫你主子知晓了,免得她又心中不安,犯傻做些多余的事。”

  南絮应声,赫舍里又坐了一阵子,等僖妃状态稳定下来?,这才?回景仁宫去。

  只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叫僖妃知晓了。赫舍里与康熙为这最后一份金鸡纳霜吵了一通,事情瞒不过后宫的奴才?们?去。

  僖妃一连用了两日药,觉着身子好多了,要南絮扶着自己坐起身来?,吩咐道:“本宫用三日药足矣,余下的都?送去养心殿,请皇上分给两位亲王吧。”

  南絮闻言一怔,抿着唇站在原地不动弹。

  僖妃便嗔她一眼:“快去啊。姐姐全心全意?待我,我也不能坑害了姐姐。如今皇上日日打量着江南官吏的调动贬迁,东宫被困,中宫就更不能再陷进去了。你知道我的性子,便是留着,也不会再多用一剂的,别浪费了。”

  南絮只得红着眼,将这得之不易的救命药送去了养心殿。

  僖妃主动送药,康熙的满腔怒火便忽然哑了。帝王自知理亏,挥挥手叫小黄门给宫外送药,又吩咐道:“僖妃身怀大义?,朕念着她的这份情谊,这是底下新上贡的红参,梁九功,送去长春宫吧。”

  直到这时候,赫舍里才?知晓僖妃的药没有了。

  那两份药早已不在康熙手中,便是去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

  赫舍里只得无?奈的数落僖妃一句,又因为她的病容而?面露不忍,将这些责备尽数变为心疼,轻轻抚了抚僖妃的额头。

  僖妃笑着安抚:“娘娘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撑到张诚他们?带着新一批药材回来?,总会大好的。”

  赫舍里点点头,目中有掩不住的忧色。

  *

  事情果然没有他们?想的那般好。

  僖妃的药停了之后,没隔两日便又再度发了热,紧跟着冷热交替,比起先前的症状还要严重一些。

  人都?烧糊涂了,她在床上还握着赫舍里的手劝说?:“姐姐,事已至此,别跟皇上对?着来?……”

  赫舍里紧紧回握住僖妃的手,将额头抵在两人的手心中间,闭目忍着泪答应她:“好,姐姐听你的。”

  宫里宫外的气压都?十分低迷。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张诚的船队赶不及了,这三位只怕都?要撑不住。

  六月初七的清早,晨露未干,旭日东升,恭亲王常宁却先一步走了。

  康熙兄弟三人中,他分明是最年幼的一个,今年不过四十有七,怎么抛下兄长们?率先走了呢?

  忽然的丧事叫帝王还没回过神来?,紧跟着半个月之后——二十四日的深夜,福全也在痛苦挣扎中结束了病痛的折磨,可以?闭上眼长久地睡上一觉了。

  康熙夜半出宫,进了裕亲王府,便痛哭不止。

  这是当年皇考还不看好他时,愿意?让出皇位,只做贤王的兄长。如今,待他最好最亲的兄长没了,他再也没有人可以?倚靠了。

  漆黑的夜里,隐隐交叠的哭泣有了十足充分的理由,便足以?遮掩生在帝王家的苦楚情绪。

  知命之年里,帝王竟真的有些看明白了“天命”二字。

  一切的一切,原是他错了啊!

  ……

  醒悟来?的终究是有些晚了。

  康熙这头才?命人在黄花山为福全建造坟茔、碑石,另一头,长春宫的状况便急剧恶化了。

  梁九功代替帝王前去探病之后,回来?肃目摇头道:“万岁爷,太医们?说?僖妃娘娘的病重了,还请预备着金棺吧。”

  这一日是七月初四。

  康熙坐在养心殿明间,外头分明是三伏天里,地上的砖石被毒阳明晃晃地照耀着,他心中却冷的出奇。

  帝王哑着嗓子问:“皇后知道了?怎么说??”

  “娘娘……日日陪在僖妃身边,如常用膳,读些话本子打发时间。此事太医提过一次,娘娘发了大火,便都?不敢提起了。”

  康熙面上的愧色更甚,许久,才?挥挥手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七月初六,拖无?可拖。内务府终于领了皇命,开始准备一应丧仪用物,谁知在这件事上头也犯了难。从前,宫中备好的妃位仪仗是属于原有四妃的,僖妃娘娘便只能借用惠妃,或者?是德妃的仪仗。

  内务府不敢擅作主张,将这件事报了上去。

  赫舍里知晓后,竟一路来?到养心殿,进了门只敷衍地行个礼,将足足一个月的如勒伯伯尔拉都?搁在御案前。

  数月过去,宫中的西洋药已经见底了。

  但皇上一直未曾明着低下过头。

  康熙打量着桌上的药物,蹙眉问:“皇后这是何意??”

  赫舍里忍着心痛,冷声道:“这些年,僖妃侍奉皇上之心,臣妾自愧不如。她是您的枕边人,这些年劳苦功高?,又主动让出了金鸡纳霜给两位王爷,可谓叫人叹服。她这一生从无?半分污点,如何能以?罪妃的仪仗相送,岂不辱没了一身高?洁品性?”

  康熙道:“僖妃一向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她也不会在意?这些。”

  “她可以?不在乎,我这个做姐姐的却必须在乎。”

  康熙默了半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耐着性子道:“也好。妃位仪仗里,你若不喜欢惠妃、德妃的,便用荣妃的如何?”

  赫舍里直言:“臣妾不与皇上绕弯子,想借用昔年温懿皇贵妃的仪仗,给哈宜呼一场体面与尊荣。毕竟,她也算是为了皇上的旨意?,舍出性命去了,难道还不值得追封个贵妃之位吗?”

  康熙垂眸,望着桌上的西洋药。

  他想起了福全去之前的痛苦死状,想起了自己心疾发作时,太医们?束手无?策的蠢笨模样,更想起了昔年太子年幼时,第一次敬献西洋药的诚挚神态。

  他缓缓伸手,摸了摸药匣。

  “是朕错了,朕妄下决断害了僖妃。追封贵妃和?借用仪仗之事,就照皇后说?的来?吧。”

  ……

  死前那夜,僖妃求见了康熙。

  康熙这些日子一直不怎么过来?,来?也是趁她睡着悄悄看两眼,生怕人醒过来?,无?颜面见。而?今坐在床边,看着清瘦毫无?血色的僖妃,他忍不住红了眼。

  “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朕都?答应你,便是给十一阿哥封个郡王也可。”

  从固山贝子一跃到郡王,的确已经算是大方。

  僖妃却伸手扯着他的袖子,笑道:“皇上不必为胤祷筹谋什么,这孩子没什么大才?,做个贝子小富即安,便是最适合他的了。臣妾……只想替东宫说?几句公道话。”

  “臣妾虽是后宫女?流,却也知晓:这天下想要太子死的满人很多,想要光复前明的汉人更是一心盼着他死,蒙古诸王坐山观虎斗,叫太子每走一步如履薄冰。此时此刻,最不该、也最不能怀疑他的人就是皇上您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并非为了赫舍里家,而?是为天下万民恳请皇上,放皇太子出毓庆宫吧。”

  康熙握着僖妃的手,久久未曾应答。

  直到那只手失了力气坠下去,人又陷入浑浑噩噩的昏迷之中。帝王才?以?手掩面,轻声答道:“好,朕答应你。”

  七月十一日。

  御花园荷池里荷花映日,红绿相宜,直叫人感?受到无?边旺盛的生命力。

  赫舍里才?派人摘了几朵新荷送到长春宫,僖妃都?没来?得及瞧一眼,便静悄悄薨逝了。

  夏槐抱着那些荷花一路飞奔回景仁宫,才?发现太子殿下竟然被放出来?了,此刻正与赫舍里相携坐在炕边,激动地互相问询。

  夏槐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进了暖阁内:“娘娘……”

  赫舍里看到她抱在怀中的花,以?及因奔跑有些乱的发髻,心头猛然一跳,站起身问:“僖妃怎么了?”

  夏槐扑通跪地,哽着嗓子道:“还请主子节哀,僖妃娘娘,去了。”

  赫舍里心神恍惚,只觉着天旋地转,脚下退了一步,被胤礽牢牢搀扶住。

  “额娘……保重身子。”

  “额娘没事。”赫舍里抬手推开儿子,语调淡然,泪却早已顺着面庞滚落下来?。

  胤礽不再言语,和?夏槐忙上前,想要一边一个扶着她坐下。赫舍里哪里还能坐得住,她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凝滞懵然,只凭着身体本能下意?识地拂开这两人,迈步向外头走去。

  腿是软的,心是冷的,每走一步道,似乎都?要重重地跌进砖石地里。

  但,她得去送送她的哈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