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
从懋勤殿回来,已经是晌午。
胤礽身后除了小豆子,还跟着两个乾清宫当值的。御前太监办事沉稳,冲逢春弓了弓身,搁下朗廷相送来的花生便走了。这东西带着根系着实不少,堆在景仁宫前院,奴才们都好奇地围过来。
赫舍里从殿内出来,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胤礽原封不动将懋勤殿的事儿说了,赫舍里便蹲下身来,无奈笑问:“好好的去寻阿玛练字,怎么弄这些回来?”
“汗阿玛嫌弃这些豆子,可是保成很喜欢。”他也蹲下来,抖干净一株花生根茎上的土,顺着壳子剥开一粒,递给赫舍里瞧,“额凉你看,炒香了好吃,熬粥也定然好喝。”
兴许还能出油呢?
小孩子依着直觉随口乱说,赫舍里自然不会当真。
好在只是些佐餐的小玩意儿,皇上都应了,她又何必扫兴。况且,玄烨是个极为看重农田事务的人,保成这样的天性,不拘着就很合宜。
种花生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赫舍里给在前院西南角辟出一小块地方。只是这东西在南边原本一年两季,二月就该种下去,然而北方到底太冷,只好留到年后四月中旬。
这么多花生,不必全都留种。季明德选出一部分颗粒大饱满的贮藏进库里,余下的则按照阿哥所说,剥干净了,炒成花生米吃。
钱公公也是头一次炒这东西,乐呵呵地在小厨房忙活起灶。
等到康熙晚膳时候过来,就瞧见桌上红亮油香的花生仁。他挑了眉梢,学着儿子佐酒吃下一口,原本那点嫌弃瞬间烟消云散。
“这花生米不错,冬日里配上一壶烧酒,通身畅快。”康熙点评完,眼神瞥向胤礽,“朗廷相送来的花生多,保成怕是吃不完,明日叫梁九功带回去一些,朕好下酒吃。”
胤礽一脸晴天霹雳。
汗阿玛可真是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浪费他和明德公公“吭哧吭哧”剥了一下午花生壳。
气鼓鼓的团子眼神控诉太过明显,闹得康熙也不好意思了,轻咳两声道:“瞧你那小气劲儿,阿玛多赏赐些好东西,跟你换总成了吧?”
胤礽哼唧一声,再没反对。
于是,第二天一早,景仁宫后殿就堆满了法帖字画,还有厚厚一摞四书五经、《资治通鉴》、《大学衍义》、《古文渊鉴》等书籍,上头写满了康熙做的注释。
上一刻还笑如蜜糖的团子,登时发出“嗷呜”一声叫嚷,倒在榻上不起来了。
榻下的小甜瓜也跟着“嗷呜呜”嚎一嗓子,伸个懒腰躺平。
赫舍里正对镜梳妆,听见这动静,笑意不达眼底:“皇上一大早吩咐梁九功送书画字帖来,是有意气气保成,嫌对他这个阿玛小气呢。”
这样的小事,玄烨甚至能记几十年。
也不知是谁针尖心眼儿。
赫舍里叹气,偏头问逢春:“宫中要请万寿寺的僧众为太皇太后祈福,可听说了,这差事落到谁头上?”
逢春栉头的手没停,温声道:“三官保重任在身,皇上指了惠嫔的阿玛索尔和去办。万寿寺入宫做法事,宫中一应布陈、吃用、香烛开支,再加上京师各大道场供养长明灯的支用,可不是笔小数目。”
赫舍里抚了抚鬓边,瞧见一缕白发早生,被逢春悄无声息藏了起来。
她不由笑了:“先前的珐琅作账目上,三官保倒还谨慎些,只贪了两成;索尔和则与惠嫔一个德性,竟敢昧下一半。你且瞧着吧,贪心不足蛇吞象,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差事,他必得栽个大跟头。”
*
没几日,万寿寺僧侣入宫诵经祈福。等着佛事一结束,索尔和与三官保贪墨的勾当便被抖落出来。
康熙对内务府那起子奴才私下如何,倒也不是全然不知。
只不过,索尔和实在胆大包天,事关太皇太后凤体安康,竟也敢不敬佛菩萨,为自个儿捞去油水过半。相较之下,三官保贪那两成反倒显得清新了。
帝王在乾清宫内摔了一方好墨,骂道:“索尔和欺君罔上,实在可恶!给朕剥了他那身衣裳,遣回家中好生反省,所贪银两数额一并尽数追回内库。”
很快,便有御前的人前往内务府传旨办差。
索尔和失魂落魄,三官保也不舒坦,营造静宜园的肥差从他手里收回去了,这无异于当众给一巴掌。内务府里头个个都是人精,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儿,很快就叫他成了个赋闲的边缘人。
康熙为这事儿生着气,就连宜嫔和郭络罗贵人都受到牵连。
顾问行一向最懂帝心,知道这是皇上在借机敲打内务府世家,便将这对姐妹花的绿头牌寻个由头,撤了下去。
人仰马翻乱了几日后,天总算是放晴了。
太皇太后病体痊愈,已经能叫苏麻喇姑扶着,下床在殿中走一走。若不是外头天冷,还想去御花园转一转。
珐琅作也一举烧成了十三件珐琅彩瓷器。冯兰被这些透亮艳丽、色彩分明的器具震惊到语无伦次,再一次为华夏文明深深叹服。
他将这种珐琅彩称为“蔷薇彩”。
康熙接连听到两桩喜事,心情大好,欢喜吩咐梁九功:“将松黄、宝蓝的“万寿长春”瓶送去慈宁宫,胭脂红的留给两位贵妃,余下正红、绛紫和豆绿的牡丹瓶,全都送到景仁宫去。”
梁九功应一声,忙带着几个太监去各宫送东西。
……
景仁宫里头添了这几个珐琅彩瓶,顿时亮眼不少。
赫舍里瞧着这股生机很是喜欢,和两个近身侍候的宫女说说笑笑的,只有胤礽撅着个嘴巴,嫌汗阿玛连个瓶子底都没给他。
赫舍里打趣儿道:“瞧瞧,咱们二阿哥嘴巴撅的能挂两个油壶了,哪里还用得着皇上赏赐呢。”
胤礽耳朵一红,扑进她怀里撒娇:“额凉——”
“你就是叫一百声额娘,额娘也变不出珐琅彩给你。”赫舍里逗他,“这东西不还是你给珐琅作提的醒吗?怎么不去问你阿玛要呢。”
胤礽扁扁嘴:“阿玛只会赏书赏字帖,吓得保成再也不敢开口了。”
主仆三人闻言笑成一团。
夏槐笑弯了腰,缓过劲来道:“过了年阿哥可就要满五岁了,到时候入尚书房读书,终究还是要学的。如今早早学着,之后不就轻松些。”
胤礽歪着脑袋,觉得姑姑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赫舍里却在听到“五岁”两个字时,笑意淡了下去。
她没有忘记,五岁生辰之后,保成就该出天花了。
第18章 一心
早两年的时候,赫舍里身子更差一些。
她总是换着法儿寻了太医院御医来,名为请平安脉,实则打听防治天花之事。
大清入关之后,承袭了许多前明的制度,太医院的医事等级便是其中之一。这地方就设在钦天监的南边,夏槐来来回回的跑,愣是将里头的十五名御医们挨个儿都请去过坤宁宫。
只可惜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避痘”一条。
皇上早就颁过旨意,要宫中有出痘、以及与之接触者,都送出宫外隔绝。即便如此,前世,养在乾清宫的保成依旧出了痘。
命里头有的,只靠避,如何能避得开?
赫舍里就这样断断续续查探两年多,原本已经有些灰心丧气了。今日一提珐琅作南匠们的巧思,她却忽然受到了启发——
御医们供职于内廷,专程照看皇室身子康健。他们对天花这种疫病的了解,未必赶得上下头的医士。
赫舍里喜形于色。
她和声吩咐夏槐:“待会儿你寻个由头,请几个太医院的医士过来。记着,不要御医,只要下头有民间诊治经验的汉人医士。”
逢春与夏槐对视一眼,皆收了笑脸,担忧问:“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胤礽闻言,立马也抬头看向她额娘。
“本宫好着呢。”赫舍里被满屋子的严肃表情逗笑了,爱怜地掐了掐儿子的脸蛋儿,“只不过……还想问问出痘防治的事儿罢了。”
夏槐有些糊涂了:“御医们都说只有避痘一条,再不济便是祭坛祈福,求痘神娘娘护佑。下头那些医士还年轻,能有什么高招?”
逢春点她:“御医毕竟不是痘疹科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是啊,先前是本宫想岔了。况且满人原居塞外寒冷之地,不怎么出天花,自然比不得汉人在这方面有经验。”赫舍里越想越觉得可行,语调都忍不住扬起来,“你去了太医院,不止要寻汉人医士,尤其得要南边热一些的地方出任过才好,兴许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说法。”
夏槐向来最听娘娘的,虽不懂为何要执着于出痘之事,还是欢快应一声跑出去了。
这一寻一问,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到午后归来,还果真有些收获。
医士里头有个刚从江西调任回京的,叫做傅为格,他向赫舍里提出一种旱苗种痘术。
这种种人痘的法子,起源于明朝隆庆年间的宁国府太平县。
只需挑选出痘顺畅者的痘痂,碾成粉末,再用银管吹入种痘者的鼻孔内,便能在三日左右开始发热,轻症出痘后痊愈。
赫舍里听着有些担忧,蹙眉问:“江南百姓多用此术防治天花?”
“这是湖州派秘术,民间寻常用不起,便只捡几件出痘顺畅者的贴身内衣。”傅为格顿了顿,躬身又道,“娘娘,其实江西一带还有个松江派,听闻发痘时,轻者不过数颗,重者也只有二三百,从未有过痘浆合眼的苦痛。”
这番话倒是叫赫舍里高看此人一眼。
松江派的法子听着似乎更为稳妥。但不论哪一个,要用在皇子身上,都必须慎之又慎,有很长的流程要走。
时间仓促,赫舍里不敢耽误,隔日就将此事说给了康熙。
宫中苦天花久矣。
康熙十五个孩子余下七个,未尝没有天花的原因在。否则,也不会将大阿哥、三阿哥相继都送出宫去养。
然而,帝王在听到这个好消息时,却露出一丝犹疑。
赫舍便明白了——
玄烨两岁曾经出天花,被送出宫避痘,唯有奶嬷嬷前后跟着,昼夜不歇的照看,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先皇却染上天花撒手人寰了。
皇上对天花有厌恶,亦有恐惧。
他是害怕失去保成。
“‘神圣岂能在,调方最近情,存诚慎药性,仁术尽平生。’这是皇上当年赐给黄运院判的诗,还亲自题了一块‘永济群生’的匾额,挂在太医院景慧殿。”赫舍里温柔望向帝王,覆上他冰凉的手,“如今有这样一条济苍生的路在眼前,即便难行,也有臣妾陪着呢。”
康熙眷恋地看向赫舍里。
这是随他从少年一路走来的妻子,便是日后宫中有再多的女人,也无法与那些日夜陪伴相提并论。
他回握住赫舍里的手,点头道:“朕与舒舒走过多少凶险路,自然不惧再多走一条。明日一早,朕就派内务府广储司去江西寻痘医。太医院这头,也会提拔傅为格入痘疹科,先行拿宫女儿太监试验。”
赫舍里怔了怔。种痘有凶险,这于奴才们亦是无妄之灾。
但她还是咬牙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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