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胤礽瞧见那明晃晃的金色,嫌弃道:“下次别用金啊玉的,只要普通的木头就好了。”
额娘说了,小事见品性。
一个玩具棋就用金子打造,叫抠抠搜搜的汗阿玛瞧见,定要收拾他。
小家伙为自己的机智暗自欢喜,带着张廷玉和纳兰容若寻了乾清门内的廊子,坐下玩起来。
这里头一盒是斗兽棋,一盒是军棋,都采用了阶级吃子的规则。
胤礽口齿清晰地讲了玩法,听得张廷玉和纳兰容若都是眼前一亮,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胤礽没再拖拉,先跟张廷玉开了一局,没一会儿,三个人便都沉迷其中了。
等到康熙和张英谈完了话,还没见两个孩子回来,不由挑了眉。
他招呼梁九功:“阿哥呢?”
梁公公瞧一眼张英,讪讪笑道:“带着张大人家的次子,还有纳兰容若,在乾清门边廊子上下棋呢。”
这倒是叫康熙颇为意外。
先前,也没见保成对六博、围棋、双陆之流感兴趣啊。
他便问:“玩的什么棋?”
“听说,叫……斗兽棋,还有一个太复杂,奴才就更不懂了。”
康熙听这棋的名字,便知道是儿子叫造办处新鼓捣的,起身道:“朕去瞧瞧。”
张英连忙也跟上去。
连廊下,两个小的玩得不亦乐乎,纳兰容若这个大人倒是勉强还能保持几分职责上的戒备。余光瞧见皇上过来,连忙要行礼,被康熙制止了。
帝王静悄悄立在身后,看他们玩了一局斗兽棋,一局军棋后,忽而开口道:“保成啊。”
胤礽吓得脊背一僵,正想跟汗阿玛告饶。
康熙却笑道:“你起开,叫朕跟敦复也下一局。”
第23章 过往
春日午后,歇晌醒来最为舒畅。
赫舍里靠在南窗下眯了一小会儿,就听到胤礽哭唧唧地喊着“额娘”,从外头跑回来。显然是在懋勤殿受了委屈。
赫舍里弯起眉眼,只当是张英帮着皇上过问功课,反叫孩子落了脸面。
胤礽跑得满头是汗,此刻却全然顾不得了,趴在炕边告起状来:“额凉,汗阿玛和张大人抢了保成的玩具,不还给我了!”
没头没尾这么一句话,赫舍里都听糊涂了。索性看向后头追来的人,笑问:“顾太监,这是怎么了?”
以顾问行的学识,自然将此事看得明白。
说白了,还是胤礽做的军棋太出彩,无论是明棋、暗棋或翻棋的玩法,都有很强的作战模拟性。而它的四国棋盘正如今日的大清与三藩,皇上瞧着眼发直,便将东西留下,打算在军中推用。
听过缘由,赫舍里与胤礽商议:“既然是正经事,那只好先委屈你了。回头额娘叫内务府再做了送来,今日就准你多用一小碗冰沙,如何?”
胤礽听过顾太监的解释,早就不生气了。只是觉得阿玛都不跟他商量一声,也太强势了些。
讨厌这样的阿玛,哼。
赫舍里好言送走了顾问行,这才拉着儿子坐下,摸摸他的脑壳:“是气你阿玛不与你好商好量的?”
胤礽连忙点点头。
赫舍里便不免想到了前世。
——保成被控制、被误解、被幽禁的那些日子。
半晌,她攥着儿子的小手叮咛:“你阿玛日后若再不问自取,你也该有自个儿的脾气,撒泼耍赖也好,打滚逗乐也罢,不能什么都依了他。你如今还小,与你阿玛先是父子,才有机会叫他对你松松手。若是日后做了君臣,可就难掰过来了。”
胤礽向来最听额娘的话。今日即便听不全明白,也还是记住了一件要紧事——
阿玛太横的时候,他就得不要脸。
*
又到一年五月初三。
许是康熙这个当阿玛的心中有愧,便要内务府精心操办了胤礽的五岁生辰宴。
孩子年岁尚小,当不起太隆重的宴会,康熙便只叫了在京的亲王贝勒入宫,全当家宴那般热闹地聚一聚。
胤礽一早就被两个嬷嬷叫醒了,穿好吉服,戴上红绒结顶的常冠,便跟着赫舍里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家宴的规格不算低,只以“正大光明”匾额为中心,上首先摆放康熙的金龙大宴桌,左侧挨着皇后的陪宴高桌,东西两侧则按位分等级,分别安置妃嫔皇子和亲王福晋。
这事儿一向都由顾问行掌管的敬事房操办,从来妥帖。
今儿个却有些不同——
胤礽的皇子座,竟然被安排在了皇上的右手侧。
赫舍里免不得蹙了眉头。虽说保成是今日的主角小寿星,可这位置实在扎眼了些。
果不其然,一顿热闹的喜宴,除过康熙和胤礽,各方人马都有些食不知味。他们猜测着万岁爷莫非有意立储了,看向胤礽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
为这事儿,赫舍里心中有些恼火。
一回景仁宫,她就吩咐逢春带话给索额图:“本宫的话原封不动转告叔父,要他警醒着些,别外头讹传两句立储之事,便飘上天了。若他再不约束法保和心裕,拖累了阿哥,本宫绝不手软。”
逢春才应一声退下去,康熙便来了。
赫舍里这时候本不想见他。奈何胤礽跟他阿玛赌气好几天,今个儿生辰宴玩得开心,父子俩反倒和好了。
康熙陪胤礽下了两局斗兽棋,有意放着水,把人哄的开心了,赫舍里的面色便也柔和许多。
帝王这才开口:“今日宴席的位次,朕确实是有意的,舒舒莫要为此生气。先前就说过,储君之位只会给保成,你要留他自在两年,朕没有意见,可也总得警醒着旁人,莫要生出痴心越了界。”
他这般说辞,赫舍里便不好再置气了,只得故作娇嗔:“那皇上也该提早跟臣妾知会一声,人多眼杂的,还不知要传出什么疯话呢。”
康熙揽着她的肩头轻拍两下,笑道:“那倒正好,叫朕瞧清楚了这群豺狼。”
当夜,康熙还是留宿景仁宫了。
因着胤礽是今日的小寿星,又吵着嚷着要与额娘阿玛同睡,赫舍里便叫逢春在里侧加了一条小卧被,挨着康熙睡。
小家伙今日玩累了,一沾床就打个哈欠昏睡过去,连睡姿都没变过。
朦胧中,胤礽好似又坠入了那个无边静谧的深海。
众多模糊的光影在水中起起伏伏,明灭闪烁,其中,有两个亮堂堂的光团一下子吸引了他,伸手之间便触碰进去——
寒冬腊月。
畅春园清溪书屋。
年迈的帝王躺在暖阁榻上,视线已然浑浊模糊,他对着槅扇门仔细瞧了半晌,忽然低声笑道:“你来了。是来接朕走的吗?”
旗装女子飘在榻边,只幽怨地望着他,却不得触碰分毫。
帝王苦闷又自嘲地笑了笑,一阵咳喘之后,自言自语叹道:“……终究是朕辜负了你的托付。若你还在、若你还在身边,朕愿分以半数寿命,不再叫父子之间落得这步田地!”
“朕,悔了啊——”
这番痛彻心扉的悔悟,终于感通天地,换得一声神灵的回应。
“玄烨,那便以你十年寿数,换她重回人世守护吧。”
旗装女子蓦然回首,叫胤礽不由瞪圆了双眸。
那竟然是额娘。
不及他反应过来,便从光团中弹出,又进入了另一处——
天色幽暗,狂风怒号。
咸安宫内只燃着两只寻常宫人才用的黄蜡,这会儿全都点上,也是为了接驾。
万岁爷梦见已故的太皇太后和仁孝皇后,便过来瞧瞧废太子。
凄凉的主殿内,已过而立之年的胤礽跪在地上,发辫散乱,满目通红,却闷头只向帝王叩首陈情:“皇父,儿臣所言句句属实,难道您宁可信他们,也不愿信儿子吗?”
康熙背身不去看他,抬步向外走去:“你若真的好,难道旁人还会一齐污蔑你吗?不知悔改,朕看你还是继续在此住着吧。”
胤礽不可置信地摇头,爬上去想要扯住康熙的衣角,却扑了个空。
须臾,咸安宫大门重新紧闭。
风将蜡烛熄灭,独留胤礽孤零零坐在地上。
他喃喃道:“阿玛,别留下儿子一个人……”
第24章 立储
“阿玛……阿玛别走……”
五岁的团子才发出惊恐又微弱的梦呓,赫舍里便兀得清醒过来,转头看向身边。
康熙已经先起了,正半侧着身子,轻轻拍抚着胤礽唤道:“保成,保成快醒醒,阿玛在这儿呢。”
赫舍里也忙起身,召了上夜的宫人进来,将地台边的两盏壁灯点亮。
柔和的微光穿过月洞门的透棂,洋洋撒在床角。胤礽好似有了气力,叫嚷一声“额凉”,终于挣脱梦境醒来。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康熙近在咫尺的脸,面上还挂着几分担忧。
胤礽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皱了皱眉头,小手下意识摸上他阿玛的鼻梁,使劲捏了两下。
康熙哭笑不得,抓住儿子作乱的手:“这是梦里头吓坏了。阿玛在身边呢,没走。”
胤礽张了张口,还是怔怔瞧着他不说话。
赫舍里睡在最外侧。
此刻瞧见胤礽眼尾红红的,枕头也洇湿了,似是梦中大哭过一场,不免心疼又好笑:“梦到什么了,竟这般伤心。”
胤礽这才越过阿玛瞧见了额娘,一汪眼泪登时就憋不住了。委屈巴巴道:“额凉,额凉,皇父坏,不要保成了。”
“额凉会不会也离开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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