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
六月底的天?便已经燥热的不行。
景仁宫内,逢春正?给赫舍里打扇,说?起近日二阿哥与四阿哥多有亲近的事儿?。夏槐便抹着汗,挑起帘子进来了。
她才从内务府核对好今年各宫的冰例账目,路上遇到?了四阿哥。
夏槐沉着脸,将屋中侍奉的其余宫女都撵出去,关了门,连学带骂地将八阿哥母子的事儿?告诉了赫舍里。
末了又道:“奴婢瞧着,四阿哥怕是特意等?在东夹道上的。”
赫舍里心中门儿?清:“四阿哥是对咱们阿哥还不够了解。他只当保成是个不会狠心反击的淳善兄长,这才越过毓庆宫,将此事通过你的嘴,来告知本宫。”
只不过,她心中到?底还是存疑,担心四阿哥日后会反水。便决意午后等?儿?子过来,好好与他说?说?跟四阿哥的亲疏远近之事。
赫舍里将心思先?放在眼前这件事上。
她的确没想到?,八阿哥的生?母竟这般早早的就有了膨胀的野心。单她一个有野心倒也?不打紧,毕竟皇上对辛者库出身的厌恶摆在那里,她轻易越不过去。
但八阿哥对糕点一事的回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五岁的孩子不念往日兄长的关照,还要倒打一耙,叫她莫名想到?了德嫔。
呵,都是有些表里不一在身上的。
赫舍里扯开唇角,拿定了主?意。她吩咐道:“觉禅氏既然有这等?蛇蝎心思,本宫便赐她一壶雄黄酒,好好灭灭这股‘蛇气’。夏槐亲自过去,看着她喝完再回来。”
夏槐高兴起来,福身应一声。
赫舍里又转向逢春:“七阿哥如今住在三所?一应物件都备齐了吗?”
“有娘娘先?前的赏赐,戴佳常在又备了些,万事都妥帖了。”逢春笑着叹道,“就是阿哥那腿……便总是形单影只的,叫人心生?怜悯。好在下个月就该去尚书房了,戴佳常在也?盼着他能与兄长们多亲近些。”
赫舍里莞尔一笑:“你去走一趟乾东五所,告诉四阿哥:胤祐与胤祚是前后脚出生?的,连名字也?是一道取的。他和?保成两个做哥哥的,阖该多多亲近着七弟弟才是。至于八阿哥——”
“本宫瞧着乌拉那拉氏与觉禅氏同住一宫,‘亲近异常’,那她们的儿?子自然也?该走得近一些。乾东五所往后阿哥越来越多,总归要挤一挤。便叫八阿哥搬去头所,跟大阿哥一道住吧。”
“免得她们说?闲话,七阿哥也?去跟四阿哥住。”
逢春笑着与夏槐对视一眼。
夏槐问:“主?子,若大阿哥还不愿呢?”
“那就给乌拉那拉氏也?送去一碗苦瓜汁,治她个教养不当之罪。大阿哥一日不同意,便一日不能停用。”赫舍里垂眸哂笑,“他即便不在意额娘,也?要在意皇上的看法,会同意的。”
*
当日午后,乾东五所内的奴才们便忙忙碌碌帮着阿哥们挪地方。
五所之间侧墙上各有矮门相连,互相走动很是方便。只不过阿哥们搬来之后,疏于联络,这门便一次也?没开过。
今日才打开侧门,搬运八阿哥的随身物什,头所里就传来大阿哥的咆哮声——
“叫他滚!”
八阿哥煞白了脸,仰头看向四哥,想叫他将自个儿?留下来,换七哥去跟大哥住。
但四阿哥压根没看他,只面?带浅笑,上前两步从七阿哥胤祐手里接过一摞书:“叫奴才们去忙就是了,四哥带你转转,看你想住哪儿??”
胤祐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八阿哥便垂眸攥紧了拳,一脚迈过两院间的小?门,去了头所。
另一头,延禧宫内。
乌拉那拉氏免了每日喝苦瓜汁的惩戒,还当是儿?子心中有她这个额娘,不忍她受苦,高兴得像是得了赏赐。
她如今依旧住在后殿的耳房里头,与觉禅氏相距甚远。
这会儿?听说?她不知怎的得罪了皇后娘娘,被赏了一壶雄黄酒,还得当着夏槐的面?喝完,赶忙幸灾乐祸地就要去看热闹。
觉禅氏望见乌拉那拉氏不请自来,咬紧牙关,忍住那股苦而?辛辣的滋味,一杯接一杯咽下肚中。
她想快些喝完,好堵住面?前这张臭嘴。
然而?,乌拉那拉氏偏要挑衅:“雄黄啊,听说?最能杀杀蛇心蛇胆了。看来你的肮脏心思,皇后娘娘也?略有耳闻呢。”
觉禅氏一口饮尽杯中酒,反唇相讥:“大阿哥有你这么个额娘,不还是得开了头所的大门,迎我们八阿哥进去?可怜他都初通人事有格格了,还得被亲额娘拖累。”
夏槐立在一旁,听两人互相戳心窝子,怼的有来有往,谁也?没占便宜。
她想,娘娘没说?错,还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
惩戒过阿哥所和?延禧宫,逢春、夏槐从外头回来,已经快到?掌灯时分?。
胤礽今日过来,才陪着赫舍里用过晚膳,母子俩照常挪到?了南窗下坐着,喝喝茶闲聊几句。
赫舍里便将这几日的事儿?都告诉了他。
胤礽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点头夸赞:“额娘的法子倒是十分?有趣,将兵书所言融会贯通,儿?子学到?了。”
赫舍里正?给他打扇,闻言用团扇掩了唇笑道:“贫嘴。”
“儿?子可没有,额娘就是最厉害的!”胤礽笑嘻嘻的,不吝溢美之词。
赫舍里温柔笑着看向他,便想起四阿哥来。她提了口气,将扇子放在炕桌前:“对胤禛的脾气性子,你究竟是怎么看的?”
胤礽喝着冰鉴里凉过的花果茶,道:“也?没什么,就是个爱憎分?明的锯嘴葫芦,容易钻了牛角尖,有些左性,但只要儿?子看着,也?出不了岔子。”
他三两口喝干了茶,抬眸看向赫舍里:“额娘怎么问起这个?”
赫舍里叹气:“四阿哥早熟,又遇上这么些事,难免会有些……偏执。他若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被他背叛的下场?”
胤礽弯了弯唇角,一双凤眸垂下去。
看样子是想过的。
他挂着春风般的和?煦笑意,说?出自个儿?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额娘,不止是四弟,事实?上三弟、七弟连同二姐姐他们都是慕强之人。那儿?子便会强大到?他们只能抬头仰望的份儿?,做好一个兄长,亦用好储君该有的驭下之术。绝不叫他们生?出旁的心思来。”
“还请额娘安心。”
赫舍里怔怔望着胤礽许久,欣慰笑了。
——这才是她心目中最符合帝王的气魄心胸。
*
七月里,许多花都开败了,永和?宫的紫藤也?不例外。
自从六阿哥走后,德嫔整整沉寂了一个月,这期间除了阿哥的丧事,竟是一步也?没迈出过永和?宫的大门。宫妃们都道她是转了性,谁知,才入七月,她便留了皇上在永和?宫过夜。
一连三日,皇上都宿在了德嫔那儿?。
各宫私下讲小?话,都说?:“德嫔娘娘这是憋着劲,要再生?一个小?阿哥,证明自个儿?的本事呢。”
“也?是,四阿哥离了心,六阿哥又早夭,公主?还被送去太皇太后那儿?一年到?头见不上面?。我瞧着她这肚子虽能生?养,却是个没福分?的。”
“所以才说?,皇后娘娘洪福齐天?呐,四阿哥如今跟着太子爷,不就得皇上夸赞吗。”
宫里头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能传进德嫔的耳朵里。
但她这会儿?却没工夫搭理,一心只想着再怀一个孩子,生?下来。这回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她都会捧在手心,当作?至宝,一点一点抚育成人。
这样,就像是……胤祚……也?长大了一般。
她不再一心只想着往上爬,却固执地陷入到?弥补孩子的漩涡中去。
康熙早先?已经命人私下去查过,轻易就能寻到?六阿哥的死因。德嫔在其中,实?在难逃其咎。但他真的迈进永和?宫,瞧见德嫔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有些不愿去苛责了。
平心而?论,德嫔对六阿哥的严格教导他是满意的。
入了尚书房的皇子们,康熙只会用更为严苛的要求去对待。他一向自诩是个合格的严父,便是朝务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去考校阿哥的功课,看看他们骑射、布库练得如何。
胤祚的功课,还没有那般繁重。
便是他小?时候,也?有顶着风寒继续苦读的日子。他终究熬过来了,才成为了今日的帝王。
说?到?底,还是这孩子有些弱了。
康熙这般为德嫔、更是为自己这个做阿玛的开解一番,心里头舒服了不少。
他想,德嫔确实?该再有个自己的孩子。
……
这事儿?传到?景仁宫内,赫舍里是丝毫也?不意外。
玄烨对儿?子们的严苛要求,几乎到?了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地步。赫舍里知道,他是泥泞里摔打过的劳碌命,是一刻也?歇不下来的拉磨的驴,便要求儿?子们也?个个同他一样。
说?到?底,他从未诚心学过如何做个好阿玛,只会一股脑将自个儿?觉着好的强塞给孩子。
帝王,本就难以成为好阿玛。
赫舍里心头叹了口气,道:“随皇上高兴吧,他要纵着永和?宫,那景仁宫便陪他一道纵着。德嫔不是个真正?能忍气吞声的性子,总能闹出些动静来。”
赫舍里果真没看错。
八月里,德嫔便诊出又怀孕了。她盛宠在身,风头无两,顿时又成了皇上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康熙甚至许诺,等?孩子一生?下来,便给永和?宫复了妃位。
德嫔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而?延禧宫却依然被摁在脚下,完全没有复起的一点征兆。
从前,乌拉那拉氏可是公开反对过“胤祚”这个宗室名的。
德嫔想起那些恩怨,忍不住开始在康熙面?前上眼药:“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嫔妾一定将他(她)好好教导成人,宽严并济,绝不能学了乌拉那拉常在溺爱孩子的那一套。唉,慈母多败儿?,她惯得大阿哥如今心中只有自个儿?,竟一点不顾念兄弟情分?,对八阿哥动辄辱骂,克扣饭菜,实?在有些……失了长兄的分?寸。”
康熙从不过问八阿哥的事儿?,便也?没有奴才敢上报。
德嫔这一捅出来,气得他火冒三丈,径直派了顾问行去传口谕,将大阿哥狠狠责骂一通。
大阿哥在两位格格面?前落了脸面?,心中有气。隔日,乌拉那拉氏再来探望儿?子,也?就只能得他阴阳怪气的一番抱怨。
她这才知道,儿?子竟然因八阿哥挨了皇上责骂。
可这样的事儿?,能是谁捅出去的呢?
乌拉那拉氏思索一番,率先?找上了八阿哥的生?母——觉禅氏,两人为着儿?子,在延禧宫里头又大闹起来。
德嫔却并未就此收手。
从前,乌拉那拉氏做惠妃的时候,时常命延禧宫的人欺辱永和?宫宫人,那时她不好招惹,便只装作?不知。今时今日,她都被踩在脚下了,永和?宫自然要凑上去,多踩几脚才是。
于是,玉烟带着永和?宫奴才们,又开始为难起延禧宫剩余不多的三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来。
延禧宫曾对他们做过的事,如今都可以一一报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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