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兄弟们冲啊,掩护大将军撤退。”
夕阳的余晖落在裴獗冷硬的盔甲上,带着鲜血的味道,说不出的肃杀寒凉,那光似火一样,仿佛要燃烧到冯蕴的心里来……
冯蕴身上虚软,她想喊,喊不出。
她想爬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
裴獗受伤了。
大兄射出的那一支箭正中他的胸膛。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地砍掉箭羽,骑着那匹高大的黑马,继续冲向岸边的战船,那双眼睛仿佛要溢出血光。
他的左右,侍卫们拼了命的掩护,要救中箭的主帅……
冯蕴看到了左仲、纪佑,看到了叶闯、曹开,看到了侍卫营许多熟悉的面孔。
他们有的呐喊着举起刀枪。
有的被长矛从前胸刺到后背,倒在了马蹄下,倒在了一片片的血泊中……
“啊——”
冯蕴疯了般想尖叫。
可她没有声音发出来……
大黑马就在这时倒下去了。
冯蕴记得黑马叫“踏雪”,通体全黑,只有四蹄是雪白,皮毛光滑,身体健硕,长得很漂亮,因此它的脾性不是很好,眼睛跟他的主人一样,写着生人勿近的冷漠,以及高傲。
裴獗把它当宝贝当孩子般疼着……
踏雪悲呼着,长长地嘶鸣一声,滚在地上。
马上的裴獗,摔了下来。
双方士兵疯了般往前涌上……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里,唯有敖七的声音高亢而痛苦,冯蕴怎么都避不开,针一般扎着她的心。
“她不值得,阿舅,她不值得啊!”
冯蕴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她从来没有那样疼痛过,好像那穿胸而过的箭,射中的是自己的心脏……
在晋国的三年,她每日里战战兢兢的活着,被劫持,被陷害,被刺杀,一次次死里逃生……再被他亲手撵出中京,被耻笑、被侮辱、被看轻,只要是个晋人好似都可以啐她一口,踩她一脚。
千般万般的苦都尝尽了,她仍然只是一个“裴大将军的姬妾”,敌国来的姬妾,得不到半分尊重……
在他眼里,她不值得……
在所有人眼里,她都不值得。
谁又值得呢?
是安渡河边,双颊红晕坐在茂盛青草上的娇娘,手上拿着刚采摘的木棉花,望着远处河面上打鱼的姑娘,听着她唱清越动人的情歌,鼓起勇气问身边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
“将军,等仗打完了,你准备做什么?”
她渴望得到分享。
他没有回答,只说:
“天快黑了。河边风大,回吧。”
是中京将军府里,那只因为担心而整夜整夜睡不着,抱着被子枯守的金丝雀,看见那人进门,长长松口气,紧张地询问:
“军务很忙吗?这么晚才回来……将军,是去宫里了吗?”
他站在灯火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几时了?去睡。”
是那些昏暗而颠狂的夜里,被翻鸳鸯的疯狂时,那个渴望拥有一个孩子,有子傍身,得到庇护的姬妾,眼巴巴地望着他。
“将军,我想要个孩子,给我个孩子吧……”是她喘着气的央求,是她缠着他的索取。
他总会骤然加快,带着克制的喘息,在那铺天盖地的快感里,清醒至极地在关键时候毅然决然地抽离……
“还不是时候。”他说:“再等等。”
在她无助的颤抖和绝望的眼神里,他用冷漠到近乎残忍的拒绝,将她一次次的希望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不知他在等什么。
许是等那样一个人,一个配得上孕育他子嗣的女子。
如果没有,他宁愿不要孩子……
他从来没有说过太狠的话。
大多时候,对她都是很好的……
可她真的伤到了,一点点伤透了心。
从中京到安渡那一路,“弃妇”两个字,一笔一画刻身上,在无数鄙夷和侮辱的目光里,她的心仿佛在被他凌迟……
她许是不值得。
可她从没想让他死……
哪怕联络萧呈策反三将,她仍然没有想过,裴獗会在战争中死去,会从踏雪的马背上倒下来。
那样钢硬的男人也会倒下去吗?
战火蔓延的鲜血,刺激得她浑身发抖。
混乱的记忆模糊在石观码头那一场厮杀里,一幕幕如同幻影,又如同梦境,出现在冯蕴的脑海……
裴獗不要死……
他死了,何人来憎恨她?
她就要回齐国去当皇后了。
他死了,又如何看得到她的荣光?
她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将军府里豢养的金丝雀,不再是李桑若脚底的那一滩烂泥……
这些,她都想让裴獗看到呀!
第124章 有了身孕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北雍军伤亡惨重,裴獗残部仓皇逃窜,温将军已率兵攻入安渡城,安渡光复了!”
又一道欣喜的声音,将冯蕴从幻梦般的场景中抽离出来……
换了个画面。
她确定自己在做梦,却无法从梦境摆脱。
梦里这个欣喜若狂的人,是萧呈身边的内侍平安。
平安不喜欢她,冯蕴也不喜欢他。
但平安和萧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很得萧呈的信重,即使冯蕴说过很多次,平安很讨厌,会故意说她的坏话,萧呈仍将他放在身边,说用习惯了,不想换人……
“裴獗死了吗?”萧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一点温和,这是冯蕴最费解的地方。
他惯来如此,不生气,却狠。
“连中几箭,想是活不成了。”平安又说了些什么,冯蕴听着模糊,她耳朵好像突然失聪了似的,整個人陷入悲伤,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但平安最后一句,很清晰地入了耳。
“他们都在说,冯姬看着裴獗中箭倒地,哭得很是伤心,到底有三年的情分,只怕是放不下的……”
萧呈朝她看了过来。
空旷的屋子突然变得逼仄。
他仍是那样的表情,隔着袅袅的茶烟,在冯蕴对面的食案对坐下来。
桌上摆的瓜果很精致,膳食也样样都是从前冯蕴爱吃的。可她一点都没有动过,食案上还有仆从早上端来的膳食,仍然放在那里。
“为何不吃?”
萧呈嘴唇轻抿着,泛着淡淡的白,冯蕴看不出他有生气的迹象,但十分清楚地知道,他生气了。
“没有胃口?”他又问。
冯蕴将眸子低垂下来,轻轻点头。
她的眼睛哭得红肿一片,现在肯定是丑陋不堪的样子,不想与萧呈对视,更不想让他来探究自己此刻纷乱的内心。
“瘦了很多。”萧呈在打量她,那目光让冯蕴极是窘迫。
“在晋国吃不惯吗?”
分别很多年了,再相见,她们陌生极了。
尤其此刻的萧呈已登基为帝三年,身上养出了所谓的帝王龙气,眉目间全是威仪,和从前温雅俊秀的萧三公子是同一个人,又好似早换了一个。
他比从前更难亲近了。
但好在没有多说什么,亲自将食盒里的清粥盛出来,用勺子尝了尝,“凉了,我让他们热一热。”
这一顿饭食是冯蕴硬着头皮吃的,很艰难,那喉头就像有什么东西堵着,明明是精心调制的美食,却难以下咽。
但萧呈盯着她,她不得不吃。
“好吃吗?”萧呈问她。
冯蕴有点幻听。
或许是在梦里的原因,那声音清淡低浅,好似离得有些远,眼里的人,也是模糊的,明明那样俊朗的一张脸,怎么看都看不清,很不真实。
“我去处理公务,晚些过来。”
冯蕴微微发愣。
她的脸被泪水炙得有点难受,眼睛尤其干涩浮肿,那种绝望到好似沁入肺腑的疼痛,究竟是为哪般,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