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送客!”
燕不息见状,连连拱手。
“大将军,行路者,登高山方知山高,临深渊方知地厚,这般一意孤行,只看眼前利益,必受其害啊……”
裴獗道:“燕老,莫劝人善是良臣。告诉萧呈,战则死战。”
燕不息脸色一变,盯着他那张冷漠寡淡的面孔,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大将军刚愎自用,不采谏纳,无圣贤之雅量,无智者之胸怀,必将船翻行止,走不长远。等着瞧吧。”
裴獗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老迈的背影,思忖片刻,沉声道:
“传令下去,加紧操练,筑营守城,避免与齐军发生摩擦。”
邓光问:“将军要如何防守并州?”
裴獗道:“萧呈号称五十万大军,但据我判断,恒曲关最多陈兵二十万。但他得东泉、涪江、淳宁等地支援,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和兵员补给,有优势,我军应避其锋芒……”
“大将军……不突围走吗?”
裴獗道:“静待时机。”
众将军突然沉默。
北雍军共二十万人,万宁、安渡五镇一路打下来,分兵驻守,信州又留了十万兵马,并州城最多只有五万人……
且眼下营中伤兵众多,缺医少药,实为大患。
比这更可怕的是,朝廷里看不见的黑手。
裴獗身为领兵大将军,虎贲和龙骥两军居然公然抗命不援,是谁给的胆量?
他们打了一年多的仗了,生里来死里去,为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可眼下身陷并州,朝堂上那些锦衣玉食的人,单单凭着李宗训几句话,便可以完全弃他们于不顾,多少是令人寒心的……
他们也明白“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
相比于齐军,在李宗训眼里的心腹大患,是裴獗……
朝堂权力之争,可怜的是那些无辜的将士。
“下去吧。”
“末将遵命。”
众人齐声行礼,刚刚退下,左仲便匆匆而入。
“将军,有个好消息有个不好的消息……”
裴獗正在看舆图,闻声头也没抬。
“说。”
左仲道:“好消息是……女郎带了药品来信州,覃大金已把部分药品和粮草一起运抵并州。”
裴獗手指微微一顿,抬头看着她。
左仲支吾道:“不好的消息是……女郎也来了,却未与覃大金同行。”
裴獗静默片刻,脸上没有左仲以为的惊讶,只是眉头稍稍一蹙。
“人呢?”
左仲不知当如何说下去,眼皮直跳,“斥候来报,女郎在黄昏时便过了红叶谷,在鬼河上突然转道,不知行踪……”
第132章 心机把戏
萧榕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冯蕴了,没有想到此番相见会变成这样的境况。
许是彼此的角度变了,心境也变了,萧榕竟是觉得她比以前好看了许多……
以前的美貌是收着的,压着的,好像生怕引来别人的注意似的。
如今她倒不怕,如同一株盛放的牡丹,大气端正,却又气势逼人。
“冯十二娘!”
萧榕受不得她身上那种慵懒散漫的冷气,看一眼被反剪双手坐在船上的自己,狼狈地皱了皱眉头。
“你绑我去,是想做什么?”
冯蕴但笑不语,手指在木案上一点,又一点,十分有节奏。
萧榕被她点得有些紧张,“我知道你心肠歹毒,抓了我来,定不会轻饶。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冯蕴没有说话,面容带笑的从炉子上拎起茶盏,耐心地用钳子拔了一下红彤彤的炭火,看上去温和又良善。
就好像那些恶意,只是萧榕自己的揣测。
“冯蕴!”
萧榕不耐烦了。
以前的冯蕴就是一个可以让她们随便取笑的木讷女子,她今日落在对方手里,不得不伏低做小,说两句软话,可这个冯十二娘却不识好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哼一声。
“我知道你投靠了裴獗,如今厉害起来了。但你也别忘了,裴獗被围并州,这次死定了。而我是齐国的长公主,你抓了我,便是与齐国为敌,断了自己的退路。”
冯蕴应声抬眼,“那又如何?我没有退路,长公主就有吗?”
见萧榕变了脸色,她又低头轻嗅一下茶汤,细细地品,似是品出味了,舒服地一叹。
“龙芽风草果然清香,回味甘甜。长公主出门还带着这样的好物,真是便宜我了……”
萧榕看着她那张被火光映得昳丽艳色的脸,恨得咬紧牙槽。
“你不要装腔作势地吓我。我萧榕也不是被人吓大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骨气。”冯蕴由衷地称赞一声,突然用钳子夹起了一块燃烧的木炭,端详着那焰红的光芒,懒洋洋地笑。
“好炭就是耐烧呢……”
“冯蕴,你别跟我打哑谜。”
“哦,差点忘了说。”冯蕴就像逗老鼠的猫,不徐不疾地看着萧榕道:“不知这火红的炭烙在长公主的脸上时,殿下的骨气还能剩下几分?”
她轻描淡写的声音,如同魔鬼的蛊惑,带着笑将钳子凑到萧榕的面前。
“试试?”
萧榕身子被束缚着倒在船舱里,见状吓得尖叫一声,闭上眼往后缩,双脚直蹬。
“毒妇!”
“冯蕴,你個毒妇!”
“你要胆敢伤害我,我皇兄定不会饶了你,他会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我信。”冯蕴把炭放回炉子,擦了擦手,淡淡一笑。
“只可惜呀,在他剥我的皮,抽我的筋以前,长公主小命都没了,看不到那一天……”
萧榕紧张地咽了一下唾沫。
“你有种杀了我好了,你看我皇兄会不会原谅你……”
冯蕴好像在听什么笑话似的,似笑非笑地盯住她。
“长公主今岁十六了吧?活到这把岁数,还这样天真,老天待你不薄。”
萧榕父母死得早,兄长惯着她,冯莹那一群人也都捧着她,就是个捂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子,哪里见过外面的险恶,更不知世情如何。
要不然脑子也不会长成这样。
冯蕴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喝茶。
小满突然钻进来,低声道:“女郎,从明珠身上搜到的信……”
冯蕴放下茶盏,接过来一看,抬眼审视萧榕。
“说你没有心机,你倒会玩些小把戏。”
小满伸脖子看着,气得直磨牙。
“好不要脸,竟想给女郎泼脏水……”
“倒也不算脏水……”冯蕴看她一眼,指了指被捆成了大粽子似的萧榕,又笑着将金粟笺写成的信塞回到贴着金花的信封里,细闻一下那淡淡的香气,莞尔。
“放掉苗敬,让他将信传回恒曲关,交到萧呈的手上。”
小满不解地看她,“女郎这是做什么?明明她就是居心不良……”
冯蕴没有回答,嘴角微微一勾,温和地问萧榕。
“你看你该如何感谢我?如愿被我绑走,还如此贴心地帮你试探你在你皇兄心里的地位,价值几何,嘶……”
她托着下巴,眯起眼探究地看着萧榕。
“长公主十六有余,自己尚无婚配,成日对兄长的婚事指手画脚……该不会,你喜欢的人,正是你的嫡亲皇兄吧?”
萧榕涨红了脸,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不要脸!”
冯蕴微笑着,突然拿起木案上的茶盏,猛地泼到萧榕的脸上。
“我不是随时都有好脾气的,长公主殿下。”
那温热的水渍顺着萧榕的头发和面颊往下滴落,萧榕的脸红得如同猪肝一般,委屈和羞辱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
长这么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又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
看着冯蕴转身出去,头也不回的挺直脊背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的样子,萧榕哭着哭着,突然就想起了许多往事……
她记得,她们也曾这样捉弄过冯蕴。
冬日里天寒地冻,故意将水泼到她的身上,看她湿着衣裳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一群女郎围着她嘻嘻地笑,嘲弄讥诮:“原来这就是许州八郡无出其右的美人呢?”
“泼点水就失了女子闺仪,还想嫁给萧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