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账簿都摆在桌子上。
她以极快的速度浏览一遍,然后合上账本,说到今日引发争议的“糖葫芦”。
“文田叔,你说我在鸣泉镇开个制糖工坊如何?”
丛文田吓一跳。
“夫人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冯蕴笑了下,“糖是好物,吃了心里甜。”
丛文田:……
冯蕴道:“让人愉悦的食物,不该成为稀罕物。这世间如此凉薄、糟污,没有好吃的糖,该有多难……”
她抬头,双眼笃定带笑。
“我想让糖,成为人人都吃得起的食物……”
丛文田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不是他说,这位夫人的脑子也太天马行空了,要的东西实在有点多。
云川搞石墨、在涂家坞试做高炉炼铁,安渡的农具坊,玉堂春、制衣坊,如今有鸣泉镇数百亩地和这些铺面……
她的摊子铺得有点大了。
多头并进,需要太多精力……
男子尚且会疲累厌倦,她一个妇道人家,背靠大将军,不该早些诞下麟儿,相夫教子吗?
何苦劳累折腾这些?
丛文田不解。
冯蕴也不便多说。
更不会在这时告诉他,她要的糖,不是市面上那种纯度不高,色泽不够漂亮的糖。
她要做的是更精细更好吃的糖。
“坐下说话吧。”
她将带来的图纸给丛文田。
“文田叔手头的店面建好,先歇一歇,我们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工坊建起来。我想好了,鸣泉镇剩下的土地,明年开春,全都用来种甘蔗。”
“种甘蔗?”
“这里的土质,适合种甘蔗的。甘蔗用来制糖,鸣泉镇水陆交汇,以后会有好销路……”
丛文田看着图纸,发出疑问。
“夫人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冯蕴微微一笑,眼里流露出雾气。
“家母当年携五千书卷嫁入冯家,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呢。要不是战乱,书籍遗失甚多,我会拥有更多本领的……”
丛文田感慨不已。
“夫人已是一本行走的万物宝典了。再多些本事,便该不容于世了。”
行走的万物宝典?
冯蕴不免失笑。
“文田叔过誉了,我是活到老,学到老吧。”
丛文田没有怀疑什么。
世家大族垄断书籍,也就垄断了知识,他那点手艺,是跟涂家堡的老匠人学的,到了冯蕴跟前,他才有豁然一亮,得遇名师的感觉。
有机会,跟着能耐人学点东西,那就好好钻研技艺,不要问东问西。
丛文田拿着图纸走了。
冯蕴又交代了邢大郎一些事情,出来便找上濮阳漪。
“吃好了吗?我们回信州吧。”
濮阳漪有点舍不得走。
“不等你大兄回来一起走?”
冯蕴瞥他一眼。
“你晚上不是还有夜宴?”
“大兄去吗?”
“你去问李太后可有邀请?”
濮阳漪感慨一声叹气。
“没有大兄,实在百无聊赖啊。”
冯蕴似笑非笑地看她,双眼黑漆漆的,不起波澜。濮阳漪摇摇头,连叹几声无奈,让冯蕴给塞上了马车。
第238章 房里等他
萧呈的行宫在竹河对岸。
一场疾病过后,萧呈清瘦了许多,但雅致清贵不改,一身素衣不着帝王袍,端坐上位仍然如芝兰玉树,名士风流,人间明月。
谢丛光垂头丧气地进门,礼毕,吭哧吭哧说半晌,有些懊丧。
“末将一时冲动,差点坏了大事。”
萧呈目光温和,似乎笑了一下。
“谢将军一心为国,忠勇可嘉,何错之有?”
那天皇帝夜渡竹河去见冯十二娘,谢丛光是听人说过的,但他是个武将,心思没那么细腻,皇帝城府又极深,他并不觉得冯十二娘真的会是皇帝的心肝肉。
想到冯莹痛哭下跪挨耳光的样子,他一个大老爷们,都替皇帝觉得难受。
“冯夫人今日受委屈了。”
萧呈皱起眉头,没什么表情。
“她打人了?”
她?谁?
谢丛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语气温柔问的“她”,是冯蕴。
为何不关心他宠爱的冯夫人一句?
谢丛光摸了摸脑门,点头。
“打了,打挺狠。”
萧呈心头微颤。
冯蕴那样一個人,会当众打人,口出狂言?
要不是出自谢丛光之口,萧呈是不信的。
谢丛光不清楚皇帝的想法,又多了句嘴。
“冯夫人出自许州冯氏,品貌尚佳,娴静温雅,原本可当中宫大任。但今日的事,难免会传出些不堪……陛下还是要慎重些才好。”
谢丛光以前对冯莹为后,没什么意见,也像其他大臣一样,认为皇帝应该早立中宫,以正国本。
但冯蕴说的那些话,他也听入了耳。
“冯夫人的身份,不合适。”
说罢又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为社稷着想,也该多进些美人,为皇室绵延子嗣。”
这些话平常文臣们嘴里说来,萧呈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没想到谢丛光这样的武将,也会有劝纳的一天。
他淡淡一笑。
“爱卿竟有工夫为朕操心。看来是并州新收的侍妾不够讨喜?”
谢丛光哑口。
萧呈却是一叹,“要是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谢丛光怔了怔。
皇帝的眼里是揉碎的情绪,音色哑淡,含糊又坚定。
“下去吧。朕有些累。”
谢丛光暗自嗟嘘,告饶退下。
萧呈脸上的笑容慢慢凝滞,垂目握着茶盏仰头而尽。
“多亏萧三不娶之义,让我免跳火坑。”
耳畔仿佛出现冯蕴的声音。
萧呈头皮都要炸开来了。
头痛得极狠,他掏出瓷瓶,倒出里头的药丸塞入嘴里,大口大口饮水。
水渍顺着他的下巴淌下来,冰冷冷的,却怎么也冲不散胸膛里堆积的胀闷……
心脏怦怦跳动。
恍惚间是冯蕴在哭。
绝望的呜咽,从那座废弃的宫殿里传来,惊得寒鸦四窜,飞上高高的宫檐。
那些他前世没有听过的,看过的画面,疯了似的往他脑子里钻……
“阿蕴。”
“你是我妻啊。”
萧呈抱着头,在噩梦般的幻觉中,痛得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