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凰万岁 第218章

作者:扬了你奶瓶 标签: 穿越重生

  不等商清晏开口,那只手便抚上他的额头:“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虞安歌过来时,看到商清晏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

  商清晏此人惯会装病,寻常看来弱不禁风,时不时咳嗽两声,又总透着光风霁月的风雅。

  但他眼下真病了,尽显狼狈,满头的汗水黏着头发,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微睁的琉璃目,充满血丝。

  方才他在朦朦胧胧中,还冲着痰盂吐了一遭,眼下已经被端了下去。

  他就这样窝在被褥中间,可怎么也感受不到暖似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一团。

  像是落水的狐狸,拖着湿答答的毛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虞安歌替他擦着额头的汗,商清晏似乎是醒来了,又似乎意识还处于混沌之中,嘴唇开开合合,低声呢喃。

  虞安歌将耳朵凑近,只感受到他细微滚烫的喘息,却是分辨不清她的话。

  竹影此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药,虞安歌就要起身接过,手腕却被商清晏一把攥住。

  虞安歌回头,看到商清晏半睁的眼睛里充满不甘,呢喃的话也终于吐出来清晰的两个字:“别走。”

  虞安歌只好重新坐回来,让竹影把汤药摆到旁边。

  一股苦涩的味道传了过来,虞安歌轻抬着商清晏的脑袋,又让竹影垫上被褥,准备给商清晏喂药。

  一举一动,细心又妥帖。

  竹影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麻烦虞公子了,昨夜王爷忽然就烧了起来,让大夫看过了,说是郁结于心所致,心病难医。”

  虞安歌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汤药,就要往商清晏嘴里送:“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他这是什么心病。”

  牵扯重大,竹影摸不准商清晏的想法,也不敢说,只道:“还是等主子好起来了,您再问他吧。”

  虞安歌猜到是宫里出了事,今晨听到些风声,说是辛淑妃突发恶疾,众御医束手无策。

  更细的消息还没传出来,但观商清晏这样,只怕和他脱不了干系。

  虞安歌没有过多追问,将勺子里的汤药送入商清晏口中。

  或许是药太苦,或许是他无意识,这药总也灌不进去,流出来的一点儿褐色汤汁,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到洁白的衣襟上。

  竹影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虞安歌便问道:“怎么了?”

  竹影道:“主子衣服弄成这样,他定会难受的。”

  虞安歌微微蹙眉:“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发高烧是能把人给烧傻的,这一点虞安歌体会过。

  竹影看得有些着急:“可您这样喂也喂不进去多少啊。”

  虞安歌低头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商清晏脖子处的药渍:“那能怎么喂?难不成要我嘴对嘴不成?”

  竹影连连摆手:“属下可没这么说,不是属下说的啊!”

  虞安歌抿了抿唇,对嘴是不可能对嘴的,但这么一勺勺喂下去,实在是太麻烦了。

  虞安歌索性抬高商清晏的下巴,捏住商清晏的鼻子,将一整碗汤药灌了进去。

  期间呛住了两三次,不过总算喝下去的多,流出来的少。

  喂过药后的商清晏更显可怜了,衣襟下巴都是药汁,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眼眶湿红,鼻头也红彤彤的。

  商清晏的烧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午时,才彻底退了热。

  他睁开眼,先是感觉到满嘴的苦意,而后是脖子处又湿又黏,紧接着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翻书的虞安歌。

  虞安歌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商清晏一醒,她立刻就察觉到了,赶紧到他床边问,用手背去探商清晏的额头。

  虽然商清晏额头已经不烫了,虞安歌还是问道:“感觉好点儿了吗?”

  商清晏张张嘴,声音沙哑道:“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虞安歌点了点头:“你从昨夜开始起烧,一直烧到现在。”

  商清晏一脸虚弱,即便在外装得再弱不禁风,实际上他的身子骨还是不错的。

  这次发烧来势汹汹,的确让他伤了元气。

  归根到底,他还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

  上一次辛淑妃回府省亲,商清晏说了要断亲,可亲情又哪里是轻易断得掉的?

  他对辛淑妃有怨,有恨,有爱,有万般无奈,有无限委屈。

  他忘不掉御案暗格里的那瓶药,忘不掉父皇灵前的淫秽,可也忘不掉年幼时母后抱着他哄的画面,忘不掉为了保他一命,不惜以命威胁圣上的辛淑妃。

  他有太多情绪,杂糅在心里面,硬生生将他逼成一个不择手段,阴诡扭曲的厉鬼。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被他用在了他的亲生母亲身上。

  这样的认知让商清晏对自己厌恶至极,他浑身上下仿佛生满了爬虫。

  恶心,肮脏,卑鄙...

  用再难堪的字眼形容他似乎都不为过。

  商清晏此时狠狠皱眉,俯身就要干呕。

  好在虞安歌手疾眼快,将痰盂递了过来,并在他背后轻轻拍着。

  商清晏凌晨时候已经吐过一次了,此时胃里没什么东西,干呕几声便蜷缩回了床榻。

  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果真一片濡湿。

  汗水混杂着药渍,围在他脖子上,让他难受至极,他一边干咳,一边把衣领稍稍扯开,无意间露出白皙的脖颈。

  虞安歌转头对竹影道:“给你主子备一身干净寝衣。”

  房内便有干净寝衣,只是竹影看他家主子情绪不对,便从房内退了出去,往别处找了。

  虞安歌就坐在床边沿,伸手握住商清晏的手腕:“烧退了,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吗?”

  商清晏嗡着鼻腔,长叹口气:“我觉得好脏。”

  虞安歌伸手想要替他折一下衣襟,令他不必这般难受,却被商清晏拿住手腕,轻轻放在一边。

  商清晏喉结滚动,声音哑得不像话:“别碰,好脏。”

  他说这话时,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悄无声息滑落。

第366章 这人世间为数不多的暖

  虞安歌将手腕从商清晏手中抽出来,重又帮商清晏将衣襟翻折过来:“是我把你弄脏的,我第一次给人这么喂药,勺子里的药汁喂进去一半流出来一半。”

  商清晏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虞安歌低声笑了起来:“与你无关。”

  虞安歌道:“你的事,自然与我有关。我知你有洁癖,竹影拿衣服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且再忍一忍。”

  商清晏怔怔地看着虞安歌:“你为何在此?”

  虞安歌道:“竹影找上门来,跟我说你病得厉害,我放心不下,便过来了。”

  顿了一下,虞安歌补充道:“竹影说你傍晚便病了,算算时间应当没有接到宫里的消息,辛淑妃突发恶疾,御医们束手无策,圣上大发雷霆,连崔皇后和周贵妃,都被晾在披香宫外面。”

  商清晏忽然笑了起来,有些癫狂,有些迷乱。

  他用手腕遮挡眼睛,洁白圆润的佛珠滚落在他的脸上,与殷红的眼眶交相呼应,衬得他似妖非妖,似仙非仙。

  看到这一幕,虞安歌心里的猜测便八九不离十了:“辛淑妃此病,可是王爷的手笔?”

  商清晏的笑声戛然而止,但他挡在眼睛上的手却没有挪开。

  他原是想瞒着虞安歌的,这种阴诡卑劣的手段,说出来只怕会污了虞安歌的耳朵。

  可昨夜竹影弄巧成拙,竟将虞安歌请到了他这里,看着他因心病挣扎痛苦,不得解脱。

  他不知他做了那么多梦,有没有在梦呓中暴露自己,更不知他和虞安歌那无法捅破窗户纸的情分,经不经得起这样的牵扯。

  两相结合,以虞安歌的头脑,想明白是迟早的事。

  他能怎么面对虞安歌呢?

  一个为达目的,不惜对生母下手之人,又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赤诚干净的灵魂?

  他像是被人踩成泥泞中的残雪,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内里早已腐朽不堪,在暖融融的春阳里无处遁形。

  商清晏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是我的手笔。”

  商清晏可以不承认的,甚至可以顾左右而言他,以虞安歌的性子,未必会对他刨根问底。

  可商清晏竟不知如何瞒她?

  瞒着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头顶悬着的刀或许不会落下,可刀身映着的丑恶人脸,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做过的事情。

  商清晏选择坦诚,选择将埋在内心深处,杂草横生的阴暗角落剖开,曝晒在阳光之下。

  虞安歌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是他的命。

  他生来如此,所有珍视的东西,都会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虞安歌第一次见商清晏这般狼狈,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精神上的狼狈。

  这种狼狈不是弄皱的衣服,不是弄湿的衣领,不是凌乱的发丝和湿红的眼眶,而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坍塌。

  虞安歌试问自己的良知,她会不会对一个伤母获利之人产生怜悯同情?

  答案自然是不会的,甚至她还会唾弃那人,厌恶那人。

  可眼前的商清晏呢?

  她低头看着这个掩面沉默的人,她能感受到从商清晏身上散发出的浓浓自厌和悲哀。

  她又怎能以世俗的评判,去苛责这个人呢?

  父亡母弃,皇叔篡位,众叛亲离,一落千丈,命运的斧头一柄接着一柄毫不留情地砍断了商清晏本该顺风顺水的人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更为致命的镰刀,硬生生血淋淋割断了商清晏亲情上的羁绊。

  那便是四皇子不堪的出生时日...

  虞安歌俯身过去,伸手将商清晏的胳膊移开,让商清晏满含悲哀的眼睛晾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