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这就不是心机深沉,为人冷峻的墨公子该说的话。
洛千淮心中疑虑更深,试探着问道:“周七公子为人稳重,行事也并不迂腐,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到了四周有如实质般的冷冽气氛,一旁的墨公子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墨玉冰雕,虽然就在她身边,却又好似远隔千里。
“所以,先前洛大娘子与墨所言,皆是托辞。”他的声音淡薄飘渺,好似来自星空之外。
“什么?”洛千淮正与无处不在的酸痛作斗争,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原来是责问自己为何出而反而。虽说这是自己的私事,严格来说父母不在,听从外祖父母之命也算不得错,但她还是不想跟墨公子闹得太不愉快。
左右就是多解释两句的事儿,没必要整些不必要的误会。
当然了,还是要把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便宜老爹,再次提溜出来当挡箭牌。
“属下断不敢欺瞒公子。”洛千淮正色道:“周七公子就是再好,外祖父母就是再中意,未得阿翁之命,我也绝不可能会嫁。”
这话说出来,车厢中的气氛非但没有和缓,反而变得更凝重了。
墨公子一言不发,眼眸里的霜色浓厚得都快化成了实质,看得洛千淮滴溜溜地打了个寒战。
墨公子瞟了她一眼:“冷?”
“咳,还好。”洛千淮不想多生事端。
“停车。”墨公子挑开了车窗上的布帘:“烧个炭盆送上来。”
“是。”
洛千淮看看天色,拉了拉他的衣襟:“不必这般麻烦,快些回去便是了。”
“也不费什么功夫。”墨公子眼中的冷意不知不觉地褪去了大半:“夜深天寒,茵茵是女儿家,不可受凉。”
左一个茵茵,右一个茵茵,叫得还挺顺口。
洛千淮强压下心里那丝异样感:“公子,您还是如以前那般称呼属下为好。”
无论是卫莲还是卫大娘子,都比茵茵要强得多。
否则让她这个颜控对着这么一位郎艳独绝的主儿,分分钟都会把持不住。
可是理智又清楚地告诉她,这位怎么都不可能是她的良人。
也许放眼整个大豫,都不能找出与她三观完全契合,可以相互尊重,相互扶持,相知相伴到老的那个人。
这是穿越者的悲哀,也是独属于她的,无人能解的孤独。
唯一能够理解她的,大概就是那个不靠谱的系统了。
可是她跟系统,永远都说不到一个频道上,有生之年都不可能交心成为朋友。
车帘被打开,卫鹰亲自捧了一个烧得旺旺的炭盆送了进来。车厢里的温度很快便提了上去,可是对坐的二人,却又继续陷入了沉默。
直到车子入了长陵邑,停在了霁安堂的门口,洛千淮方才露出了一个营业性的笑容:“多谢公子相送,属下这便回去了。”
墨公子仍如方才一般静坐不语。洛千淮只当他是默许,抬脚便要下车,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袍袖,生生地拽了回去。
她其实早就已是强弩之末,全身的酸痛经过马车的发酵已经再上了新台阶,站起来时腿脚全都在打着颤,被墨公子这么一拉,立时便无力地软倒回到他的怀里。
“公子,洛大娘子?”卫鹰挑开车帘探头一看,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习惯性地目光上移,便对上了墨公子冷似冰霜的一瞥。
“咳咳,您二位随意,随意。”卫鹰丢下这句话,消失得比谁都快。
“我们没什么的……”洛千淮下意识地用力想要推开墨公子,但她这会儿身娇力弱,所有的挣扎,看起来都似欲迎还拒。
墨公子垂眸,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声叹道:“茵茵。”
车内的温度似乎再度提升了不少,洛千淮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那儿不知何时已变得火热滚烫。
“公子,有话好好说。”她这会儿的声音比柳絮还要轻软,一朵朵地飘落在沉寂已久的湖面上。
那天水之间本来已是乌云密布,眼看便有一场暴风骤雨将要到来,水面却因着这些朵朵的柳絮,生出了圈圈点点的涟漪。那些涟漪的波动荡到了远处,竟然渐渐地驱散了天边的积聚的阴云,散下了丝丝缕缕的光芒。
带着凉意的薄唇,忽然就烙在了洛千淮的额上,她的心中猛地一震,心脏紧接着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胸腔中跳动起来。
明知道不可以也不合适,但她的身心却似也被系统附了体似的,根本就不听从自己的使唤。
她仰起头,抬眸望向墨公子的脸,漆黑透亮的瞳仁泛着丝丝雾气,却从上方那对深邃莫测的眸中,捕捉到了点点星光。
“公子,你……”洛千淮不敢直视那对越来越亮的星眸,第一时间便移开了视线。
墨公子定定地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松开了手:“回去吧。”
洛千淮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种什么心情。她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被及时开门迎出来的星九上手扶着,方才将人好好地送回了屋内。
一直到沐浴更衣完毕,洛千淮还处在神思不属的状态之中,呆坐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
“星九,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是章剑宗,他一直在等您。”星九犹犹豫豫地道。
“怎么不早说?”洛千淮一边起身披上外袍,一边问道。
“章剑宗有言在先,说他可以等。又说若您实在太累睡下了,那就明日再见也行。”
章庆是天下四大剑宗之一,又是洛昭的师傅,跟她的私交也不错,洛千淮自然不会怠慢。
她其实也想见点别的人,做点别的事,来平复被墨公子拨弄得乱七八糟的心情。
第二百八十八章 解忧公子非良配
章庆今夜穿了一件崭新的箭袖武服,衣领与袖口上都以银线勾了细密的花纹,头发也一改以前的随意,用一根青玉簪挽了起来,面上的胡须更是刮得干干净净,双目清朗有神,整个人就如一把打磨得雪亮的宝剑,光是摆在庭中都足以与星月争辉。
“洛大娘子方才玩得可还开心?”他笑着问道。
洛千淮其实对他有些愧意。那么一位四海知侠的大剑宗寄住在自个儿家中,过年节的时候她这个主人只顾着外出跟人游乐,单洛昭陪他去明月楼吃了顿酒,确实是相当失礼。
“章剑宗,今夜实在是小女招待不周。”她说道。
“洛大娘子说哪里话。”章庆眸中笑意转深:“若非如此,在下又怎么可能欣赏到洛大娘子的惊鸿舞。”
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洛千淮忽然感觉到身子僵硬,舌尖发麻:“你,你当时也在那里?”
完了,连章剑宗都看见了那段广播体操,自己社死的等级又提高了一层。
章庆就像没看出她的尴尬一般,依旧笑得如朗月清风:“此舞只应天上有,庆实是三生有幸。”
洛千淮半点也不想跟他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正色道:“章剑宗这么晚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不知洛大娘子如何看待那醉金窟?”章庆也收敛了笑容。
洛千淮脑中立即浮现出棕熊撕人的惨象,还有文嘉闭目待死的模样,心中的怒意藏都藏不住:“这种地方就不该存在!”
章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苦笑一声:“解忧公子还真是了解你。”
洛千淮隐约知道他的意思。之前在地牢门口,她本想将人全部救走,但墨公子暗中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先行离开,想来必然有着后手。
她不想多说,章庆也一样,如非必要,并不想在她面前多提这个人。
“洛大娘子。庆不知道你与那解忧公子究竟是何关系,但却想奉劝你一句,此人并非表面看来的那般简单,他与官面上的瓜葛甚深,行事狠辣并不容情,绝非洛大娘子的良配。”
他是极通透的人,单看墨公子前脚离开,后脚绣衣使者便查抄了醉金窟,还特意将其中知晓他今夜前来的人尽数诛杀,便猜到了此人与本朝这个皇帝直属的特务机构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念在他做这些事,是为了给洛大娘子出气的份儿上,他不仅三缄其口,还代为灭了宋大掌柜的口。
但是必要的提醒还是需要的,这算不上什么阴暗伎俩,他是真心觉得解忧公子其人太过复杂,跟他交往过于危险。
“多谢章剑宗的提醒。”洛千淮点头:“我与他并非同路人,以后也不可能有更多的交集。”
她的声音有些郑重,不知道是为了告知章庆,还是为了提醒自己。
果然洛大娘子与其他小娘子就是不一样,并没有被那人俊美得近乎妖孽般的模样糊弄了过去。
章庆面上的笑意比方才更加真切,亦多了几分轻松:“还有另外一事。”
“章剑宗有话直说。”
“庆已查知,令表兄之所以有此一劫,都是为了拜师习剑。”
他已经从鸣剑山庄的余党那里,把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知道他们靠着这一招,诱哄了不少人上钩,当下便跟洛千淮简单地交代了一番。
“原来如此。”洛千淮没想到章庆的心思竟会如此细腻。她还没来得及详细过问文嘉是如何落到如此地步的,没想到竟是因为想要上进。
不过等一等,提到剑术,这天下还有比四大剑宗更具代表性的吗?可是文嘉年纪到底大了,心性又浮躁并不沉稳,怎么可能入得了章剑宗的眼。
章庆是何等样人,哪能看不出她的疑虑,当下便笑道:“鸣剑山庄作了醉金窟的走狗,今夜过后也会绝迹于江湖。只是若是令表兄不弃,我这里倒是有另外一条路子指给他。”
洛千淮明白,章庆能说出口的路子,定然不寻常,但她却并不想多欠他的人情。
“表兄年纪大了,早已过了习武的年纪。经此一事,他也该吃一堑长一智,知道何事可做,何事不可为,倒也无须章剑宗为他费心。”
章庆知她看破了自己的爱屋及乌之意,当下便微微一笑:“令表兄资质不错,只是年少时磋砣了岁月。但古语有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有一位忘年交,当年也是弱冠之后方才习武,后来亦成了一流的高手。洛大娘子当可信得过庆的眼光,令表兄的资质极适合修习我那位友人的武学,只要你肯点头,庆愿意代为引荐。”
洛千淮知道他所言不虚,但还是没给准话:“待我改日见了表兄,问过他的意见再说。”
正月十六是新年首次大朝会,所有官员,包括在京的王室宗亲全都穿着簇新的礼服,在建章台上山呼朝拜,行三跪九叩大礼。
正常来说,接下来,便是要听皇帝御制的新年制诰,其中含了新年贺辞,纲领性的工作计划,以及一些加冠进爵的恩典。
总之从皇帝到百官,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该是面带笑容语气和煦的——可那都是从前,并非今日。
陛下突如其来的暴怒,搞得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就在这西京之内,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藏污纳垢的所在!三年,整整三年的时间啊,不知将多少良善百姓逼入了兽口,至于其他蝇营狗苟的肮脏交易,更是不计其数!”
“朕就想不清楚了,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他的目光在一干紫袍重臣身上冷冷扫过,所有人都垂下了头,无人敢与天子对视。
“国朝一年的岁入才80万金,可那醉金窟呢,仅仅一个晚上查抄的赌资就高达20万金!除此之外,他们竟还敢私蓄武力,暴力抗法!这是想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唐湛!”虞珩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与宗亲,冷冷地唤道。
唐湛一身玄色锦衣大步入殿,行至大殿正中跪了下去:“臣,绣衣使令唐湛,叩见陛下!”
“昨夜拿下的一百九十七个人,悉数抄家,夷族!加紧追查醉金窟的幕后之人,朕倒要好好看看,到底会是诸位中的哪一位!”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可我并不愿意
一连好几天,西京东市的刑场上都是人满为患,一排又一排落地的人头,就连围观者也都看得麻木,叫好之声也由最初的激昂沸腾,变得稀稀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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