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还有那份无处不在的孤独感。阿母不在了,现在连父皇也一样离开了,从此在这世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孤零零的,相伴的只有冰冷无声的御座。
他从没有像眼前这时候一样,想要寻求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安慰,就算只是一碗酒酿圆子,只要用了心,吃起来也同样会甜到心底。
可这一次呈到他面前的小食,模样和味道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前次吃到的还要更精致一些,但就是缺了其中那股子淡淡的暖意。
“这些也是锦儿做的?”他的声音淡薄得没有一丝滋味。
他很少能记住一个小宫女的名字,这于她来说,本是无上的恩典。但也正因如此,在辜负了他的期望之后,也就没有必要活着——这是父皇教导过他的,他一直奉为圭皋。
郑恩太了解这位主子了,但凡流露出这种神态语气,那必然就已是动了杀机。
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那份升职加薪的期待,瞬间冰销雪融。
他抖着腿,跪了下去:“陛下,锦儿将膳食方子留了下来,自己仍坚持要回椒房殿当值……奴婢想着陛下也没有直言让她留下,所以就允了她……”
“待这阵儿忙过去,你去领十杖。”虞炟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但郑恩已是喜出望外:“奴婢谢陛下恩典!”
“朕先去小憩片刻。”虞炟起身:“半个时辰后,朕要吃到她做的酒酿圆子。”
这个“她”是谁根本不言而喻。郑恩领了命,叫上了两个小宦,急三火四地冲到了椒房殿,却发现开门的宫女,换了人。
“先前的那个小宫女锦儿呢?”郑恩气急败坏。
那小宫女有些疑惑:“锦儿昨日妄图私逃,被发现后押入了掖庭——所以宫正司重新选派了婢子过来——少监要寻她,怕是得赶紧去掖庭了。”
宫女私逃不是小事,被发现了自然是死罪,然而陛下眼下又急着要人。郑恩能做的,只是将人带到陛下面前等待圣裁。
对于他这个新帝面前的红人,极有可能升任宦者令的人选,掖庭上下高度重视,连等闲不露面的掖庭令张世远都亲自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迎他进去。
只是一提起乔锦儿,张世远就皱了眉:“郑少监来晚了一步,乔锦儿大胆私逃,昨夜已经依宫规杖毙了,尸体也送到了乱葬岗。”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叹息:“此事恕老夫无能为力,若是少监还有什么别的需要,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郑恩无奈,只能回去复命。虞炟听闻这个消息,只是怔立了一会儿,并没有借题发挥,倒让他在心底连呼万幸。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此刻掖庭令张世远的公房之内,三个人正关紧了门,继续吃菜喝酒,谈兴极高。
“所以你们明白了吧,昨日老夫为何坚持,这乔锦儿的命,留不得。”张世远拈着长须道。
黄内官先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只是公子当时的吩咐是留她一命……”
“公子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张世远眉目舒展,显然心情不错:“况且,为公子查漏补缺,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
“这话说得没错。”屋中的第三人,掖庭丞景渊说道:“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公子能得遗命封侯,仍然可喜可贺。来,满饮此杯,为公子贺!”
三人笑着连饮了数杯。张世远借着几分醉意,将近日来萦绕心中的一件事提了出来:“话说公子已过了弱冠之年,已经上了玉牒又得了爵位,也该考虑成家之事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公子可后悔吗
封侯的旨意随遗诏颁布,具体一系列流程还要靠底下人办理。
墨公子双手接过了印有“关内侯”字样的丹书,微笑着谢过了前来敕封的鸿胪寺官员,身后的卫岚立时便凑了上去,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悄然塞入他的手里。
那官员在鸿胪寺不过是个低等的文学掾,领着常年不足额的一百石俸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平时也是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上官为何会将这种平时抢都抢不到的美差派下来。此刻捏着锦袋里硬梆梆的数饼金,心情就似喝了积年的美酒,醺醺然恍若身在云端。
他这厢结结巴巴地道了谢,又说了几句前程似锦的客套话便转身离去,后面卫苍跟卫鹰的脸色就沉了下去,愤愤地道:
“简直欺人太甚!”
“小皇帝看着人模人样,做起事来却这般小气!”
令他们气愤的,正是墨公子实授的爵位。
先帝的遗诏上虽然专门封他为襄侯,但却没有写清授的是哪一等侯。但这本来也不必赘述,因为国朝侯爵一共也就两等:关内侯是异性封侯的最高阶,向来只有向征性的俸?而无食邑;而更高一阶的列侯只授给虞姓子孙,需赐府第,且往往都享有少则一亭,多则一乡的食邑。
谁都能看出来,先帝封戾太子遗孤的意思究竟为何,但最后从禁中传出来的赦封丹书,却仅是一个关内侯,没有赐金,没有府第,更没有食邑。
这显然是一个明显的风向标,表明了新帝对虞楚其人的态度。碍于先帝遗命不得不封,但厌恶与不待见之意,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为什么,送达赦封丹书这种热门活计,根本无人肯领的缘故。
相比卫苍二人的恼怒,墨公子倒是神色如常:“虽是最低级的关内侯,但也是个侯,总是比先前预想的最差结果,还要好上几分。”
外间响起了脚步声,闻先生推门而入:“公子能这般想,属下就放心了。”
“闻先生,不对,该改称闻少使了。”卫鹰笑道:“你不赶紧去向田相报道,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闻先生也笑:“公子封侯的大事,我不便在场已是遗憾,事后还不来恭贺一下,未免也太过失礼了。”
墨公子听到这里,方才开了口:“无妨。闻先生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闻先生敛了笑容,郑重地对墨公子施了一礼:“封侯之事,确实别有内情。不仅是新帝对公子的身份心存不满,霍炫在其中也起了推波助澜之力。”
他直起腰身,直视着墨公子:“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您之前因洛大娘子,将霍瑜逐到沮地,其中原委如何,霍炫应该已经心中有数,所以才会挟怨报复。他如今已领了大司马大将军一职,新帝又授意他领尚书事,已成了实实在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公子因一女子而得罪了此人,不知眼下是否后悔?”
墨公子垂眸,良久方再开口:“虞炟于冲龄即位,四方诸侯难免轻视,周边各国也未必宾服。当此主少国疑之际,霍炫未必有空闲将精力放在我身上。他素来稳重,未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与我为敌。闻先生此番回去,只管好好依着陛下的意思,辅佐丞相长史佐理政务,并不必急于求成。”
闻先生明白,方才的谏言公子并未全听进去,只得另换了一个话题:“如今公子虽然已封侯,但因着新帝与霍炫二人,其实是处于风口浪尖儿,稍有不慎便会得咎。依属下之见,还当有所取舍,韬光养晦才是。”
墨公子抬起头,面上现出了淡淡的笑意:“闻先生此言,恰是墨近日所思所虑。此事我已有打算,不日便将着手实施,还请先生宽心。”
“公子果然是聪敏睿智。”闻先生赞道,又说起了最后一事:“霍炫既已恶了公子,则公子的婚姻大事已不可寄托于他,此事事关重大,还请……”
墨公子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话头:“此事我已有计较。”
“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还请公子告知,也让属下也沾点喜气?”闻先生穷追不舍。
墨公子的脸慢慢地沉了下去:“闻先生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只怕再耽搁下去,会影响公务。卫岚,替我送先生回去。”
卫岚推门而入:“闻先生,请吧。”
闻先生无奈,只得转身,离行时道:“公子的婚事并非一人之事,务必仔细斟酌,万万不可任性行事!”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临睡之前,洛千淮还在琢磨着要做什么美梦,把奖励最大限度地落到实处。
现在生活中所有的不便,主要在于没有纸张。对于造纸术,她是志在必得。
所以这一晚上,洛千淮脑子里都翻来覆去地想着造纸术,一直到了早上也没真正的入睡。
她拖着浓重的青眼圈出了门,去到了星九购的那所小宅子,查看青霉素的制备情况。
青霉菌已经在培养液中放置了七日,洛千淮察验无误之后,领着仆役将培养液用丝绵过滤,又在过滤所得的溶液之中,加入了菜籽油。
这些菜籽油得来不易,是洛千淮早就交代朱娘去搜集榨制的,数量不多,但也足够制炼所用。
菜籽油溶解了溶液中的油脂部分,又因为青霉素是水溶性的,因此待沉淀后,撇去上层的浮油,再将下方的水性物质装入放了活性炭的陶罐之中反复搅动。
活性炭的简易制作方法,系统早就给了出来。取上好的红箩炭,敲成1立方厘米大的小块,加入清水反复漂洗后,再入釜高温蒸煮,晾干后便成了活性炭。
这种方法做出的活性炭,吸附能力远不如前世用碳酸纳加工出来的那么强,但在这个时代,已是聊胜于无。
制备到了这个环节,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接下来以蒸溜水冲洗活性炭,然后分别注入兑了醋的酸性水,以及用海草煮的碱性水,最终滤出的便是青霉素溶液。
第三百一十六章 洛大娘子的美梦(一)
大概是成功提取青霉素过于兴奋,所以晚上做的梦也免不了与之相关。
梦中的她看着自己沉着地下了刀,切开了一名男子的背痈,将其中满溢的脓血清理干净,洒上了去腐生肌的药粉。再然后,她便喂他服下了小半瓶儿青霉素溶液。
她当时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在梦中却怎么都想不出问题所在,直到那名病患开始恶心头晕,不多时便惊厥休克,以至于死亡。
皮试!她竟然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竟然忘了在使用青霉素之前,必须要做皮试!
可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早就将这些禁忌刻入了骨血里,又怎么能接受一条好端端的人命,就这么葬送在自己手中。
洛千淮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身上已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脱了水的鱼。
还好,还好只是一个梦。她定了定神,查了一下系统,见那个“美梦成真”的奖励仍然好端端地放在寄存栏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了,成真的应该只有美梦,方才的明明是个可怕无比的噩梦。
第三晚,洛千淮睡前想的还是造纸术,但已经不像第一晚那么执着,又因着连续两晚都没怎么睡好,很快便进了梦乡。
这一次,她梦见自己泛舟海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仰见云卷云舒,身下风平浪净,时见游鱼海鸟自在来去,说不出的安祥美好。
远处出现了一汪喷泉,在日光映照下现出碎玉琼光,洛千淮甚至看见了一道七色彩虹,当真美不胜收。
然而就在下一刻,那喷泉就瞬移到了她的身前,巨大的鲸鱼头颅仰出水面,将她与小舟一起高高地挑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落入水中。
洛千淮醒来的时候,还记得入水后那种窒息的无力感。想来有生之年,她都不会再期待乘船远行了。
睡眠质量出了问题,对于医者来说算不得大事。她开了益气安神的方子,效果立竿见影。
第四五六三晚,皆是一夜无梦,只要再过一晚,那个劳什子奖励就自动作废了。反正她本就没对系统的奖励存着多少期待,如果因此可以少生事端,也并非不可接受。
只是在这最后一晚,她还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个担架扔在地上,上面满满的都是血凝块,就像是杀过猪后接到盆里的血豆腐,明晃晃地堆在那里。
急诊手术室门外踩满了血脚印,各种尺码都有,带着花纹的,糊作一团的。一个身材壮硕的女子蹲在墙边,哭得涕泪交流,根本没法看。
换鞋,刷手,换上绿色的手术服,戴上帽子口罩,进入手术室。
浓郁的消毒水气味,雪亮的无影灯,不停鸣响的各种仪器,紧张而焦灼的气氛凝聚在一起。
好几个与她装扮相同的人早就到了,正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低声地交流着。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血人,右颈上一条长长的口子,里面慢慢地渗出极少量的血。
床旁各项仪器诚实地显示着数据:血压测不到,心跳呼吸已然停止。身子还是暖的,但显然也持续不了多久。
伤患的血应该在来院的路上流干了,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就是再抢救,也未必能有什么意义。
洛千淮心中叹惋着,抬头看向了围在手术台周围的人。
都是以前时常配合的人,从体型跟眼睛便能辨认出来:麻醉医赵哥,骨科住院总金哥,普外科的住院总林哥……
对了,还有一位她是久闻其名,只是第一次见,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
杜莫,院长亲自聘来的海归博士,D国海德堡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以三十岁的年纪,直接就空降到头颈外科担任副主任,也是本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说来也是巧了,今晚这位杜副主任正好刚做完一台手术,就听说来了这么一位被角磨机误伤颈部的伤患,第一时间便参与会诊急救。
她在打量对方的同时,他也恰好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从她面上扫过,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那双狭长而漠然的凤目,总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她又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以前跟这位杜副主任,根本全无交集。
“麻醉医,深静脉置管,全力补液。”杜副主任完全无视她,转瞬便低下了头,认真探测病患的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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