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长陵邑虽比不得西京,但达官贵人也并不算少。令尊能将药铺做到如此地步,显见是医术过人。”
她似乎对之前五年文溥的遭遇一无所知,也从侧面说明了便宜老爹对这个岳家,并没有多少关心。
文嘉跟洛千淮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心底发凉。
景渊晚上回来的时候,文嘉已经走了。他将洛千淮唤入书房,父女二人之间单独对话。
洛千淮来之前有很多事情想要问,现在却觉得再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倒是景渊细细地询问了很多他们姐弟三人的事,在得知洛萧跟洛昭各自拜得名师,分别习文习武之后,心情变得相当不错,连夸洛千淮有长姊之风。
“为父早就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欣慰地说着,顺便为自己多年不闻不问,找着了个合理的借口。
“男儿志在四方,为父一直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茵茵你。”他叹了口气道:
“你阿母应该跟你说过了吧,给你寻了门好亲事?这事儿说起来还真得谢谢她……”
洛千淮冷冷地打断了他:“阿翁,儿只有一位阿母。”
景渊本有些不快,但看到女儿那双与亡妻极为相似的墨黑杏眼,心里就莫名软了下去。
“本来就不是真夫妻,你既不愿,那就唤她薇娘子便是了。”
洛千淮自然应是,然后就听自家阿翁讲起了那桩大好姻缘。
男方门头当真高大,乃是执金吾崔孝贲的第九子,人称崔九郎。
洛千淮记得崔孝贲这个人,那日在承明殿前厉声呼喝,现在想想都还觉得惊险无比,哪里想得到就有人把红线牵到他家里去了。
她听着景渊夸着崔九郎的各种好处,从面如冠玉温文儒雅,一直到博览群书虚怀若谷,足足用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没有一句话是重样的。
“阿翁。”洛千淮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岂不知齐大非偶?您这掖庭丞领着四百石俸禄,执金吾却位比九卿,乃是中二千石官员,怎么会愿意跟咱们家结亲呢?”
景渊明显愣了一下,继而醒悟过来,原来采薇并没有把这门亲事的内情,跟女儿说清楚,不过现在再说也不迟。
“正经结亲的话,咱们肯定是高攀不上。但你阿母专门找了人前去说项,崔夫人已经同意明日相看,只要九郎君自己点头,就纳你进门。”
什么?还得等人家相看过后,才能得到做妾的机会?洛千淮只觉得脑中嗡嗡地,很想穿回去请神外科的师兄过来,直接钻开便宜老爹的硬脑膜,看看里面包的都是些什么牛黄狗宝。
景渊只当女儿是担心相看失败,还特意温声地安慰道:
“茵茵你放心,就你这相貌,崔九郎肯定一见倾心,到时候进了崔家的门,后半生可就有了依托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阿姊才值得一百张蜜饼
三观严重不合,洛千淮懒得多费唇舌。
“阿翁的户籍上已然姓景,儿却还是姓洛。”她另辟蹊径:“明面上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硬说是父女也有些牵强吧?”
景渊对此倒是早有准备:“茵茵勿忧,为父已经都想好了,对外只称你是我少时在外的遗珠,一直寄养在洛家,后来好生查访才寻到的,合该重新落籍。为父虽然官职不高,但这点子小事还是能做得到,以后你也随为父姓景,大名还是千淮不变。”
所以她一个好好的嫡女,就要变成外室女了?洛千淮暗自撇了撇嘴:“那么萧儿跟昭儿呢?阿翁也要给他们改姓吗?”
“当然不可!”景渊不自觉地将声音提高了一线,待回过神来,就对上了洛千淮了然的目光。
明明女儿的身材娇小得很,面上也没有任何责怪的颜色,但被她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盯着,他的额角就不期然地渗出了点点汗珠,就仿佛自己心里藏着的那些不能言说的私心,全都被人看得清楚透彻。
“茵茵啊。”景渊叹了口气,颓然坐了下去:“有些事,阿翁本来就想着独自承担,并不想瞒你的。”
所以你的独自承担,就是想让闺女一无所知地给你去填火坑,最好还表现得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洛千淮忍着心中的烦躁,听景渊将这桩天上掉下来的祸事分说了一番,越听就越觉得相当熟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将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心里燃起的小火苗就奇迹般地熄灭了。
呃,原来真正坑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啊!
若非是她进了宫,冒了锦儿的身份引起了今上的注意,他就不会派人追查锦儿的下落,便宜老爹也就不会遭遇职场危机,更不会病急乱投医,想到自己还有个可以利用的闺女。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古人诚不我欺!
洛千淮耿直的脖子就软了三分。只是些事还有些不明之处,明明墨公子已经答应放过宫女锦儿了,可听便宜老爹的意思,她还是丧了命?
“那个宫女锦儿,是真的死了?”她认真地问道。
“张大人亲自监的刑,谁敢不尽心打?自是死得透透地,扔到乱葬岗上,第二日就连骨头都找不到了。”景渊摇了摇头,目露不忍之色。
洛千淮感觉心脏被一柄大锤重重击下,又痛又麻,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那,跟先前跟她一起在椒房殿的那个小宦呢?”她颤声问道。
“也被杖毙了。知情不报,视为同罪。他身上有伤,没挨几杖就先走了,倒是比那乔锦儿死得轻松些。”景渊说着,忽然有些诧异:“茵茵关心他做什么?”
“无事,就是方才听阿翁提起,顺口一问罢了。”她有气无力地说完,手便抚上了额头:“阿翁,儿有些疲累了,这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想的回去,是指回霁安堂,但她却忘了,这会儿城门早就关了,哪里还能走得成。
景渊以为已经做通了女儿的思想工作,连忙开了门送她出去,又唤了采薇带她去休息。
景家本来就不大,三间正屋中一间用作平日会客起居,一间作了书房,另一间便是夫妻二人的卧室。
两间厢房一间是使女芦儿带着芩芩一起住,另一间是那老仆的居所。
现在多了洛千淮跟星璇二人,立即就变得拥挤了不少。采薇在宫中侍奉多年也不是白给的,早就想好了分配的法子,让洛千淮跟芩芩同住一间,星璇跟使女芦儿住另一间,老仆改去住柴房。
洛千淮不喜与人同住,但芩芩从见面之时起,对她就有着莫名的好感,一见她就高高兴兴地扑上来,直喊着让漂亮阿姊抱。
洛千淮就是对景渊跟采薇再不满,也不至于把气撒到个小姑娘头上。
被褥都是新换的,虽然都是细麻布所制,比不上先前自己用的那般精细,但比起先前在寿泉里那会儿,却是强得多了。
简单地洗漱过后,芦儿捧来了一套新寝衣:“是夫人过了年新制的,还没来得及穿,大娘子先用着,待明儿相看过后,夫人还要带您再去制些新衣呢。”
洛千淮只是听过就算。她自然不可能去给人做什么妾,最多也就是去应一下景儿,然后找系统帮着出手解决。
方才在分开之前,星璇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地问她要不要寻墨公子帮忙,被她断然拒绝了。且不说她跟墨公子已经彻底断了,就在这桩事情里面,墨公子对她也是虚与委蛇。
答应放过锦儿,照看阿衡,全都是一句空话,刚一转头,两个人就死无葬身之地,而他还能毫不挂怀地去寻她,随口许以秦晋之好。
洛千淮愈发觉得,自己前次做的决定无比英明。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用惯了无比柔软的绸缎寝具,再回头睡细麻布的,反而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睁开眼,就看见了旁边一双亮闪闪的小眼睛。
“阿姊,你也睡不着,能陪阿芩说说话吗?”
“好。”洛千淮没法拒绝有礼貌的小朋友,哪怕她长得并不算好看。
“听说未来的姐夫家中特别富贵,阿姊要是嫁过去,每天都能吃上蜜饼。”阿芩说着,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嘴唇:“阿姊知道蜜饼吗,特别特别甜,吃一口就想着下一口。”
洛千淮就忍不住笑:“芩芩怎么知道蜜饼好吃的?”
“过年的时候,阿翁从宫里带回来一块,说是得的赏。阿芩就舔了几口,真甜啊!不舍得吃,就特意藏了起来,每天都去看几眼,结果前几天却发现它已经发霉坏掉了。”小姑娘的声音黯淡了下去,显然这件事情令她十分伤心。
“所以你希望阿姊嫁给那个人。”洛千淮说道:“就因为能天天吃上蜜饼?”
“嗯!”阿芩小小的面孔上挂着一丝失落之色:“其实阿芩跟阿母自荐过了,说我愿意嫁过去,聘礼也不用多,一百张蜜饼就可以。可是阿母却怎么都不肯答应。阿芩本来还不服气,直到今天见到阿姊——只有阿姊生得这般好看的人,才能值得上那么多张蜜饼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你既无情我便休
洛千淮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因为阿芩想过要抢阿姊的姻缘和蜜饼,阿姊生阿芩的气了吗?”小姑娘不解地问道。
洛千淮就抚上了她柔软的头发:“阿芩放心,阿姊就是不嫁给那个人,也一样能让你吃得上蜜饼。”
“可是蜜饼很贵,家里是买不起的。”阿芩低声说道。
“阿姊给你买。”洛千淮笑得眉眼弯弯:“明天就买。”
有了这个小秘密,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也亲密了不少。
五更鼓响,景渊就进了宫,临行前切切叮嘱采薇,一定要安排好今日的相看。
“夫君放心,我知道轻重。”采薇点头。新帝给张世远五日的时间,明日便是最后期限,若是今天的相看未果,怕是景渊的下场难测。所以她自然要使出全身解数,把洛千淮送进崔家内宅中去。
景家的朝食简单至极,不过是一人一碗糯小米粥,外加两种酱菜。星璇看不下去,想要自己动手,却被洛千淮以眼神制止了。
她其实也就真的想去看上一眼,这便宜老爹到底给她找了个什么人,也许看过了,就可以对他彻底死心。
采薇之前只以为,洛千淮在乡下长大,就算生得不俗,但衣着举止必然好不到哪去,所以特意提前备了衣物首饰,没想到见到正主之后,却发现她跟自己想的全不一样。
只不过她先前那套行头,也确实不适合用在今日。
“大娘子自己的衣饰极好,只是太过素净了些,也有些过于出挑了。”采薇一边帮着洛千淮挽发一边说道。
洛千淮最近其实也想到了此处。她之前的衣饰都是墨公子着人准备的,很多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物,但却是确确实实地有些扎眼。
既要跟他划清界限,这便是头一条儿,总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用着人家的东西。再说了,她在药铺坐诊,见的人也是三教九流贵贱不等,总有些有见识有眼光的,到时候引人遐思事小,招来祸患事大。
比起她想在这个世界做的那些事,衣饰外物,本就不值一提。
想来采薇也是个谨慎的人,应是怕人误会便宜老爹手脚不干净,以致罪上加罪,所以有所顾虑。
她点了头:“薇娘只管安排便是。”
梳了垂鬟分肖髻,上面只插了几枚小小的素金梅花簪。穿上了娇嫩的鹅黄色上襦,配了鲜艳的葱绿色裙子,再加上一条缀了不少细小米珠的绣花腰带。
采薇本想着再为她擦些脂粉,但细细打量了一番,却是笑着放下了。
“大娘子肌肤光洁如玉,眉如新月,唇若丹朱,原不需这些脂粉。”她从芦儿手中接过了一袭樱粉色的缎面斗篷,很爱惜地抖了开来,披到了洛千淮肩上:
“这原是宫中贵人赐下的,我一直没舍得穿,瞧瞧,也就是配了大娘子这般花儿似的容貌,才不算是辜负了它。”
马车在西京城里跑了好一会儿,从北一直插向东南。洛千淮几次三番地打开车帘,看着外间热闹的街市,心情渐渐变得平和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不济还有系统在呢!说起来眼下的烂摊子也有它的一份,若是没进宫去玩那什么冒险游戏,便宜老爹还不会变得这般面目峥嵘。
这般想着的时候,她忽然感觉似乎有谁在注视着自己,待凝目寻时,却又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墨公子放下帘子,收回了视线。
他身处矅星楼最顶层的雅室之中,另有一位五十余岁,玄衣高冠的男子,正端着茶盏,细细地品着。
“好茶。”他咂着舌笑道:“公子怎知老夫最爱这苦荼一味?”
墨公子亦回转身来,举杯轻啜一口:“楚蒙张公照拂多年,岂能不知张公的喜恶?此茶虽然难得,但楚已派人去蜀地置了茶园,专门种植这苦荼一味,包管尽够张公之用。”
“如此甚好!”张世远拊掌大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卫岚无声无息地走进内室,续了茶盏又无声地退出,顺便掩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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