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身为宦者令,平素的衣食起居自有别人来打理。那小宦是他亲自挑的,谨慎勤勉,绝不会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溜出去。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撩开了内室的帘子,就见到里面的那张黄花梨木的大床上,隐约地卧着一个人。
洛千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睡过去的。
系统在抛出墨公子之后,就趁着所有人都冲到前面的功夫,绕到后殿,自窗户跳到了这间房中,还顺手打晕了一个目瞪口呆的小宦。
在这之后,系统就断电趴了窝,将她一个人扔在了屋里。
洛千淮已经有了经验,每次系统上身的时间越长,她回归后的感觉就会越疲惫。
就好比这一次,系统先是冲进了廷尉府,为墨公子治伤,又带着人突破重围进了宫,跟以往比起来已算是超常发挥了。
所以灵魂归体之后,她简直是浑身无力,就连走上几步,腿上的肌肉都会痉挛抖动。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寻了绑床幔的宫绦将那小宦缚住又塞了口,推到了装衣服的柜子里,又吹熄了屋中的灯烛,方才躲到了床上,胆战心惊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
拍门声,呵斥声,还有哭喊声,由远而近,不绝于耳。
洛千淮大概能猜得到,那是守卫宫中的金吾卫,正在宫中各处搜查刺客。
这间屋子不小,但能藏人的地方太少了。除却那个衣柜,就只剩下了一张床榻。
床榻很低,下面根本就藏不了人。洛千淮抱着身体在床上缩成一团,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时心里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方才被系统扔出去的墨公子。
他已经伤得那么重了,就是放着不管都坚持不了多久,何况还落入了那群如狼似虎的金吾卫手中。
按照卫苍之前说过的,小皇帝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今夜又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皇宫之中,说不定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被他们杀死了。
他也算是刺客之一,根本不需要经过请示,那些刀剑便可能穿透他的前胸后背。又或者,尸首分离,死无全尸。
这里儿不是前世的影视城,金吾卫们所执的武器也不是道具,而是真正开过了刃,能杀人见血的凶器。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中便狠狠地痛了一下,一股子难言的酸楚,猛地自四面八方袭来,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般姿容绝世,皎若天上月、崖间雪的男子,也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也有一天会骨肉化泥,与草木同朽。
过了今日,她应该再也看不到他,也听不到那清越得有如金玉相击般的声音了。
换作还在秘谷中之时,她若是得到此讯,多半会漠然一笑,冷冷地赞一声好。
可是现在她却只觉得五味陈杂,一种完全说不清的滋味,慢慢地化为心底隐隐的疼。
不是心如刀绞,也没有痛不欲生,只是一颗心像是被谁的手捏住了,完全无法控制。憋得慌,闷得难受。
搜查的人已经来到了附近,火把将那些执着刀剑的军士的影子,清晰地映在了蒙在窗上的素绫之上。
他们冲进了隔壁的房间,翻箱倒柜,又很快地冲了出去。
终于,拍门声响了起来,伴着军士的呼喝:“奉命搜检刺客,里面的人赶紧出来!”
正牌刺客洛千淮当然不可能主动走出去。事实上,就在这一刻,她心中忽然就变得轻松释然。
她知道自己也会死,跟墨公子在一起。
这本不是她会主动做的选项,但若这个结果已是必然,那么也只能坦然领受。
就当作,给穿越以来,彼此之间纷乱而纠结的命运,写上一个同归的结局。
算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并不是最差的。
但当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时候,敲门声却停了下来。
有人细着嗓子说道:“这里是焦令监的住所,他老人家还在前殿伴驾。”
先前拍门的金吾卫动作一顿:“怎么不早说?走,去下一处!”
靴声霍霍,门外的人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踏进来半步。
提起的心一旦松懈下去,洛千淮只觉得全身无力,很快便人事不醒。
再睁开眼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地,就借着仍然黯淡的天光,看到了窗前站着的那个人。
他逆光而立,头上戴着黑色的纱冠,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袍服,只因着光线晦暗,看不清纹路式样。
洛千淮猛地想起了昨夜种种,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
糟了,她被人发现了!
她立即推开被子,连滚带爬地起身,顺道检查了自己的衣服跟面具。
身上还是那套夜行服,布纽跟腰带都系得牢牢的。面具也是,还紧紧地贴在脸上,似乎并没有被人揭下来过。
她警惕地看着那窗前的男子,这才发现对方脑后束起的发,已是苍中夹白。
此人年纪不轻。且明知她来历不明,却仍然好整以暇地站在这里,并没有呼唤金吾卫前来擒人,若非艺高人胆大,那就是另有所图。
她俯身穿上了鞋子,再站起身时,那人已经转了过来,露出了一张五十岁开外的老脸。
那张脸确实有些苍老,但眉挺而鼻直,一双眸子精光湛然,看起来气度卓然,还带着些似曾相识的味道。
洛千淮的记忆不错,转念间已经想起了此人的身份。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公子认定的主母
这位不就是前次入宫之时,见过的那位焦大监吗?记得那日他带着一群小宦在宫中行走,墨公子也混迹其中。
这才过去多久,他就已经升职了,怨不得之前自己听到门外的对话,总觉得有些莫名耳熟。
但洛千淮并不敢据此就得出结论,此人与墨公子之前就是相识的。
还另外一种可能,焦大监当时并不知墨公子的真实身份,只是被他所利用了而已。
再加上那天夜里,先帝又驾崩了,便是后来对方猜到了,也只会三缄其口,以免惹祸上身。
若果是如此,那么他没有第一时间唤人来抓捕自己,多半就是出自这种考虑。
所以此地虽然看似绝境,但她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自己绝世高手的马甲,吓唬一下这位胆子不大的焦令监?
说不定还能顺便问出墨公子的下落……或者是下场也不好说。
这种事,她以前已经有过成功的经验,所以这会儿故技重施,也并不心虚。
打定了主意,洛千淮一脸坚毅地与焦令监对视了片刻,脑中酝酿好了用来忽悠他的言辞,正欲开口之际,却见对方忽然移开了视线,快速向她走了两步,然后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多谢洛大娘子仗义援手。若非是您,只怕公子今日多半……难以幸免。”
焦作的声音沙哑,且带了丝丝哽咽。
洛千淮悬着的心忽地落回了原地。焦令监是墨公子的手下这件事,相比他方才话中透露的另一层意思,就不算什么了。
洛千淮愣了一下:“焦令监知道我?”
“自然。”焦作恭声说道:“昨夜您带着公子入宫之后,我便已经收到了卫营主的传信,命我务必接应好您。”
他又说了自己所作的安排:“搜宫虽是金吾卫负责,但各宫之内都有我的眼线,早就先于他们提前查过了,却没有找到大娘子您的踪迹。属下本以为您已经出宫了,没想到却是直接到了我这里。”
这番话,他仍是跪在地上说的。洛千淮看不习惯,直接上手去扶人:“焦令监快快请起。公子可是安然无恙?此刻人在何处?”。
焦作却不肯起。他对着洛千淮恭敬地叩了三次首,方才起身侍立于一旁,躬身将昨夜洛千淮离开后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回。
洛千淮的关注点落在了墨公子的伤情上。
“烧真的退了?”
“是,属下离开之前亲自确认过。”
这是焦作第二次这样自称了,洛千淮挑了挑眉,心中有些讶异。之前卫苍就莫名其妙地在她面前自称过属下,她以为对方是焦急引起的口误,但眼前这位也同样如此,就有些怪异了。
要是她没猜错,这焦令监就是宫中的宦者令,统领所有内监的大首领,除了皇帝之外谁的话都不听的那种,便是朝廷重臣,也不敢轻易得罪这种人。
卫苍可能说错话,焦令监却不可能。宫中的人早就养成了习惯,每一句话出口之前,至少要在脑中转过几圈儿,否则尸体大概早就填了井,根本就不能混到现在这么高的位置上。
“小女不过是一介平民。”洛千淮想了想道:“与公子也不过是偶然相识,勉强算得上是朋友吧,焦令监无须客气。”
焦作是什么人,哪里听不出她话中撇清关系的意思。只是公子的心意,别人或许未必清楚,他却早就得到了相关的指示,知道这一位,就是公子认定的主母。
要说之前,他对这位洛大娘子平白得到公子垂青,还有些许微辞的话,经过昨晚之后,就彻底服了气。
站在整个大豫最顶层的位置,看人看事的角度跟旁人并不相同。胆识武功,过人的医术都是次要的,更关键的,是要懂得谋算人心。
洛大娘子此次出手的场合与时机恰到好处,而包括少帝跟一干人等的心思,也全都被她拿捏住了,算计得清楚明白。
焦作从不相信,世上有侥幸成功这回事,所以眼前的结果,必然是经过了缜密周详的布局。而据他得到的消息,洛大娘子闻讯之后,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完成了通盘谋划,决然动手。
未央宫中从不缺有能力的人,但能将人心算计在股掌之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几近败坏的形势,挽回到眼前这个地步的,简直就太难得了。
就是他自己,也是在看到诸位大臣进宫以后,少帝虞炟的表现,才慢慢想明白过来的。
虞炟年纪尚幼,在收到公子上缴的重金之后,对他的态度明显有所改观,但也是有限的。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人杀了定侯嫁祸于公子,短短时间内便跳出多个证人来,极力要把案子压死做实,少帝好不容易上升的一点好感度,难免又被磨灭掉。
若是今夜洛大娘子没有出手,他们就只能集中在京所有人手攻入廷尉府劫囚。人能不能救出来尚不好说,从此公子就只能离开西京,亡命天涯。
可是若不这么做,公子必然见不到今晨的太阳,到时候那张世昌只要报一个瘐毙或者畏罪自尽结了案,少帝也并不会难为他。
可洛大娘子这一出手,一切大不相同了。
陛下亲眼见到了公子受刑后的惨状,震惊之下难免恼怒。一方面,公子身上到底流着先帝的血,人可以死,但不可以受到如此凌虐;另一方面,不许动重刑是他金口玉言,但竟然有人置若罔闻,且还在他问询之时意图欺君,这种事,便是少帝再年幼,也绝不能忍。
也正因如此,虞炟对于定侯一案本身也生出了疑惑:若真是证据链齐全无懈可击,那便好生审下去等着明正典刑就是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早早地就要害了虞楚的性命?
焦作了解虞炟,他几乎完美地继承了先帝多疑、猜忌、好大喜功的性格特点,所以当他生出了疑心,唤来唐湛去查的时候,真正的转机也便出现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狭路真的很窄啊
待定侯一案水落石出,少帝对公子应该还会有所补偿。
先帝性喜奢华,爱财喜功,实行了盐铁专卖,设定了折罪银制度。
今上虽it,在这方面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在公子决意献金之时,焦作是举双手赞成的,因为只要有此功在身,几乎可保公子此生无虞。
既是要谋算人心,自然不止是虞炟一人。先太子一家含冤受戳,西京内血流飘橹,大豫朝野内外,便是未受牵连的旁观者,也多对先太子报以同情。
公子归来重上玉牒,遗诏封侯之时,绝大多数人碍于少帝的喜怒,既不敢上门道贺,也不敢与他走得太近,但心中是如何想的,旁人也猜不透。
但昨夜公子被伤成那般模样,焦作却因此看出了几丝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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