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功夫不负苦心人。一年中,洛千淮不仅写完了《本草纲目》,还把《伤寒论》、《金匮要论》、《濒湖脉诀》、《临证指南医案》等前世必背的医书都默了出来,不止是指点燕殊兄妹跟谭非三个弟子,阿舅文溥也看得手不释卷,深觉受益匪浅。
当然,对于自家外甥女委婉地提出,要将第一作者的名字署成他的之时,文溥大感意外,极为坚决地推拒了。
洛千淮也没强求。没有造纸术,写好的书除了教授徒弟以及跟亲朋同道交流之外,再远就传播不出去了,所以眼下除了等,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这么长时间的时间里,她使用系统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也曾经得到过抽奖机会,只可惜,再也没有获得任何配方。
至于原身那个便宜老爹,自从她回长陵邑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提过半句相看嫁人的话,每逢休沐节假日,还会专程带着阿芩来长陵邑看她,顺便送些糕点吃食花布什么的。虽然并不值钱,但洛千淮也都欣然收了,回头走前还会再备些回礼,一来一往的,关系比之前就要缓和得多了。
吃过了饭,外边谭非跟燕殊下了门板,一早儿就守在外面的病患,便已经排队进来看诊了。
霁安堂虽然一直低调,但洛千淮先是治好了周小郎君的沉疴,又于濒死之际救下了丰安侯,更是只用了十服药,便让瘫痪三年的崔九郎君行走如常,尽管后面两例只是在西京权贵之家小范围传播,但她的医术也渐渐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
因为不差钱,所以洛千淮便跟文溥商量过,不再收取诊费,药价也是一降再降,几乎就收个成本费用,遇到鳏寡孤独还会干脆免单。
所以现在的霁安堂,已经远非一年前能比,每日来看诊的人都会排成长龙,甚至还有人下半夜就过来排队。
洛千淮上午总共看了将近四十位病患,文溥也看了三十多位,外面的长龙却并没见缩短。洛千淮正待让人去发放下午看诊的号码牌,忽见负责在外面分诊的燕殊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师傅,外面来了一位危重垂死的病患,据说是仁心堂秦郎中治不了,但他跟患者家属推荐了您……”
洛千淮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一把抓起手边的针囊,快步地冲了出去。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世间悲喜不相通
秦桑还是老样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给霁安堂与洛千淮添堵的机会,只要遇到不治之症,就满脸诚挈地推荐霁安堂的景郎中。
可惜他治不了的病患,十个中有九个,都被洛千淮妙手回春了,反倒是将霁安堂的招牌托得越来越高。
秦桑在其中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得了个不嫉贤妒能的好名声,倒是令先前瞧不上他的部分同行有所改观。
患者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年男子,被两个儿子用门板抬到此处。洛千淮出去的时候,门板已经搁在了檐下的台阶之上,谭非带着两个新招的药铺伙计,正在同家属理论。
一见洛千淮出来,谭非就像找到了主心骨,马上迎了上来,满脸气愤地道:“师傅,这仁心堂也太欺负人了,别的病患也就罢了,今儿这位根本就只剩一口气了,换了哪家药堂也不能收,偏偏秦郎中就跟患者家属夸下了海口,说您一定能治……”
洛千淮已经看见了病患的家属们,是他的两个儿子跟儿媳,身上穿的都是麻布夹袍,虽是没有补丁,但显然也洗得褪了色,显然家境并不算好。
但霁安堂从未在意过患者的家境,谭非也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今天这样拦着病患不让入内,一方面是看患者已行将就木,另一方面就是不想让秦桑的诡计得了逞。
洛千淮板了脸,并没有答理谭非,而是蹲到患者身前开始把脉检视。
正在全神贯注之时,忽然听到“扑通”一声,患者的两个儿子对着她直直地跪了下去,先是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其中一位开口说道:
“景郎中,秦郎中说了,阿翁的病整个长陵邑,只有您能治——阿翁把我们拉扯大又娶了新妇,还没享过什么福呢,求您就高抬贵手,救他一救吧!”
洛千淮皱了眉,正要说话,谭非却先抢上前来:“你们莫不是故意来找事的?我方才已反复说了,药医不死病,你们阿翁已是神仙难救,趁人还没咽气赶紧抬回家去,别带累了我们霁安堂的名声,更别耽误了其他病患就诊!”
他这一说话,后面还在干等着的病患们也反应过来了,一时之间议论纷纷,还有人过来劝说家属:“老爷子应是年过五旬了吧,眼看着儿子成家心事也了了,就是闭了眼也算是喜丧,还是赶紧回去安排后事吧。”
“就是啊,景郎中医术再好,也不是神仙,这人寿数到了阎王索命,你们硬是赖着不走,不是特意给人家霁安堂添堵吗?”
“哎,谁不想死在家里的床榻上,这到处抬着遭罪不说,一旦在外面闭了眼,你们做子媳的能过意得去?”
病患的两个儿子跪地不起,后面的两个媳妇听着这你一言我一语,却是一脸为难:“可是那仁心堂的曹郎中明明说……”
“曹郎中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是他有这个能耐,还不把你们君舅给说活了?”
“哎,我记得上次来看诊的时候,有个被石头砸中的胡商被抬过来,听说也是仁心堂的曹郎中推荐的。那时候我还寻思那曹郎中真是个实诚人,现在看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哈哈,你还是年轻啊,不知道当年仁心堂跟霁安堂,老一辈那些恩怨。想当年曹郎中他爹跟霁安堂的柳老郎中比了一辈子,到死也是比不过,本想靠着儿子替自己出气,可惜现在两家药堂的差距,却是越变越大发了!”
“以前的事还提它做甚?我都硬生生地等了一上午,眼看就要排上了,又被这位老爷子给耽误了。所以说这人各有命,千万别强求,要不非但改变不了啥,还遭人烦恨!”
“段娘子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了,咱们还是小点声,看景大娘子如何行事吧?”
“呵,我刻薄?我出来排这一上午的队,不就是给我家君姑续开些敷腿的药膏吗?家里一大堆的事都还扔在那里等着做,回去晚了君姑多半还会怪我,到时候我又要去怪谁?”
四周的话语声落到莫峰的耳中,化作无数又小又硬的冰雹,一颗颗砸到了他的心底。
他撑开渐渐模糊的泪眼,望向身侧阿翁的模样:全身浮肿,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脸庞都肿得发亮,腹部更是胀大如鼓,几乎看不见起伏。呼吸微弱,频率却是相当急促,极低的痰鸣音不时地自喉间响起,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种将死之人特有的,枯败腐朽的味道。
阿翁连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就是偶尔清醒过来,也说不出一句话。也许就像方才大家所说的那样,赶紧把阿翁抬回去,让他得以老死床榻,方才是孝顺之道。
他是长兄,身边的阿弟也在等着自己的决定。只是心底深处仍有一份不甘之意,才让他头脑发热,信了曹郎中的鬼话。
他的木工手艺早就出师了,经过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盘下了一间木器作坊。国丧刚过,被压了一年的婚庆订单就跟雨后春笋似地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就连他们这样没有名声的新作坊,都接下了不少。
眼看就能带着阿翁过上好日子,可偏偏,阿翁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欲下,短短数日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不治的地步。
子欲养而亲不待。莫峰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啊!
可是再不甘也没办法。先前是他太过执着,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一意孤行地带着阿翁四处问诊,却没有一家药堂敢于收治。
春寒料峭,膝下的台阶冷得像冰,将莫峰心底所剩的点点期翼,彻底浇灭了。
都是在外面讨生活的人,莫峰不是不知道那些郎中在担心什么,而他也确实没法保证,要是阿翁真的死在药铺里,他跟阿弟会不会有所迁怒。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蹲在门板对面,始终未发一言的景郎中。
她这会儿已经把完了脉,面色凝重看不出端倪,手中正拿着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一头是个圆形的小铁饼,后面连着两根管子,一直塞到了景郎中的耳朵里。
“算了。”莫峰以手撑地,慢慢地站起身来,对着身侧的阿弟说道:“抬上阿翁,咱们回家!”
第三百九十六章 抗心衰验方全真一气汤
听到这句话,对面的女郎中终于收起了手中怪模怪样的仪器,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自从照面以来第一次开了口:
“患者近三日有无小解,水量多少?”
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竟然会问这么腌臜的问题?可看她面上的表情,明明是半点羞涩之意也无,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清澈无比,极认真地在等着他的回答。
莫峰愣住了,大脑之中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他阿弟却是记得清楚,老老实实地交代道:“阿翁昨日只小解了一次,大概只有两茶盏;今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小解过。”
洛千淮点了点头,极清晰地说道:
“应该还有机会再试一试。把人抬进来,安排住院。燕殊去取住院通知单,找家属签字。”
她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了满脸不赞同之色,欲言又止的谭非:“你的事情等晚点再说。立即去煎一份全真一气汤。”
谭非听到全真一气汤的名字,微一思忖,眉心就紧紧地锁了起来:“师傅,那全真一气汤的功效是滋阴救火,主治一切虚劳……”
洛千淮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全真一气汤是清初名医冯兆张的得意方子,本是收编在《冯氏锦囊秘录》中,并不在她先前所默的那几本书里面。
只是这几日,洛千淮又将前世常用的部分验方单独整理,先让徒弟们死记硬背下来,准备在实践中逐步讲解。
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这么一个特别典型的重度心力衰竭患者。全身重度水肿,舌暗红无苔,脉沉细,听诊发现胸腔有积液加腹水,应该还存在一定的肺部感染,正好适用全真一气汤。
想当年,她自己初见导师用这个方子救治心衰患者的时候,也觉得荒谬无比,但结果却是效验如响。后来导师让她认真思考用方思路,就此专门撰写的急诊救治医案,还曾在本省一家知名的中医期刊上发表了。
只是眼前救人如救火,并不是探讨病例解读方子的好时机。
“我去煎。”外面发生这么大的动静,文溥也已经出来了,站在门口连听带看了好一会儿,这时便将这个活计揽了过去。
“好。”洛千淮一边应下,脚下已经向内堂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其他六味药剂量不变,人参要加量,用足一两。”
“明白。”文溥沉声应了。
莫家兄弟已经回过神来,生恐洛千淮改变主意,连忙抬起自家阿翁,紧跟着洛千淮走了进去。
住院病房只有两间,初始设定是男女各一间,每间有两张床。男病房的两张床已经满了,女病房却还是空着的。
洛千淮指点着家属将人抬进了女病房先安顿下来,那边燕殊已经取来了早就写好的住院通知单,开始给莫峰等人讲起了注意事项,以及最关键的免责条款。
莫峰很爽快地接过笔,在住院通知单上签了字,站在后面的谭非到了这个时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虽说哪个药堂里都难免遇到病患死亡的事,就是自家师傅也一样有救不回来的性命,但这种事肯定是越少越好。
不是每个家属都通情达理,也不是每个人都不会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
谭非做了那么久的游医,洛千淮是唯一一个愿意无条件地教他真东西的人,他决不能坐视任何人,污了她的名声。
他的这点小心思没有瞒过洛千淮,但她暂时还没有时间管。一旦收了病患入院,为了保证治疗效果,还要做不少事。
将病患的其他家属请出去,只留下莫峰一人照料,又由燕殊为患者换上了消过毒的住院袍服。
趁着熬煮汤药的功夫,洛千淮先为病患做了一次针灸。
针灸以手少阴肺经和手厥阴心包经及背部的俞穴为主,主要是心俞、厥阴俞、内关、郄门、神门、足三里等穴道,对于改善患者的心慌、气短、乏力等症状有一定的效果。
莫峰一直站在旁边,双手紧紧地交握着,眼巴巴地看着洛千淮进行针灸,连呼吸都轻飘飘地,生怕惊到了她,一不小心扎错了地方。
针灸结束的时候,病患的呼吸较之前平稳,面上的神色也比之前安详了不少。
见此情景,莫峰心中的所有忐忑不安,忽然间就消散了大半。
“景大夫。”他搓着手,小心地问道:“我阿翁能挺过去,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洛千淮,眸中满是认真之色。
洛千淮虽然对全真一气汤有信心,但这会儿一来没有西地兰、硝普纳、氨茶碱等西医临床常用的抗心衰的药物打配合,二来也缺乏专业的检验仪器辅助判断,三来病患本就已经极为危重了,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且个体之间还存在种种差异,谁也不敢打这种保票。
“你应该清楚,令尊的病情已然极为危重。”她想了想说道:“所以无论是仁心堂还是别的医馆,都不敢收。我愿意尽力一试,并非是有多大的把握,只是觉得没有试过就让你们离开,以后可能会后悔。”
跟家属沟通是前世的必修课,洛千淮的声音平和而冷静,似乎蕴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很容易便化去了莫峰心底的焦灼。
“对于医者来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作为子女,想法应该也是一样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莫峰重重地点头:“景郎中,请您尽力而为,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只有感激您的份儿。”
说话的功夫药已经煎好了,文溥亲自端着送了过来。
莫峰将阿翁扶了起来,刚准备喂药,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眼角还挂着一滴浊泪。
“阿翁,你醒了?”莫峰惊喜地道。
“峰儿。”莫老爷子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费劲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我一直都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只是睁不开眼睛。现在总算感觉能说话了,就别浪费那药了。你将峻儿叫进来,我有话要交代。”
“阿翁?”莫峰忽然就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他这难道是——回光返照?
他悲从心来,张开了口想要说话,喉头却哽咽得厉害,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红着眼睛跳了起来,直接冲出了病房。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一定要死在今天
洛千淮接过了被弃置在榻边高几上的药碗,直接送到了莫老爷子的嘴边:“温度正好。老爷子便是想要跟儿子说点什么,也还是先把药喝下去,以免耽误了治疗。”
“呵。”莫老爷子眯缝着眼睛看了她几眼,呼吸再度急促起来,喘息着道:“小娘子,你就是再想赚钱,也不好这般黑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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