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老臣记得,少府现有皇家苑囿一百三十二座,其中不少乃是抄没罪人家产所得,近年来因为管理不善,不少都已经入不敷出,不若从中捡一座地角偏远的小苑囿赐下去,一来显示天恩浩荡,二来若那虞楚当真有本事,也可以从中得到一份钱粮。”
虞炟闻言,也想起了前些时日,少府令方涵确实跟他提过此事,还建议他将某些已经荒芜废弃的产业直接发卖出去,以免影响总体收益。
“不错。”他满意地颔首道:“只是倒也不必太过小气,以免有些不识大体的,在背后诟病于朕。唔,就将那座青鹿苑赐下去吧,朕记得是从永安不,韩庶人那儿查抄上来的,眼下虽说是荒废了,但若是好生打理打理,也还是能看得过去的。”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办。”焦作躬身应了,正要离开,又被虞炟唤住了。
“婚事是朕赐的,就将那青鹿苑落在景大娘子的名下,算是朕给她的添妆。”他眯着眼睛说道。
焦作微微一怔,立时便反应了过来:“陛下对景大娘子可谓是仁至义尽,不仅赐婚贵婿,还赏下了这般大手笔的嫁妆,她必会时刻感念陛下的恩德,愿为陛下效死。”
“嗯。”虞炟负着手,抬头望着远处次第点亮的宫灯:“她最好是当真这般知恩才好。”
“陛下放心,老奴自会派人好生提点于她。”焦作说道。
洛千淮是在享用飱食的时候,听说天使忽至,要给她颁布赏赐。
来人还是相熟的邵内官,也就是先前在思美人的昭阳舍的那一位。
一开始她以为,是少帝听说她救了辛大娘子,特意派人来表达谢意,但听对方骈五骊六地读完了圣旨,这才将将弄明白,合着皇帝压根儿都没提那件事儿,只说这婚是他赐的,因着担心自己家境平平,所以便送了座皇庄来给自己充脸面。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辛大娘子是小皇帝自己选的,再隔几个月就要大婚了,自然不想让她生过恶疾之事,公之于众。
所以这个庄子,应该也就是一种变相的奖励,外加封口费吧?
京畿一带寸土寸金,就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地,洛千淮还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了骊山脚下的小田庄。
虽然墨公子态度极好,将自己名下的很多田庄别院都交了出来,但那些田庄大多都分布在不同的郡县,其中不乏偏远边城,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在这咸阳原上的,还真就一个都没有。
洛千淮本来还在发愁,这一季的占城稻已经完成了插秧,再过不到两个月便可成熟收割,届时便有足够的稻种用于扩大种植,正寻思着如何低调地再买块大点儿的土地呢,新庄子就自动送上门儿了。
这位小皇帝,还是真个细心体贴的人儿。
第四百九十二章 这份交代还满意吗
洛千淮笑吟吟地接了圣旨,星璇则取了数颗麟趾金,送到了跟在邵内官身后的两个小宦的手上,又将二人领到外面去吃茶。
见再没旁人了,邵内官也不等洛千淮主动问,便将那青鹿苑的情况,说了个明明白白。
青鹿苑在石羽山东面,占地约有百顷,跟其他动辄万顷的皇家苑囿根本无法相比,但土地却实的实的都是上等良田,其中的设施也都相当周全。
房舍亭台先不必说,永安翁主当年专门开凿了一条水渠,从渭河引水入内,修了一个不小的荷塘,又专门砌了假山,植了奇花异草,养了百余头梅花鹿,夏季常来此处消暑,赏荷观鹿。
只是自收归少府之后,一直疏于打理,如今塘枯草茂,怕是难复当时盛景。
洛千淮自从听说这庄子占地足有百顷之时,心情便已经灿烂无比。大豫的一顷地相当于五十亩地,一百顷便是五千亩,比她先前那个小田庄足足扩了五十倍,完全不用再愁推广种植占城稻的问题。
一百顷的上好良田,已经挖好了水渠以及蓄水池(荷花塘),若是不种水稻,简直是天理难容。
至于令邵内官深表遗憾的枯败了的珍稀花草,还有那些“离奇”失踪了的梅花鹿,倒是并不在洛千淮的考虑范围之内。
“多谢邵内官相告。”她敛衽行礼相谢,没想到那邵内官却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主母在上,请受天二十一一拜!”邵内官就势伏地拜了三拜。
洛千淮其实早在初次见面时,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最近也见过了不少墨公子下属,知道他们的秉性大多如此,所以也并不再劝,等他自个儿行完礼了,方才叫他起来,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小心隔墙有耳。”
“主母放心。”邵内官一板一眼地说道:“属下省得的,必不会误了主上的事。”
“对了,还有一事。”他提醒道:“历来皇家赐苑囿,都是连着里面的管事杂役一起赏下。青鹿苑早先跟着韩庶人的那些人,大半都没通过筛查现在的管事是少府拨下来的,并非是我们的人,还请主母多费点心思。”
“我知道了。”洛千淮点头应下,将人送了出去。
管理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对此深有体会。先前只是那么小的一个田庄,庄户还都是签了死契的,遇到官府构陷都会有人倒戈,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皇庄。
但不管怎么说,对土地的渴求是默默流淌在国人血脉之中的,饶是洛千淮并不将这些身外之物太放在眼中,也依然感到相当愉悦。
她抛开那些有关人事的纷杂念头,如往常一样,在饭后考察了三个徒弟的功课,又因着辛大娘子的病,专门将关格之症拿出来精讲了一回,听得谭非三人眼睛冒光,直到星璇反复催促,方才各自回屋休息。
洛千淮却仍然没有什么睡意。她照例写了一会儿书,忽然就想起了白日里遗忘了的事。
“那楼家的小娘子,后面可是一切安好?”她开口问道。
“便是大娘子不问,婢子原也是要提的,只是见天色晚了,才想着明日再说。”星璇道:
“先前您路遇梁五郎跟茜儿之时,卫营主带着婢子就远远地辍在后面,所以也大概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梁五郎本是楼家二房刚扶正的新夫人的娘家侄子,其父就是个南军都侯。他自己身上什么职份都没有,但心思却并不小,总想着借着自家姑母的面子,谋个贵女下嫁,这不一来二去,便盯上了楼家的长房嫡女,还把她的贴身女使都收服了。”
“您中间离开那段时间,婢子便一直跟在楼小娘子身边,顺便盯着茜儿要如何行事。果然还未到北苑,那茜儿便想要作怪,寻了个借口要将楼小娘子带走,被我拦下又带到楼夫人面前对质,直接戳穿了她的谎话。楼夫人并没有声张,只派人将茜子押送了回去。”
“怪不得,后来在水榭宴饮之时,并没有再见到那个茜儿。”洛千淮回忆着,又问道:“当时听那梁五郎的意思,他应该是还有后手。”
“大娘子放心。”星璇笑道:“楼大人是公子的朋友,梁五郎敢去图谋他的嫡女,便是您没有过问,卫营主也必是要彻查的。以梁五郎的身份,原没有资格参加这赏花宴,但他跟辛家三爷臭味相投,所以也沾光带故蹭了进来,至于其他安排,也都有辛三爷出的一份力。”“他们原本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女使在楼小娘子身上洒上汤水,然后借引她更衣的机会,将人带到湖边推到水里,早就候在那里的梁五郎,便可会第一时间跳水相救,那边茜儿再哭喊着将众人都引过来,事情就算成了。”
“尽爱使些鬼蜮伎俩。”洛千淮沉了脸道:“人言可畏,经了这么一事,楼小娘子就是不想嫁给梁五郎,也未必能在西京寻到良婿了。”
“谁说不是呢?”星璇说道:“只是在茜儿被送走之后,楼夫人一直紧紧地守着楼小娘子,再没给他们做手脚的机会,所以这计谋,自然就无疾而终了。”
洛千淮想到辛三爷那张酒色过度的脸,冷哼一声:“这位辛三爷可真够仗义的,为了这种狐朋狗友,竟不惜开罪大农令。”
星璇也感慨道:“辛相为人向来谨慎,从不肯轻易得罪人,若真是在他府上出了这种事,怕是与楼大人之间,必会生出罅隙。”
“所以这件事,辛大人已经知道了吗?”洛千淮抬眼看了看星璇。
“卫营主说,是公子亲自给辛大人提的醒。”星璇说道:“辛大人对这个三弟宠溺过度,才纵着他这般胆大包天,连大娘子您都敢算计——若是这次辛大人给的交代没令公子满意,他不介意亲自出手。”
辛府的交代来得快极了。第二天一大早,洛千淮便得知辛三爷昨夜出城办事,不慎摔下马背双腿俱折,痛不欲生。
与这消息一道来的,还有楼夫人崔莹娘派人送来的亲笔信,以及一份用于添妆的厚礼。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下金蛋的鸡
崔家嫡女、大农令夫人出手,就是不一般。
镶了祖母绿宝石的赤金头面一整套,白玉如意两柄,上好的羊脂白玉镯子一对,妆花缎十匹,黄金百饼,以及位于西京南市的店铺一间。
那店铺先前是卖脂粉的,管事的原是崔家的家生子奴仆,一家子祖上三辈都在崔家讨生活,自然不可能转赠给洛千淮——但掌柜却是外聘的。
那是个身材清瘦的男子,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几缕山羊胡灰白稀疏,穿一身干净清爽的青灰色柞蚕直裾袍子,正捧着一只两尺宽一尺长的匣子,恭谨地站在崔府派来的传话的石娘子身后。
石娘子笑吟吟地将礼单递到了星璇手里,指着那掌柜介绍道:“这一位便是钱多钱掌柜。先前那铺子的一应事宜,都是他揽总儿负责,为人最是勤勉能干。夫人说了,铺子里的原料存货,还有雇的杂役伙计,都一并交给您,依着您的心意处置,想继续做没问题,便是改行做别的也都使得,跟她都再没了干系。”
钱多?这名字可真适合混迹商圈。
“替我谢谢你家夫人。”洛千淮并没有推辞。她知道,崔夫人出手这般大方,连西京最繁华的南市内的店铺都送了出来,应该不止是为了昨天的事儿,还有为自家阿弟答谢,以及替大农令送贺礼的意思。
毕竟星璇昨天才说过,楼智平跟墨公子乃是朋友,想来处在他的位置上,并不好明目张胆地与墨公子交往,只能暗中行事。
西京南市的铺子,并不止是值钱那么简单,每一间背后都有靠山,经营的品种少有重复的,大多代表了业内的最高水准,对标的更是大豫朝最顶级的客户群体,说是日入斗金也不为过。
石娘子说话极是利落,一把事情交代完毕,便极有眼色地告辞离开,临别之前还特意透了口风,说昨儿跟自家小娘子出去的那个女使茜儿,昨夜不慎染了重疾,没撑到天亮就走了。
“哎,您看我这张嘴。”她露出了歉然的表情:“什么话都只管往外倒,怎么好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了景大娘子的好心情?”
她告了罪,然后脚步轻快地离去了,全然看不出有什么遗憾的意思。
洛千淮最近渐渐入乡随俗,也并不觉得这等卖主的奴婢有什么值得同情之处,转身招呼着那位钱掌柜入了后院正堂。
她坐到了主位上,请钱掌柜入座之时,他却坚辞不肯:“大娘子请上座,小的站着即可。这匣子里装的,便是近五年来素瑾斋的收支总账。您先审阅一下,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询便是。”
星璇便上前一步,将他手中匣子接了过去,打开盖子,露出了其中堆得满满的帛卷,方才呈送到了洛千淮面前。
洛千淮瞟了一眼匣子上以金粉刻绘的朱瑾花,直觉有些眼熟。
她并没有伸手去取帛卷来看,而是移目望向钱掌柜:“我的时间不多,不如请钱掌柜先为我介绍一下,近年来店铺的经营情况。”
钱多面色不变,恭谨地应了声“是”,便开口说了起来:
“大娘子,我们素瑾斋专做脂粉生意,售卖的桃花粉、玉簪粉、无瑕霜都是最受欢迎的。除此之外,还有十几种口脂跟五色胭脂,均是颜色均匀品质极佳。非是小人夸口,莫说是西京权贵,便是周边小国与西域胡商,来西京时也都会买上一些稍回去,听说回去之后,往往可谋得十倍之利。”
洛千淮这会儿就想了起来,自己梳妆台上摆着的那些瓶瓶罐罐,上面似乎也都绘着一朵金色朱瑾花,跟方才那个匣子上的一模一样。
她虽然平素甚少使用,但偶一为之,也觉得确是品质上乘。
原来那些化妆品,便是出自素瑾斋。
放在这个时代,妥妥的算是国际顶级化妆品品牌了,简直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崔莹娘这份礼,委实是有些太过贵重了,受之有愧,又却之不恭。洛千淮心念电转,口中道:
“产品方面不必再说了。你就简单介绍一下,近五年的收入、成本、以及纯利情况。”
钱多本以为,眼前这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小娘子,应该会很喜欢自家的各色脂粉,追问的内容也应该在香型、颜色,如何搭配使用等方面,没想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中全无半点激动之色,关注的问题也跟寻常女子完全不一样。
他记忆极佳,也早就得了楼夫人的交代,事无不可对洛千淮言,所以也就一五一十地全都倒了出来:“在去年之前,店内的营业收入每年相对稳定,大约能有两千饼黄金左右,扣除各项支出之后,纯利也有五百金之多。”
一年净赚五百饼黄金,比自己去年所得的酒水分成也差不多少了。但这是大豫最顶级的化妆品牌子,若肯扩大生产规模,主动扩大销路,收入说不得还能再提高十倍都不止。
钱多将各年的数据详细地报了一回,再看洛千淮时,就觉得完全琢磨不透。
皇子娶亲下聘,也不过才一千饼金,只不过是素瑾斋两年的纯利。换了其他养在深闺中的小娘子,乍闻得了这么大一个财源,怕是早就欢喜地跳了起来。
可是眼前这一位,却连眼睛都没眨上一下,一双墨黑清亮的杏眸,就那么淡淡地望着自己,不置一词地等着他的下文。
钱多的站姿,不知不觉地就变得更加挺拔端正,说话之前,也不由自主地在脑中过了一遍,斟酌再三才继续道:
“去年因着先帝大行的关系,举国上下服素一年,百业凋敝,生意自然也就萧条得紧。且先前积压的原料跟脂粉存货极多,又都是不禁放的,所以非但没有盈利,还亏损了将近两千金。好在现在禁令已解,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小人有信心,今年的销量肯定能够大幅上扬……”
“咳,这些先不必提。”洛千淮及时开口打断了钱多的野望。
她简单问了一下店铺使用的配方跟人员结构,得知除了南市的铺子本身,素瑾斋还在西京郊外有两间占地不小的生产工坊。崔莹娘十分大方,不仅将工坊跟数十个秘方传都留给了她,还连带着上百名签了死契的熟练工人。
这是把从生产线到实体店全都打包送她了啊!洛千淮心中已然有了主意,遂开口道:“这些账簿,你先收起来,原样带回去。”
第四百九十四章 当真有福
钱多极擅察言观色,这会已经感到了异样:“大娘子的意思是?”
洛千淮点了点头:“铺子我可以收,但并不会再做脂粉生意,而是另作他途。”
钱多这回是真的震惊无比。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洛千淮的话,疑惑道:“大娘子莫非是在跟小人开玩笑?”
“我没有那么闲。”洛千淮说道:“我只要这间铺子。至于素瑾斋的字号,以及那些配方跟人员,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楼夫人大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业,又或者是重新选个旁的铺面给我都可以。”
“这……”钱掌柜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怎么会有人放着送上门来的巨额财富不要,只挑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店面儿?虽然那店面本身,也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可跟整个素瑾斋的价值相比,就又什么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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