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那便不用上粉画眉,只薄薄地扫几下胭脂,略点下口脂即可。”
那妆娘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是收了府上夫人银钱的,这般随意胡弄,委实说不过去。”
“无妨。”洛千淮微微一笑,身边的星璇立时便送上了一个小小的红色锦囊。那妆娘子口中说着愧不敢当,手却已经诚实地将锦囊接了过去,一捏之下,立时便喜笑颜开:
“一切全听大娘子的。”
黑得似缎子一般的长发,被梳成了高贵雅致的百合髻。黄金镶红宝石的发簪华胜插了满头,沉甸甸的压下来。林氏跟妆娘子犹嫌不足,还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再往上面添点什么。
还是洛千淮及时打断了她们:“足够了,过犹不及。”
林氏端详着容光焕发,端庄华美的外甥女,眼圈儿渐渐就红了。
“若是文兰能亲眼看到现在的你,该有多好。”
“舅母莫要伤怀。”洛千淮安慰她道:“阿母在天上,应该也能看到的。”
“是啊。”林氏连忙抹了泪:“你看看我,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好就哭了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卷帛书,递给洛千淮道:“这是你外祖父母,以及我跟你阿舅,给你的添妆。”
洛千淮接了过去,展开看时,却见到上面盖着大红的官印,竟然是一份二进小院的房契,位置就在长陵邑的怀仁坊,离文家只隔着一条街。
外祖一家的经济状况,洛千淮大概有所了解,就算是霁安堂重开之后文溥收入不低,但要买起这么一套房产,也是不大可能的。
“舅母,这房子我不能收。”她将契书向林氏手中塞去:“表兄也到了成亲的年龄,还是留给他更为合适。”
她其实不差钱,只是因为不羡仙带来的酒水分成,并不好对外祖一家明言,所以这会儿面对这份毫无保留的付出,便觉得愧不敢受。
“傻茵茵。”林氏笑着握住了洛千淮的手:“这本就是你表兄的意思。他知道你成亲,特意让人把这一年来得的军饷跟赏钱,全都送了回来,说是怕你阿翁靠不住,让我们好生替你置办一份嫁妆。”
洛千淮心里的愧疚之情就更浓了。自从文嘉被她忽悠去边关从军以后,她就没再关心过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好生习练那霸王枪法,在战场上有没有负过伤。
不过想到林氏方才提到的赏钱,说明他应该是平安无事,还多少立了些功劳。
“表兄在那边过得如何?”洛千淮问道。
一提起儿子,林氏是既牵挂,又骄傲。
“据捎信的人说,他因为勇武过人,所以很受上面的赏识,刚被提拔做了屯长,管着整整五十个人呢。对了,他还特意说了,你走之前给他备的那些伤药效果特别好,救下了他好几个同袍,让再多捎些回去。”
“这事儿,怎么就没跟我说呢?”洛千淮疑惑道。
“你是待嫁的人,这又是陛下赐婚,哪好就为这点子小事打扰你。茵茵莫非忘了,你阿舅也在霁安堂,那些刀伤药金创药,他直接配了就是了。”
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洛千淮之前的那些成药方子,从来没对阿舅跟几个徒弟保密,所以文溥配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你表兄还说了,别看襄侯府门楣高大,但他若是敢对你有半点不好,待他回来之后,必会替你出头。”林氏说着坐到了她的身边,眉宇之间有些凝重:
“茵茵,你跟我说实话,那襄侯爷……究竟对你如何?近日坊间总有议论,说侯府下聘,只有三十二抬,实在是过于简薄,莫非是因着你父亲的官位不高,所以轻慢于你?”
洛千淮就抬头看向林氏,见她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猜,并不仅是舅母这般想,外祖父母跟阿舅,也是这般担忧的吧?”她问道。
林氏没有否认:“还有街坊邻居——怀仁坊里,跟贵人沾亲的人家极少,难免招人羡慕,一听说聘礼是那个样子,便多了些琐碎言语,其实倒也不必在意。”
事实当然不只是像她说的那么简单。怀仁坊周边都盛传,襄侯就算是个废人,也看不上乡野出身的外室女,但圣上赐婚又无法推拒,所以只好在聘礼上发泄不满。况且历来身体残疾之人,性格上都难免暴躁乖戾,所以待人进了门,还有的是磋磨等着她受呢!
“舅母放心。”洛千淮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拉着林氏的手,在她耳边偷偷地道:“他很好,也没有在聘礼上苛待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早就猜到,阿翁跟他的新妇会把聘礼都昩下去,随便打发我出门,所以才主动跟侯爷商量,让他提前删减了大半聘礼,以免白白便宜了别人。”
林氏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你阿舅跟我为了聘礼单子的事忿忿不平,你还心平气和地劝我们来着——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聘礼贵重与否,也代表着女子在夫君心中的地位,你这般主动削减,会否让襄侯看轻了你?”
第四百九十七章 逃婚的邀约
“襄侯并非是在意那些的人。”洛千淮微微一笑:“过些时日,我会带他回去拜见你们。”
“使不得使不得!”林氏吓了一跳:“人家可是陛下亲封的襄侯爷,我们是什么身份,敢受他的礼!”
“爵位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名。”洛千淮拍了拍她的手:“他既然娶了我,那便是你们的外甥女婿,对长辈自是要尽到礼数,没什么不好的。”
林氏却仍然只是摇头,对洛千淮道:“茵茵,你是因陛下赐婚,才高嫁进了侯府。以后还须谨言慎行,莫要因着我们这些人,惹得侯爷生气,以致于夫妻离心。你且听舅母的话,无论是你外祖还是阿舅,都不在意这些,只要你能够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看来这上下尊卑之心,已是废在大豫每个人的骨头里了。洛千淮息了多说的劝说念头,准备以后用事实说话。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穿着一身酒红色长袍,看起来新嫁娘看起来还要喜气得多的采薇走了进来。
她笑吟吟地看了看林氏跟妆娘,二人便像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纷纷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茵茵。”采薇一屁股坐到了洛千淮身边,笑得神神秘秘地:“虽然你一直不肯唤我一声阿母,但在你出门之前,我也得尽到你阿母的职责,把该教的东西教给你。”
洛千淮心里顿时明悟,大概猜到了她这会儿来的目的。
只不过她实在低估了,这个时代对夫妻敦伦这种事的谨慎程度。
采薇遮遮掩掩地从怀中抽出了一方帕子,上面画的两个小人儿,也实在太过抽象了些,就算再加上了某人的讲解,也依然相当晦涩难懂。
当然,洛千淮也不可能告诉对方,前世她在生理卫生课上学过的,都比她讲得清晰透彻。只能以手掩面,装出羞涩的样子听过了事。
做完这件“大事”,采薇很是松了一口气,又和和气气地就占用嫁妆一事,向洛千淮解释道:“你阿翁跟我也是没办法,家里就指着那么几个俸禄过活,一点闲钱都没攒下若是只你一个还好说,可下面还有个阿芩。她再过几年也该开始谈婚论嫁了,又没有你这份好命能嫁入侯府,所以不得不为她再多打算几分。阿芩这孩子你也知道的,是真心喜欢你”
“薇娘子不必多说。”洛千淮打断了她:“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从没想过要跟你们计较这些。”
采薇跟景渊所处的地位,所看到的东西,只有眼前那么一点点,能用一套房产,一块田地就打发过去,其实也还不错,但也仅限于此了。
“只是薇娘子应该也能猜得到,因为聘礼跟嫁妆不对等的关系,我便是嫁进了襄侯府,怕是也会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
关于这一点,采薇当然心知肚明。但那又如何,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她断不可能为了洛千淮的脸面,将到手的实惠扔出去。
当然,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家里贫寒,确实委屈茵茵了。”采薇用手里的帕子抹了抹眼睛,眼圈儿瞬间就红了:“我跟你阿翁商量好了,等以后日子好过了,会再给你添补一二的,所以你也无须担心,只管收敛了小脾气,好生服侍侯爷”
“这就不劳薇娘子费心了。”洛千淮淡淡地道:“若无其他要说的,就先去帮我备些吃食。起床至今,我还水米未进呢,怕是未必能撑上一整天,一旦饿晕误了事,那便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番美意了。”
“哎,竟然有这等事?我明明早就吩咐过了的。”采薇急急地起身往外走,脚步轻快无比,很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大娘子且稍等,我这就亲自去后厨催芦儿。”
“对了。”洛千淮在后面加了一句:“薇娘子帕子上抹的姜汁味道太浓了些,下次可以稍微兑得淡些,再略熏些香。”采薇足下踉跄了一下,没有再回头,几乎是逃出了房间。
洛千淮略笑了一回,回身打开了窗子,冲着外面说道:“既然回来了,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一个人影便忽然从房檐上翻了下来,极灵活地跃了进来。
“阿姊。”洛昭面上并没有什么喜色:“你当真要嫁给那个病秧子?”
“不然呢?”洛千淮白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这次回来,是专门给我贺喜的。”
“就算是那个小皇帝的赐婚,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洛昭年纪不大,口气却并不小。
洛千淮抬起头,正眼打量起他来。
一年多未见,洛昭的个头,已经跟洛千淮相差无几,只是面容因着风吹日晒的关系,呈现健康的小麦色,整个人身姿挺拔英武,很有些剑客少侠的味道了。
“不过才学了一年多的剑,就敢大言不惭,要在这西京城里帮着阿姊逃婚?”洛千淮摇了摇头,目光移向窗口处:“你的底气,应该来自你师父章剑宗吧,他也跟着你一起回西京了?”
洛昭板得死死的脸,忽然就垮了下去。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姊。”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其实让我来问你的,就是师父。要是你不想嫁,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以后天涯海角,想去何去,他都愿意相随。”
“这可真不像章剑宗能说的话。”洛千淮直直地审视着洛昭:“你该不会在其中,添了一点点儿自己的意思吧?”
洛昭的神色就变得更加忸怩了:“也就是最后那么几句不是阿姊,你对我师父原来这般了解,连他说的话的风格都能猜得出来要不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我师父当真是天下第一的英雄男儿”
“你赶紧给我打住。”洛千淮及时制止了洛昭的发挥。
“这门婚事,我是愿意的。”她正色道:“你未来的姊夫,人也还是不错的,起码现在看来是这样。所以我也想要试上一试”
“不过你能回来观礼,我很高兴。”洛千淮见洛昭面上殊无喜色,便岔开了话题:“咱们阿翁改姓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是。”洛昭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的理由,我并不想接受。所以这次回来,也就是代师父问问阿姊你的意思,既然你没有异议,那么待观礼之后,我们便会离开。”
第四百九十八章 拜堂成亲
“也好。”洛千淮笑了起来:“先前我还想着,出嫁之日少了娘家兄弟送我上轿,你回来得倒是正好。”
“怕是轮不上我。”洛昭的面上露出了笑意:“阿姊难道还不知道,阿兄今日也在?”
洛萧回来了?这个洛千淮还是真的没想到。
“他不是跟着段泉段老先生四处游学去了吗便是我,也有数月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刚刚才看到他,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
二人说话之间,芦儿便端了些吃食送进来。东西不多,五六个小巧的饺儿,一口就能吞下一个的那种,还有一小碗红豆羹,加了少许糖,也是几口就能吃尽。
“大娘子勿怪。”芦儿笑眯眯地说道:“今儿娘子得坐一天,吃得多了怕是多有不便,所以多少都得委屈一下。”
洛千淮也不计较,三口两口把东西吃了个干净。妆娘为她重新上了口脂,时辰就差不多了,自有喜婆上前搀了人,将她送至正房,拜别父母。
关于这一切,洛千淮已经跟景渊说得清清楚楚。女儿好不容易嫁入高门,虽然聘礼比自个儿先前预想的差了不少,但是考虑到来日方长,他也会尽力跟女儿搞好关系。
采薇就更不用说了,还指望着日后洛千淮帮着阿芩觅一门好亲事,自然也不会想要惹她不痛快。
所以这会儿端坐上首的,就只有景渊一个人,中间的供桌上,则挂着文兰的画像,又摆了香炉跟供品。
洛千淮进了正堂,果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大弟洛萧。他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儿,穿着一件竹青色的儒生袍,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意。
洛昭正站在他的身旁,阿芩正紧紧地抓着洛昭的袍袖,显然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便宜阿兄,极为喜欢。
见到洛千淮进来,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她本就生得极美,换上了盛妆华服,更是光采夺目,这里站的虽然都是亲近之人,也都没有谁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间都看得呆住了。
洛千淮恍若未觉,先漫步行至案前,为这具身体的母亲上了一柱香,然后才向景渊盈盈地拜了下去:
“女儿,拜别阿翁。”
景渊今日的心情极好。两个儿子都回来了,长女又即将成为襄侯夫人,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当下便依例开口训诫道:
“克勤克俭,事夫以谨,无违翁姑之道呃,对了,你没有翁姑,这条可以省了。”
“那个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啊,为父又忘了,襄侯并无兄弟,所以自然也没有阿嫂那行了,就这样吧,记得事事都听襄侯的话即可,不得自作主张,以免恶了夫婿。”
洛千淮暗自翻了个白眼,口中随便应了声“是”,也不待景渊发话,便自行站了起来。
喜婆上前,为洛千淮蒙上了红绡织金线的盖头。洛萧作为年长的兄弟,此刻就半蹲了身子,将洛千淮背了起来,迈步向外走去。
“新娘出门了!”
一声高呼,门外的鞭炮声劈里啪啦地响起来,将门外簇拥着看热闹的众人的叫好议论之声,盖过了大半。
世界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渐渐地停滞下来,变得有些不大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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