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一名三十多岁年纪,衣饰华丽容貌娇美的女子,正坐在上首的主位上,下方两侧则各摆了四个案几,几名豆蔻年华的少女端坐于其中,正与上方的女子含羞带怯地说着话。
见到他们进来,上首的女子立时笑容满面:“贺儿怎么出去这么久?诸位娘子都迫不及待地要展演才艺,若是你不在,岂不是对牛弹琴了?”
她说着,又转头对跟在洛千淮二人身后进来的那几名小娘子道:“也亏得你们,出去将我这个不解风情的儿子给带回来,否则他说不得,就会在外面看上一天光景,把今个儿的正事儿全都给忘光了!”
她自觉得说得风趣,言罢笑得更加欢畅,全没注意到周围那些小娘子们,眼底浮现出的尴尬与难堪。
她们都是西京官宦之家的娘子,有父兄是一千石秩级的嫡娘子,也有二千石官员之家的庶女或旁支,今日来此,确实都是为了与昌州王世子相看,谋一谋那世子妃的位子。
若是普通的蕃王世子,其实根本搞不出这么大的阵仗,莫说是千石官员家的嫡女,就连四百石的小京官儿,都未必会将嫡女嫁过去,但眼前这位并不一样。
昌州王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弟,先帝践祚之时他仍在襁褓之中,算是由先帝亲手带大的,情份自然非同一般。所以当他成年之后,先帝慨然将大豫十三州之一的昌州赠与他为封地,与其他获封一郡、一城的藩王相比,势力是要大得多了。
当然了,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比如后来先帝又将蓟州封给了自己的三皇子。但蓟州乃是边关苦寒之地,与物阜民丰的昌州不能相比,更不要说,蓟州王在先帝晚年谋逆,已然身死国灭。
所以眼下昌州王,已是所有封国中地位最高的一位。其世子进京择妃,也成了值得西京官宦人家关注的一件大事。
当然,真正的高官显爵,自是不会考虑将嫡女下嫁,以免惹得陛下猜忌,但在其他人眼中,这世子妃之位可是个香饽饽——要知道昌州王已然过了花甲之年,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就是眼下这个继王妃,也是因着生出了虞贺,方才母以子贵得以扶正的!
若是将女儿嫁过去,未来便是妥妥的昌州王妃,打着灯笼也挑不着这样的好事!
只是这位方才一开口,小娘子们心里就都明白,这位王妃是个拎不清的,心里难免犯上了愁。
这年头嫁人可不是两个人的事,女子每日伺候婆婆的时间比丈夫多多了,遇上这么一个不会做人却自我感觉良好的,以后的日子却要怎么过?
当下便有几个见事明白的,心中已是打起了退堂鼓。
虞贺倒并不觉得自己母亲说的话,有何问题。
“母妃,这两位是我的侄儿跟侄儿媳妇,也都算是你的晚辈,听说您亲自过来,一定要上船来拜望一番。”
他说话的时候,昌州王妃身后坐着的一位模样干练的女官,便附在她耳边,介绍了一下墨公子跟洛千淮的身份。
王妃一边听,一边抬眼向墨公子面上看过去,见他生得虽然昳丽白晳,但身子骨实在虚弱,得靠着妻子搀扶方才能勉强站立,怕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再加上之前也听自家王爷提起过此人,不过是个连封地都没有的空头侯爷,心下难免鄙夷。
“本妃此次上京,主要是为了贺儿的婚事,旁的闲杂人等,却是并没有那么多时间逐个接见。”王妃不是个有城府的人,面上当下便现出了倨傲之色:“只是来都来了,那便也坐下来,跟本妃一起欣赏诸位娘子们的风采吧。”
墨公子跟洛千淮对于这种什么事都挂在面上的人,根本就连气都懒得生。二人虚虚地行了个礼,便自觉地坐到了右侧下首第一张案几之前。
大豫以右为尊,在场之人除了昌州王妃之外,再无人地位高过他们两个,所以被占了位子的右扶风尉的庶女佟莲娘,也只能压下心里的那丝不服气,老老实实地退让到一旁。
王妃跟世子虽然不着调,但身边的仆役女使却是极长眼色,立时便有人为二人收拾了案上的残酒冷菜,换上了崭新的食具跟菜品,更取来了一张新案几,就加在他们的下首,请佟莲娘入座。
虞贺坐到了自家母妃的身侧,所有小娘子也都落座完毕,宴席算是重新开始。
“诸位都是京中的大家闺秀,一个个无论是家世还是模样,都不是我们昌州那种小地方能比的。”王妃笑眯眯地说道:“今个儿一看,我是个个儿都喜欢,只是这择妃一事,到底还要看贺儿自个儿的意思。”
她说的话半点也不含蓄,令各位小娘子听得极不舒服。
可是这会儿是箭在弦上,来都来了,只能继续忍下去。
王妃对此却根本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就想了个主意,不如就玩击鼓传花。这花儿落到哪位小娘子手里,便请她表演一样拿手的才艺,弹琴吹笛什么都可,不拘内容,然后由我儿亲自点评,如何?”
虞贺到底还是比母亲见多识广些,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他看看了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正将一块炙肉塞进口中,吃得笑眼弯弯的洛千淮,忽然就有了主意。
“本世子还在昌州的时候,便听说过襄侯夫人的名声,据说才艺方面都是极出色的,不然也不会入了陛下的眼,特特下旨赐婚——说起来楚侄你这际遇,也当真令人羡慕,便是父王之前屡次奏请陛下为我赐婚,都被陛下搪塞过去。今日一见,侄媳确是秀外慧中,倒是便宜了楚侄你”
墨公子听他越讲越不成话,便端起了酒杯打断了他:“陛下厚爱,楚时刻感念于心。然世子得陛下允准,可在京中自行择妃,亦是君恩浩荡,当时刻铭记感恩才是啊。”
第五百一十章 好一张利口
虞贺被墨公子这般阴阳怪气地抢白了一回,面色便有些不豫。但对方说的都是正理,又半句都驳不得,只能强行忍了这口气,在辈份上找补:“楚侄说得不错,为叔确是时时刻刻感念君恩。闲话少叙,只说侄媳既然有此才学,今日便替我来做这个评判如何?”
“噗嗤!”厅中有几位小娘子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本世子的话,有何可笑之处?”虞贺瞬间沉了脸。
方才发笑的小娘子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身材高挑模样飒爽的站了出来,朗声道:“世子久不在西京,怕是误信了传言。”
她一边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儿就瞥向了洛千淮,含笑说道:“这位景大娘子.不,是新出炉的襄侯夫人,擅长的可并非是寻常女儿家的才艺,而是什么半吊子的医术,听说日日都抛头露面,为那些贩夫走卒瞧病呢!”
她的话音一落,在座的小娘子大都优雅地以袖掩面,低声地笑了起来。
“哦?”昌州王妃的面上的笑意就变得极淡:“原来是竟是个走街蹿巷的医婆陛下多半是为了襄侯的身子,才挑中了她。”
她自己出身于昌州的着姓大族,虽然跟西京权贵无法相比,但骨子里对于出身血统尤其重视,打心底就看不起寻常百姓,更不要说还是个低贱的下九流医婆。
这些冷嘲热讽,洛千淮根本就全不在意。她一边剥着一只烤青蚶,一边琢磨着系统的任务,面上自是一派云淡风轻。
这副模样落在虞贺的眼中,却是各种可怜可悯,令他愈发心痒难耐,连方才申先生的提醒,章剑宗的威胁,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母妃怕是多虑了。就以景大娘子的这份模样身材,想来便是寻遍整个西京,也未必能找到几个,便是做过医婆又如何,在我眼里,本就比在座的诸位小娘子要强上不少!”
这话说得粗鲁无礼,不仅是墨公子暗暗地皱起了眉,在座的小娘子们也都觉得受到了冒犯。
只是她们并没有谁去责怪虞贺,而都将怨怼的目光聚到了洛千淮身上。
昌州王妃就是再不通世故,也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秉性,更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儿子自然是不会有错的,错的肯定是那个不安于室的狐媚子。想来她自个儿的丈夫是个病弱的,便来肖想勾引自己的儿子?简直是做梦!
她正要开口,那边洛千淮已是按住了正要发作的墨公子,用丝帕净了手,先一步说道:
“王妃,世子,各位小娘子。不论陛下因何等原因点了我为襄侯夫人,此事已是定局,穷究无益,若是胡乱猜测,更是会伤了陛下对襄侯的拳拳关爱之心。今日吉日良辰,这么多位名门佳丽聚集于此殊为难得,不如尽快回到今日的正题之上。”
她说话之时,神态安详条理分明,自然而然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加之声音不高却又清澈悦耳,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先前发笑的几个小娘子,均是并未受邀出席霍府春日宴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洛千淮本人。见她仪容端丽,说起话来比起昌州王妃更加条理分明,哪像是传闻中生于乡野的粗鄙模样?一时间不由都有些悻悻的。
“方才王妃提议击鼓传花,由各位佳丽展示才艺,此建议极好。”洛千淮含笑继续说道:“蒙世子抬爱,让我做这个点评之人”
她顿了一顿,眼神逐一扫过八位小娘子。她们一个个也都在看着她,不少人已经猜出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无非是自承才疏学浅,愧不敢当之类的话,眸中也难免因此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但很快,这份了然就变成了愕然。
“今日我与侯爷既是登了船,又有幸遇到了世子择妃这般雅事,若是置身事外坚辞不就,却是太过无礼了些。既如此,我便勉为其难,冒昧地为诸位小娘子的才艺,点评一二。”
“好,好!”虞贺拍掌笑道:“景大娘子的性子当真爽利,极合我之心意,并不似那些迂腐之人,明明心里乐意之至,却偏偏要推来让去!”
他固然是心花怒放,但昌州王妃跟一众小娘子,心中难免都生了疙瘩。
先前那位高挑飒爽的小娘子,出自武官之家,父亲为秩级千石的长乐宫卫尉,心里向来藏不住话,再次忍不住开口道:“不知侯夫人擅长何种才艺,竟这般大言不惭地欲为我等点评?”
此言正中在座各位小娘子的心声,她们一个个将身子坐得更加笔直挺拔,唇边噙着冷笑与讥诮之色,等着洛千淮的回答。
洛千淮对此情况早有准备。只是她还没发话,墨公子却淡声地先开了口:
“本侯的夫人,自是才德无双,否则陛下也不会于西京诸多贵女之中,择她赐于本侯。品评才艺这种小事,夫人本不屑为之,只是却不过王妃与世子的情面,方才勉强应下,若是诸位小娘子忧心自己才艺浅薄难入我夫人之眼,不如尽早退出,莫要浪费王妃世子,与本侯夫妇的时间。”
洛千淮就笑着在案几之下,捏了捏墨公子的手。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只不过他的毒舌对象变成了其他人时,感觉却实在相当舒爽。
她觉得心情大好之时,各位小娘子却正好相反。
她们自然都是第一次接触襄侯,没想到此人手脚虽然残了,却生得好一条利舌,三言两语地,就将她们的反驳之辞,全都堵了回去。
先是拿出了陛下说事,将那景大娘子的才德说得天下无双。什么,你不同意?那陛下为什么没选你呢?总之陛下的眼光最好,他挑中的人谁也不能说无才无德,否则就真是质疑陛下,要是被人传扬出去,说不得连家里都要受连累。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干脆将那景大娘子直接吹到了天上,将她们的不甘不屑,都说成了自惭形秽,更直接了当地说怕出丑可以退出,别耽误大家的时间,简直是把她们想到的后路,全都给堵上了!
本来以佟莲娘为首的几个小娘子,彼此之间已经无声地对过了眼神,准备稍后就以景大娘子粗鄙不堪无资格点评为由,拒绝展示才艺。
如此既可以顺理成章地推掉这门不靠谱的婚事,又能对家族有个交代。
可是现在有了襄侯方才那番话,这个主意肯定是用不得了,毕竟谁也不想顶着个才艺浅薄的帽子,以后成为西京官宦之家的笑柄。
第五百一十一章 春江月与夏夜蛙
昌州王妃的嘴微微张开,复又闭合。她略一招手,便有下人取过了一朵金红相间的宫制牡丹花儿,递到了坐在左首第一位小娘子手中。
那位小娘子生着一张团子脸,笑起来两个酒窝深深地陷进去,看起来喜庆得很。
鼓声响起,牡丹花儿逐桌传着,一直传到了佟莲娘手上,鼓声才歇了下去。
佟莲娘起身走到厅堂正中央,大大方方地向上首的昌州王妃跟虞贺行了一礼,又向着墨公子跟洛千淮微微福身,方才轻启朱唇:
“小女师从琴艺大家曾娘子,今日便在此献上一曲,请王妃世子,襄侯与夫人赏鉴。”
“曾娘子?”昌州王妃怔了一下,有些唏嘘地道:“多年前,我曾经有幸听她弹奏一曲,至今仍难以忘怀。只是她择徒要求极高,等闲人入不得她的法眼,没想到你竟能有这等缘份。”
她收起了先前那份漫不经心的神态,坐姿更加端正,眸中添了几分期待之色。
早有女使们搬上了一架七弦古琴,佟莲娘坐定之后稍微试了试弦,稍一沉吟,便开始了弹奏。
她的十指修长光洁,指甲不长也不短,修剪得恰到好处,上面染了轻薄透亮的水红色,上下翻飞之间,很是赏心悦目。
至于琴声,那便是见仁见智了。昌州王妃显然是她的知音,目中露出了欣赏之色,手指也在案几之上,轻轻地打着拍子。
虞贺虽然没有她表现得那般明显,但面上也带了轻松的笑意,显然也是相当满意。
其他小娘子的表现则各不相同,有的始终保持笑意,不时微微点头,也有的恨恨地咬着唇,眼中流露出不甘之色。
洛千淮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前世她从小就抓紧一切机会努力读书学习,并没有受过高雅艺术的熏陶培养,工作之后也不过偶尔听听流行音乐,哪里听得懂七弦古琴。
一曲既终,场上不少人还在慢慢回味之时,就见佟莲娘已经站起身来,再次向着上首二人敛衽行礼,然后转身对着洛千淮微微躬身道:
“小女此曲如何,还请侯夫人不吝指教。”
她口中如此说,但唇角却噙着一丝淡淡的挑衅,似乎笃定了不学无术的景大娘子,不可能听得懂她的琴。
墨公子微微扬眉,正想要说点什么,手却被洛千淮微微地按住了。
她方才被那叮叮咚咚的琴音,催得昏然欲睡,这会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口不对心地道:“好,这位娘子当真弹得一手好琴。”
此言一出,在座的各位小娘子都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想来这位侯夫人当真就如传言一般粗鄙无文,半点都不懂琴,只能随口附会说点好话,根本就讲不出个中奥妙。
佟莲娘暗自撇了撇嘴,作出一副恭谨的姿态继续说道:“还请夫人说得更详细一些,小女也想知道,自身的琴技还有什么不足,以便于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洛千淮微微一笑:“既是娘子诚心求教,那本夫人自是不好藏着掖着,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管让你满意。”
竟然这般大言不惭。佟莲娘垂着头翻了个白眼,口中道:“愿闻其详。”
“你这首夏夜鸣蛙曲,技巧上还是过关的,不愧是受过明师点拨。”洛千淮信口胡扯道。
大堂之上,忽然就沉静了下来,在座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轻微的呆滞。
佟莲娘一张俏脸胀得通红,一时间羞怒交加:“侯夫人,小女此曲,名为春江月,并非,并非什么夏夜鸣蛙.”
“啊?”洛千淮一双杏眼睁得又滚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你弹的是春江月?我怎么半点也没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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