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想再走捷径了 第98章

作者:临山海 标签: 穿越重生

  瑞明轩里的低气压十分明显。周围侍立的仆役全都凝神摒息,有的还默默地红了眼圈儿。

  十几名医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站在廊下,若立于外厅,面色俱是严肃无比,见到白振业亲自带了他们进来,便猜到也是医学同道,说不得还是哪里的名家,所以也都纷纷点头致意,顺便忍不住地叹息几声。

  见到这种情形,无论是洛千淮还是梅舟,都意识到那白小郎怕是不大好了。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急急地走进内室看时,率先见到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高高鼓起,青筋绽出的大肚子。

  在这之后,洛千淮才看到了白小郎的模样。

  他约莫十四五岁年纪,面色青白,唇无血色,脸上与四肢皆瘦削见骨,整个人已是气若游丝,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双眼睛尚能转动。

  洛千淮虽然已经猜到白小郎病得极重,但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梅舟是白家特意请来的名医,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先行把脉。

  他左右手都轮换着细细把过,又按压了白小郎高高隆起的肚复,眉心也紧紧地锁了起来,并不复先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

  “可还进得了食水?”他沉吟着问道。

  “近两日只能勉强用几口水,其他的勉强咽了也会呕吐出来,药也一样。”白振业在一旁答道,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梅神医,犬子的身子,可还有的救吗?”

  梅舟并不直接答话

  ,只是站起身来,问起了白小郎发病的前因后果。白振业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唯恐讲得不实不细,所以也配合着把情况从头到尾一一说了一通。

  洛千淮一边听,一边走到床前,自行把脉看诊。白小郎脉搏弱而数,舌苔白腻微黄,肚腹按下时坚硬如石,筋绽脐出,骨立行羸,气息微促。

  这是很严重的中满之症。所谓中满,主要是因脾胃虚弱气机流动不畅引起的肚腹胀满,初时若是善加调治,断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般地步。

  那边白振堂讲的话,恰恰就补全了她的猜测。

  白小郎是在仲秋时分染,偶然腹胀,当时以为是有湿气阻滞,并没有太当回事,也请了郎中上门诊治,吃了不少除湿导滞的方子,但都没什么效果。

  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月,肚腹不减反增,与之相对的是饮食日减,肌瘦形销。

  入冬之时,白小郎还能勉强出屋行走,说既是诸药无功,不如停药。当时白振业与他想到了一处,父子俩个一合计,干脆就停了药。没想到就在此时,家中恰好出了件大事,引得白小郎大动肝火,病情陡然加剧。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由着她一锤定音

  白振业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件激得白小郎君如此动怒。其实那件事本身也并没有多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发怒的后果很严重。

  肝主怒,肝气横逆于胸,阻塞胃降。白小郎君从此吃了就吐,卧下便觉得气向上冲,睡不安枕。

  吃不下,睡不着,必须得延医请药。郎中们断定是中满之症,下了无数方剂。有和胃制肝的,有理气宽胸的,有解郁消滞的,一概无效不说,病情却不断向前进展,到最后不得不张榜重金求医。

  膨症一候,世乏良方。但洛千淮到底是有前世无数医案的加持,且又学了金针,比单纯的汤方又多了一条路子,所以凝神细思之间,已经琢磨出了两三套可行的方案,正认真筛选之时,就见外面进来了两名医者。

  二人都是四十多岁年纪,体型则是一肥一瘦。肥的那位穿着一身柞绸直裾袍子,面带红光;瘦的却只着了原色的麻布夹絮褞袍,袍上可见明显的补丁,显见是境遇窘迫。

  白振业介绍了二人的身份。胖的那位是西京寿和堂的名医邵宗,瘦的则是安陵邑的游医谭非。他们两个之所以能被单独唤进来,却是因为其他郎中已束手无策,而他们却还提出了诊治方案。

  听闻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儿,就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梅舟,二人都十分惊喜,对他执礼甚恭。

  至于他身后的洛千淮,因为衣妆不俗容颜秀美,却被二人当成了白府的内眷,根本没敢正眼去瞧。

  “梅神医。”那肥白的名医邵宗说道:“白小郎君已证成中满,消补两难。当此之时,必应以奇药制之。我这里有寿和堂秘传的鼓胀丸,效验丰凡,只消一粒,腹胀立消。之前白家主犹豫再三不肯轻用,还请您帮着拿个主意。”

  梅舟信手接过了药瓶,打开放下鼻端嗅了几下,便立即皱起了眉头。他将瓶口塞上,并不看邵宗期待又忐忑的面孔,直接转向谭非:“不知谭郎中可有什么良法?”

  谭非自知身份与邵宗差得远,若非贪图白府赏金,也不敢冒险应榜前来,所以行事相当低调,此刻见到梅舟开口发问,方才答道:

  “我以往治腹胀,向来都用鸡矢醴一方,服下不久即有效验,但如白小郎君这般严重的,还从未试过。”

  洛千淮在心中暗自点头。那鼓胀丸是什么东西她虽不清楚,但鸡矢醴治胀确实是古方中所载的,具体用鸡屎一升炒黄,用好酒三碗浸泡后,煮作一碗,滤去浮渣而得,据说服用后会肠鸣作响,通便消肿。

  白振业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梅舟的脸,见他沉吟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梅神医,不知此二人之方,是否有可取之处?”

  梅舟叹了口气:“令郎此症,若我能早来十日,只一副药下去便可消解。但到了眼前这地步,却是极难。”

  他这么一说,白振业眼中期待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不少,但他旋即就反应了过来:

  “神医只说难,却未言无救,可是还未到绝路?要不然,便将此二人之法,逐一尝试如何?”

  梅舟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药瓶抛回到邵宗怀里,后者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了过去,却听他说道:

  “这秘传鼓胀丸药的主药,乃是巴豆、大黄之类霸道至之的猛药。令郎久病体虚至极,哪里经得起药力攻伐,只怕这腹胀消解的同时,性命也难保全。”

  白振业望向邵宗,见他并未反驳,便知道梅舟所言无虚,心中便生出了一层薄怒。

  邵宗在西京寿和堂坐诊也有不少年头,达官显贵也见过不少,白家虽然富贵,却还吓不住他。

  只是看在梅神医与钱的面子上,他才没有立时拂袖而去,而是稍作解释道:

  “令郎的身子已经这样了,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行险一试。白家主若是不愿意,就当邵某没有走过这一趟罢。”

  他这么一说,白振业果然回过味来。确实啊,人都要不行了,不就是得死马当活马医。可但凡还有更稳妥些的法子,他也不想在独子身上行险。

  “相比之下,鸡矢醴却是更靠谱些。”梅舟说道:“先试一试吧,如若不行,再用我的法子。洛小友,你意下如何?”

  他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在场的医者之中,以梅神医的名头最响,也最权威。他提出的建议,白振业自然没有异议,便是先前说了要走的邵宗,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

  难得遇到这种疑难杂症的专家会诊,主持人还是杏林之中响当当的人物,谁不想要好好地留下观摩学习,为以后治疗类似病症增加经验?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这白小郎君最终无力回天,也是为大豫医疗事业的进步提供了宝贵的反面教材。

  神医点名先试鸡矢醴的法子,谭非本人固然惊喜不已,但相比这个,大家更重视的是,他对那位清丽脱俗的小娘子的态度。

  选定救治方案这种事,梅神医竟然要先问她的意见?

  而且看他老人家的表情,那是相当严肃,断没有一丝一毫随意玩笑的意思。

  这位小娘子,难道竟不是白家的内眷,也是一位医者吗?

  白振业想的与

  谭邵二人又不一样,他先前并没拿正眼看过洛千淮,只把她当成了学徒晚辈之流,但梅神医现在已经明明白白地唤对方为小友,表明与她是平辈论交,这就有些奇怪了。

  以梅舟在当世的医名,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几乎没有,但若是再往前溯,却还是有几位赫赫有名的人物。

  难道这位洛娘子的师傅,便是其中之一不成?若是这样倒也说得通顺,为何梅神医会邀她同行,又这般尊重她的意见了。

  屋内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洛千淮身上,全都在重新审视她与梅神医的关系。

  洛千淮倒没想那么多。急诊救人,也是基于自己的经验与专业素养,在无数个可行方案中,优先选择可能性最大的那一个,如果走不通,就在可能的情况下立即更换。

  所以她心中虽已想出了预案,但仍然想要见识一下鸡矢醴的功效。

  “我赞同梅先生的意见。”她淡笑着,一锤定音。

第一百九十二章 纵有捷径也不可长久

  白小郎的病并非一日,谭非来之前已有了准备,并不用现场熬制这份难以形容的特殊药材。

  他从随身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竹筒,打开塞子,一股极为独特的味道便在屋中弥漫开来。除了洛千淮与谭非之外,所有人都被熏得掩面欲吐。

  洛千淮的鼻子并非不灵敏,只是前世在急诊干得久了,对什么脏的臭的都习以为常,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白小郎虽然精神极差,但神志还是清醒的,感官也同样完好,闻到这股气味,当时便转头呕吐起来。

  他久未进食,吐的不过是酸水罢了,但脸上满是抗拒排斥之色浓郁无比,别说饮用,就是持药靠近,都会激起强烈的呕吐反应。

  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把药好生地送服下去。

  白振业见状,以目视梅舟,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

  “若是按压强灌,只怕令郎立时便怒气填胸,到时就连这最后一份生机也要耗尽了。”

  “那依梅神医所见,现在还有什么办法?”白振业平素便是商谈上千两万两黄金的生意也都从容自若,但在自己独子的生死关头,怎么都难以保持镇定。

  梅舟的目光从洛千淮面上扫过,见她并未因鸡矢醴之事而失望,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便猜到她已是胸有成竹。

  只是他人虽然看着油滑,其实行事最谨慎不过,并不肯把话说满:“我平生治过中满之症不少,但以令郎最为危重。为今之计,虽然仍有一法可试,但须得另外一人出手相帮,方可有四五成把握。”

  白振业是病急乱投医,莫说是五成,便是三成也必然得去试一试,连忙拱手作揖:“犬子的性命,就拜托梅神医了!不知您老说的那位名医姓甚名谁,现在却在何处?便是付出再多的代价,在下也必会将他请过来!”

  梅舟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在白振业与邵、谭二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望向洛千淮:“洛小友,你可愿出手,与我共同救治白小郎君?”

  洛千淮本来没想出风头。她还想着在旁学习梅神医治胀的方子呢,倒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出跟自己一起治。

  这种联合诊疗她在前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但在这个时代还是第一次遇见,实在值得怀念。

  怔忡之间,梅舟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洛小友师承名家,针方双绝,治疗这白小郎君的中满之症,可收双管齐下之效,单从这一点上来说,老朽其实自愧弗如。”

  洛千淮明白,梅神医这是特意在白家主面前,以自贬的方式,为她营造声势。

  这般做作的效果是极明显的,白家主再看向她时,神色间已有了不逊于对待梅舟的那份郑重。

  他对着洛千淮深深一揖,身与腰齐:“业此一生,仅有这一个嫡亲血脉。恳请洛娘子倾力相救,无论结果如何,白家都必有重谢,绝无怨言。”

  洛千淮虽不在意虚名,但也不会拒绝家属的尊重与礼遇。

  她扶起白振业:“承蒙白家主看重,我必会竭尽所能,治好令郎。”

  白振业再拜谢过,又对梅舟道:“二位有任何需要,尽管咐咐就是。”

  谭非与邵宗站在一旁,心中却是各有思量。

  谭非还好,他献的药喂不进去也怨不得别人,所以并没有生出别的想法,只是想看看梅神医与这洛娘子会用什么方法救人。

  邵宗心中却存了些忿忿不平。梅神医是杏林前辈,望高德韶也就罢了,说有比自己强的方子必不会假,他也想要跟着好好见识一番。

  可没想到,他却想要借着白小郎君的病,把那个娇滴滴的洛娘子推出来,助她快速成名。

  这小娘子不过豆蔻之年,就算师承名家,又能学到多少真本事,有什么能耐对付得了这种罕见之症?

  可笑白振业空有精明之名,却被独子之病乱了心神,竟没看出这其中的猫腻。

  严格说起来,这种前辈帮着搭梯子,送晚辈平步直上青云路的事,各行各业都有,医者之间也甚为常见。

  如果他那架梯子之下踩着的人没有他邵宗,他也肯定会装聋作哑,甚至跟着拍手称庆。

  学医不易。做学徒时有干不完的活计,背不完的药典,还要忙里忙外服侍师傅,做饭,洗脚,遇到心气不顺时,更会挨打挨骂而他只能任劳任怨,恭顺如一,好不容易才将师傅压箱底的本事都学到了手,出师坐堂,一步一步地闯出了名号,到今天也有三十多年了。

  可这位洛小娘子却又凭的什么?就凭她投了个好胎,成了梅神医旧交之后,便能得他出手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