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你们继续吵,不吵个结果出来别退朝。谁敢违旨,拖出去砍了。”扔下这几句,皇帝衣袖一甩走人。
众臣面面相觑,朝中吵架实在是太过寻常,哪朝哪代不是这么吵过来的,可哪个有脑子的君王会在此时下一道这样的旨意。
只有昏君才会这么做!
顾元悲从中来,启宗皇帝走了才二十余年,才二十余年呐!他的儿子怎会如此的,如此的昏庸无能!
曾经强盛如得天庇护的大佑,如今竟被逼着割地谈和!
他左顾右盼,将眼神落在了章相国身上,顿时恨从心起:“章续之,你要敢主张割地和谈,我就撞死在这大殿上!”
“顾大人冲我撒气实在是可笑了些。”章相国低头理了理官服,不急不慢的道:“不是我请来的使臣,不是我让他们提的这个条件,如今对方明显就是要逼我们割地,若是不应就开战,还直言今年没有休战期。顾大人在京城银霜炭用着自是不怕冷,可前线的将士们却要顶着风雪去拼命。丹巴国一年有半年在下雪,他们可不怕这样的天气。顾大人您再看看使臣壮实的身体,满朝文武有几个及得上?”
“相国大人也不必吓唬顾大人。”郑尚书轻哼一声:“丹巴国要个个都这般壮实,我大佑当年是怎么打败他们的?”
“那本相问问郑大人。”章相国转过身来面向他:“我说的可是事实?丹巴国是不是半年在下雪,今年的冬天若不休战,我们的战士是不是处于弱势?”
郑隆便是再看不惯他,也得承认这几句是事实。冬日里开战,丹巴国是绝对优势。
章相国一抖官服席地而坐:“皇上旨意,让我们出个章程再走。诸位若有更好的法子,大可直言道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是否可行。我章续之也是大佑人,但凡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愿意把国土割让给丹巴国。”
大殿再次沉默下来。
战,许容文那点兵马在大冬天绝对挡不住丹巴国三十万大军。一旦开战结果就是死伤遍地然后丢城,当然,对方的死伤也不会小。
和,他们当然愿意和谈,但是十城,绝无可能!
***
时不虞看了眼漏刻:“还没动静?平时这个点都要散值了。”
“还在大殿,吵一阵停一阵,再接着吵。”言十安给她倒了果茶递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墙头草倒向主和派的更多。”
“指望我大阿兄先挡住扎木国,之后再去和丹巴国打,想得倒是挺美。”
言十安说起另一桩事:“相国府的人送回消息,昨日又送了三个人过去。”
时不虞将送到嘴边的果茶又放下:“这是第几回了?”
“第六回 ,算起来有十六人了。”
“希望他们别怪我们见死不救。”
言十安安慰她:“别自责,这不是我们的错。”
时不虞摇摇头:“白胡子早就教过我,世间少有万全之策,若需要在几个选择里选一个,那就选最重要的,结果最好的,对所有人最有利的。在做了这个决定后不要犹豫,不要后悔,不要自责,任何结果都要坦然面对。”
言十安打心底里觉得:“国师把你教得很好。”
“知道他是国师后,我查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才知道他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很厉害是不是?可他说,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救不了的人。”时不虞声音低落下来:“以前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现在,差不多知道了。”
言十安也知道,是他的父亲。
那个只剩一口气的人,最后的遗言是找老师救他的孩儿。
因着这句话,他心底那些愤愤难平,那些扭曲,那些纠结,那些怎么都过不去的情绪,自此都烟消云散。而那些为之吃的苦,自此就成了他觉得应该去吃的苦,应该去做的事。
因为那个人,只剩一口气时说的不是帮他报仇,而是救他的孩儿。
“言十安,做好准备,要光明正大的站在所有人面前了。”
言十安对上她的视线,加快的心跳一下一下捶击着他的胸膛,好似有什么东西欲呼之欲出。
“我已经准备许久许久了。”
时不虞笑了,看着垂挂着满满当当的宣纸道:“我会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把你送到那个位置上去,兵不血刃,不生动乱,不伤民,不伤农,不伤筋动骨,给你一个能任由你发挥你才干的大佑。”
言十安跟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看着她从第一张开始挂起,到如今,已经有上百张了。
这些记载里,有文臣,有武将。有手握二十万人马的太师,有手握十一万兵马的许将军,有离京城很近的旷太守,可不虞只在他的安危受到威胁时起过造反的心思,实际上,她一直选择的都是另一条难走许多的路。
这条路正如她所说的,兵不血刃,不生动乱,不伤民,不伤农,不伤筋动骨。
这一年余没看到她有大动作,可所有布局都已完成。
争吵多日都没结果的事,自不可能一天之内出结果,这个晚上,满朝文武没得到皇上赦令,全部在大殿过夜。
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皇帝歪躺在软榻上已是半醉,台上,只着薄纱的一男一女正跳着挑逗的舞蹈,看得他兴致高昂,很快就忍耐不住了,起身摇摇晃晃走过去一手抱一个,往台上那张巨大的床上走去。
在软榻旁边,一名花容月貌的女子抿嘴轻笑,往后招了招手。
公公上前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吩咐下去,皇上歇了,谁也不见。”
公公没有二话,立刻就出去传话了。
贵妃单手托腮看着台上的表演,心情挺不错,这天底下除了她,还有谁能看到一国之君这般丑态毕露的表演?
第279章 青史留名?
满朝文武,最大的七十有余,最小的也有四十,在这初冬时节互相依靠着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次日一早,怕君前失仪,他们还互相正了官帽官服,可等啊等啊等啊,一直到日上三竿时才等来了呵欠连连的皇上,他们的王。
“诸卿商量出结果了吗?”
郑隆低着头平复情绪,手执笏板出列:“启禀皇上,礼部秦尚书,许将军,周大人,陈学士四人身体抱恙,请皇上允他们先行告退。”
忍咳嗽忍得脸都憋红了的许将军感激的看他一眼,和其他几人一起出列齐声道:“臣等身体抱恙,请皇上恩准。”
“朕昨日是怎么说的来着?”皇帝歪靠在龙椅上,低垂着视线看向那几个不中用的老东西:“郑爱卿当知君无戏言。”
若是一直没商量出个结果来,莫非是要让他们全部在这里饿死,渴死,病死?
郑隆握住笏板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舌尖都被他咬出血来,才忍住了没有胡乱说话。
要冷静,郑隆在心里和自己说,如今早不是可以畅所欲言的启宗时期,龙椅上坐着的也不是听得进御史谏言的平皇帝,不想把命折在这里,就要忍住。
事到如今,他再看不出来皇帝想和谈,那就是眼瞎心也瞎了。
他算了算主战派能打出手的牌,再想了想昨日争论时越来越多沉默下来的人,心里一阵阵发凉,除非太师此时出现在大殿之上,不然,割地和谈已成定局,他再做什么都是螳臂当车。
“看样子是还没商量好。”皇帝笑得阴阳怪气:“不着急,还有两天,诸位爱卿慢慢商量,朕等你们商议好了再来。”
“皇上息怒。”章相国出列:“臣等经过一天一夜商议,觉得和谈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只是十城,恕臣等实在不能接受。”
皇帝听了这话,抬起的半边屁股又坐了回去,饶有兴趣的道:“仔细说来听听。”
“是。”
章相国歪头看了郑隆一眼,见他听了这话竟然没跳起来和自己掐架,看着还像是默认了,虽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改了态度,但这明显于他大大有利,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又翻出了昨日那番话。
“皇上,我大佑多年未有战事,被丹巴国打了个措手不及才会接连败退。若能付出一点代价,为前军将士们争取一些练兵的时间,未必就打不过丹巴国,更何况我们还有太师。等扎木国退兵,到时再由太师挂帅,以太师之能,夺回这些城池一定不是难事,丹巴国再厉害,可没有战神楼单难对付。”
皇帝看着他打趣:“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章相嘴里听到夸奖太师的话。”
章相国一脸大义凛然:“臣和他在朝政上是有分歧,可臣也得承认,他无损当年威名。”
“倒是挺拎得清。”皇帝眼神一扫,看向其他人:“章相说的可是诸卿的意思?”
主和派附和应是。
主战派看郑尚书没有说话,便也都沉默下来。
皇帝也不去逼着他们表态,这点脑子他还是有的,顺着这话往下道:“朕的江山,朕当然是一寸都舍不得给,可朕更不想用将士们的性命去填,最后却仍是守不住城。先避其锋,再等机会去夺回来,未尝不是聪明的做法。”
以章相国为首的主和派朗声应是。
“和谈之事,就交给章卿了。务必以最小的代价,为我军将士多争取些时间。”
“臣,领旨。”
皇帝打着哈欠离开,既然只是暂时给出去,等太师解决完扎木国就能夺回来,那给了就是,总好过一整个冬日的折腾。
就像贵妃所说,等太师去攻打丹巴国时,他再御驾亲征,那史书上可就得浓墨重彩的记下他收复失地这桩不世之功,如此青史留名的美事,怎能让郑隆那一众不识相的破坏了。
皇帝一走,许将军顿时伏倒在地咳得惊天动地,突的嘴里一甜,他迅速用手捂住,满口鲜血全喷在掌心。
邹监赶紧用帕子兜住了,没让鲜血滴在大殿,以免被皇上知晓,再借此安他个不敬之罪。
郑隆蹲下低声问:“怎么样?”
咳出一口血后缓解许多的许将军苦笑不已:“实在是惭愧,若非我儿没本事,怎会让大佑走到割地和谈这一步。”
郑隆摇摇头:“匆促之间去接手一个烂摊子,换成谁去也不一定会比许将军做得更好。送回来的战报我都看了,许将军是拿命在守城,若再苛责,未免太过让人寒心。”
许将军几乎要老泪纵横,自打儿子没守住城,他不知听了多少冷嘲热讽,在皇上那更是不知吃了多少排头,郑尚书这几句话,实在是宽慰他许多。
“我许家,记着郑大人的几番维护之情。”
“回家歇着吧。”郑隆拍拍他的手臂,短短时日,原来精神抖擞的老将军看起来老了十岁。
邹监蹲到郑尚书身边:“真要和谈?”
大殿上还剩了些人没走,且基本都是主战派,他们本就是在等郑尚书说句话,闻言纷纷围了过来。
郑隆沉默片刻:“君意不可违。”
众人皆是沉默,若皇上坚持不割地,那他们拼了命也要去争这口气,可皇上却有此心,他们就算心存死志,又能如何?
郑隆站起身来,回头看了那龙椅一眼:“都回吧,该吃吃,该喝喝,该看大夫的看大夫,保住老命再说其他,怎么也要活着等到太师回朝。”
太师却不知,朝中上下,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了。
他铠甲着身,手持破缨,从大军中策马往前。
在他的对面,扎木国大军中,同样一身铠甲的楼单也往中间走。
待到只相隔两个马身时,太师伏威一挥手,大军齐齐后退。
楼单见状,同样如此动作。
两人看向对方,明明互相防备,眼神中却又互相欣赏。
“伏将军是本将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
楼单开口即是一口大佑官话,早年间,扎木国曾是依附大佑生存的一个小国,不止皇族,有钱有势的人家也会送自家的孩子到大佑来学习。
后来大佑国力不如建国时强盛,而扎木国逐渐强大,两国自然而然的就平等建交了,至今已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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