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时不虞看着他就想到白胡子,上次占卜过后,他躺在床上也只剩这么一点,吃不下东西,说不了多的话,清醒着的时候就冲着她笑,那会要不是时家覆灭在即,她一刻都不会离开白胡子身边。
大阿兄说好转了,也不知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想着白胡子,时不虞对眼前之人便有了代入感,关心都多了几分:“林大夫说有个古方可以给您用,但是有点冒险,担心您身体受不住。”
时庆眼睛亮了亮:“方子,不知能否,给我一观。”
林大夫从药箱里拿了递过去。
时庆气力不足,时绪上前接了送到他面前,担心他看不清,又将药材一样样读给他听。
时庆凝神想了想,抬起头来道:“我愿意一试。”
林大夫提醒道:“要是受不住,您可能就……”
“我知道。”时庆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气息微弱:“这样,我拖不久,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林大夫拱拱手:“老太爷果断,我去准备。”
。
第176章 山上事
看二叔祖精神不济,兄妹俩打算离开。
“留下,说说话。”时庆示意他们坐:“既是冒险,有些话,得先说了。”
是这个理没错,可听着这话从一个迟暮之人嘴里说出来,平添许多心酸。
时不虞不知如何安慰人,但她自有一套行事方式,在床榻前坐下来,先他一步把他想听的,不放心的说了。
“事情我已经查明一些,朝中贵妃和朱凌身份有异,章续之也不清白,朝时家动手,多半和忠勇侯挡了丹巴国的路有关。”
时庆听得人都坐起来了一些,瞪大眼想说什么,却喘得说不出话来。
时绪忙上前将人扶起来靠着自己,抚着他的后背顺气。
“我是来安您心的,不是要您命的。“时不虞眉头微皱:“您若想知道更多就不要过于激动,不然我就不说了。”
时庆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一会后才睁开来,哑声道:“你说,我,不激动。”
时不虞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时绪,看着他喂下去半杯才又开口。
“时绪你好好操练时家人,后面有用。时家是武将世家,想要起复,也当从军功方面着手。”
时绪一口应下:“便是这大冬天,大家的操练也没有停下,你往西边走一些就能看到。”
时不虞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太师是我大阿兄,旷景是我五阿兄,曾正已倒向我们这边。这仅仅是能拿出来说的,还有一些暗子未动,到今年年中,最迟下半年,不说大势已成,事情也必会更加明朗。告诉您这些,是知道您心里挂心什么,仇敌就在京城,您要攒住这口气多活几年,才能看到我给时家报仇。至于您关心的时家子息,有我做下的安排,送走的孩子将来不说有多大成就,肯定能好好活着。其他人,各安天命,但是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庇护时家一日。不知如此说,是不是能安住您的心。”
时庆勉力笑了笑:“你都,说完了,我,没说的了。”
时绪庆幸小妹过来了,二叔祖现在的情况,真要让他一一去交待后事,他死死提着的这口气都要散了一半。
“我的老师都八十多了,之前也是病了回大的,如今都熬过来了,您比他小了二三十岁,不能还比不上他。”时不虞垂下视线:“时绪必是要离开的,后方还得有您镇着我们才能放心。”
时庆定定的看着她,玲珑心思,却又如此赤子心性,时家命不该绝。万幸当年无论他人怎么说,大哥都竭力护着这孩子,如今才能得她这般鼎力回报,一饮一啄,一饮一啄啊!
章续之!时家与你,不死不休!
“我会熬过去。”
几个字很轻,却铿锵。
从二叔祖院里出来,时不虞裹紧披风深吸一口冷凛但不含药味的气息,心口被沉沉压着的感觉终于褪却了些。
她想抱抱阿姑。
这么想着,时不虞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回屋了’就跑了。
时绪也不追,目送她离开,转身往西边走去,那里有他带着人整出来的演武场,不止其他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亦是。
祖、父、兄的仇,怎能不报!
那边,时不虞一进屋就看到了正缝着什么的阿姑,她跑过去蹲下抱住腰靠着不动了。
万霞知道时大夫人对她有成见,上山后便基本待在院里没出去,闻着姑娘身上淡淡的药味笑问:“和好了吗?”
“本来也没不好。”时不虞此时才真正放松下来,母亲和阿姑的不同还有一点她未说,阿姑是能保护她的人,而母亲是需要她去保护的人。所以在母亲面前她是山,可到了阿姑面前,这山塌方了也没关系,反正阿姑怎么都接得住。
万霞放下刚缝了一半的手焐子,把人提拎起来坐到自己腿上,握住她微凉的手搓揉,温声道:“你娘这是心病,你待她好一些,她很快就能好。如今她是时家那些女眷的天,塌不得。”
“她要是让我不和你好呢?”
“她便是心里醋着,也不会让你这么做。”万霞笑:“你母亲及笄后,据说求娶的人从东门排到西门。她母亲早逝,父亲耳根子软,被继室撺掇着差点早早就许了出去给人做填房。她愣是靠自己十二岁就拿到了掌家权,两个妹妹都是她拉扯着长大的。你父亲能娶到她,都是因为他答应你母亲会帮衬两个妹妹的婚事。连妹妹都这么护着的人,怎会做出让女儿吃亏的事。”
时不虞没骨头一样瘫在阿姑怀里,听着那些关于母亲的,她一无所知的过往。从见面就知母亲是个担得起事的人,却不知她是自小就担事了。
万霞轻拍着她的背:“姑娘不用逼迫自己,自在相处就好。待相处得久一些了,自然而然就亲密了。”
“阿姑你真好。”
我好,是因为你好呀!万霞轻笑着,若姑娘一见到亲生母亲就将她抛之脑后,她怕是也做不到这么从容大方。她太了解姑娘了,十三年的陪伴,不是谁能轻易取代的,那她又何必去做个恶人,让姑娘失去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
低头看着就这么睡过去的人,万霞脸上笑意更甚,解开她的披风,再解开一层层衣裳。
她拥有这些就够了,其他本该属于姑娘和她人的感情不该再去染指。过于贪心,最后可能要失去更多。
时不虞就这样在山上住了下来,多数时间陪着母亲,或聊天,或一个看账本一个看书,母女间眼见着亲近起来。
不起风的时候她去演武场看了看,见他们练得热火朝天便不再管,反倒是万霞去得多些,在言宅的时候她就常和言家的人交手,刀也是要磨才会利的。
林大夫没有仓促动手,根据老太爷的身体他调整了药方,两天后才亲自煎了药给老太爷服下,并走针激发药效。
确实凶险,老太爷几度差点落了那口气,最后都又顽强的续上了。
时家人的情绪跟着起起伏伏,连时大夫人都下床过来守着,生怕人就这么没了。
好在,时庆是真舍不下。
第177章 两位母亲
从二叔祖屋里出来,时不虞伸了个懒腰,心情很是美好,虽然闯鬼门关的不是她,但仍让她有一种跟着趟过一个难关的感觉。
时母出来看她这肆意模样便笑,在京城看多了姑娘家受尽种种束缚,女儿能过得这么自在实在是太好了。
看到不远处等着的万霞,她朝搀扶着自己的儿子道:“你不是说要和不虞说事吗?去吧!”
时不虞闻言回头:“要说什么?”
时绪也想了想要说什么,嘴上倒是没有犹豫的立刻把这话接了下来:“外边冷,去我屋里?”
时不虞没什么意见,裹紧披风往外走去,经过阿姑身边时停下脚步凑近悄悄道:“阿姑,我嘴里苦。”
万霞忍笑,低声回话:“言公子在派人送药材来时一并送了些糖,这山上有山楂树,阿姑去问问有没有备下山楂,给你做糖葫芦吃。”
“要是没有山楂,别的也可以。”时不虞表示自己不挑。
“阿姑知道了。”
得着承诺,时不虞满意了,跑跑跳跳的跟上时绪。
万霞笑眼看着她走远,正要去找管事娘子,身后有人唤住了她:“万霞。”
这声喊,算是在预料之中,万霞知道两人必是要单独说回话的。
她转身朝走来的时大夫人微微倾身一礼,既不是下人的礼节,也未将自己抬高。
时母回了一礼,笑道:“早想和你说说话,一直也未有机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
万霞侧身相让。
时母却把住了她的手臂,带着她并肩一起走:“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那些虚的。”
对方先释放出了善意,万霞便也不推辞。
进了屋,时母并未立刻除去披风,她的身体还弱着,得缓缓。
捧着茶杯暖手,她遣退下人,抬头看向桌案对面不卑不亢的人。
“这些年多得有你,不虞虽然性情不拘,行事肆意,但是该有的教养规矩半点不缺,你把她教得很好。”
万霞笑了笑:“我武将家庭出身,又家道中落,其实并不是多有规矩的人,所以多数时候不拘着她,希望她过得比谁都自在。但我也清楚,姑娘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低嫁的,有些事可以不拘着她一定要那么做,但她得会,需要的时候一定要拿得出来。”
时母认同的点头:“确实是如此,你费心了。”
“姑娘聪慧,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这一点夫人您肯定是知道的。”
“太知道了。”时母不期然想起小时候的不虞,当年是头疼,如今想起来却只觉得好笑:“人还没桌子高,胆子有屋子那么大,看到狸奴从高处跳下来,她想方设法的爬上去就要跟着跳。往族学经过一趟,诗啊词啊那些,听着先生念一遍她就会背了,偏她还知道怎么气人,其他人还在磕磕绊绊读的时候,她就在屋外大声背。有她在前,把族里那些孩子比到了泥里,那些孩子自然不会喜欢她。”
时母失笑摇头:“但是先生们欣喜若狂,只以为时家出了个绝世天才,可后来就发现高兴早了,要说背点什么,她确实听一遍就会,但要是问她什么意思,她就再给你背一遍。还问,她转身就走了。有个先生曾说:不虞看他那眼神让他觉得是他太笨了,她明明都告诉你了,你还问。”
万霞听得跟着笑,根据多年相伴的了解帮姑娘说话:“姑娘心里确实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不会把没听过的话用语言组织起来告诉你,对她来说,她再背一遍就是她的答案。”
时母趁势就问:“她在老先生门下也是如此吗?”
“头几年,老先生只陪着姑娘玩乐,在她愿意听的时候把史记拆成故事说给她听,不会刻意教她什么,除非是姑娘感兴趣主动想知晓的事。后来她开窍了,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老先生才教得多了。”
这些事正是时母最想知道的,在女儿生命中缺失了十三年,她迫切的想补上,于是又问:“除了老先生陪着她玩,还有其他人吗?她有交到自己的手帕交吗?”
“姑娘有十一个阿兄,有常伴在老先生身侧的,也有来来去去的,他们都很喜爱姑娘,每年姑娘生辰都会收到他们千里迢迢送来的礼物。”
知道时母想知道什么,万霞不疾不徐的一一告知。
“姑娘并没有常年待在一处,老先生每年都会带着她去个新的地方居住。姑娘有许多玩伴,和京城这边的手帕交不一样,姑娘的玩伴男女都有,就像这次救援时家,除了帮着把旁枝送去岛上的吴公子,京城还有两个姑娘的好友帮忙。”
“那她……”
“姑娘……”
两人一个问得仔细,一个回得也真诚,没有半分不耐,为了共同关心的人,她们都愿意和对方好好相处。
另一边,时绪也终于想到了要和小妹说的事。
“娘都叫了,你是不是也该改改对我的称呼了?”
时不虞瞪他:“把我叫来就为了说这个?”
时绪还真来劲了:“这对我来说就是大事,快唤声阿兄来听听。”
“时绪时绪时绪时绪嘘嘘嘘……”喊着喊着名字变成了口哨声,时不虞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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