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梨
皇后听明白了,是两个弟弟先拦人、先动手,他们身边都是成年的护从,那边却是少年子弟。打了这一场,人家没当回事儿,回去也没告状。
就问尴尬不?
朱晴听寿宁伯夫人避重就轻的告状,就知道事情起因多半在两个国舅身上。说真的,就他俩现在的名声,和以往皇帝拉偏架的先例,若不是道理全在自己一方,英国公世孙家世显赫,平时大家都是绕着两位国舅走的好吗?
“啊这……啊这……可娘递了信进来,我总要给弟弟们撑腰的啊。”
朱晴笑问:“夫人不识字,怎么给娘娘写信了?”
“是娘口述,鹤儿代笔的,这几日天气太热,我也不忍娘顶着太阳进来,就让刘婆婆回去请安,顺带捎回来的。”
唉,这就是耳根子软的坏处了,你说的话她听,别人说的话她也听,稍微一不留神,就让人钻了空子。
“夫人怎么说?”
“娘觉得几年的时间也太久了,下个月就是皇帝圣寿,趁着皇帝心情好开口,肯定能成。”
所以,偷戴皇帝金冠这么严重的事情,半年之内就要官复原职,水过无痕吗?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啊,这样都行?
朱晴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劝:“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不能一竿子直接支出去,还是要循序渐进的来。不如娘娘先给皇帝备一份寿礼,送上礼物的时候,再慢慢迂回着打探。不能把话说太明白,不然皇帝直接撅回来,岂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对啊,真是个好主意,晴儿,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我都听你的。”
别了,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从来没有哪一次,你是真的听过我的。
第61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6
有朱晴从旁“协助”,皇后自然没能在皇帝圣寿的时候,为两位弟弟求情成功。
寿宁伯夫人接连进宫好几次,怪皇后不尽心,心里没有两个弟弟,要逼她老人家去死。当然,对朱晴更是横眉怒目、冷嘲热讽,先前的丁点儿好脸色也不见了。
皇后都怕了亲娘,听说寿宁伯夫人要进宫,立刻就犯起头疼病。
忙过了皇帝圣寿的大日子,宫里就要放一批人出去。之前说过的莫掌衣在此次放归名单中,朱晴正式升为掌衣。
还有赵女官,带朱晴入宫的赵姑姑也在出宫之列。
赵姑姑是清宁宫女官,陪了太皇太后几乎一辈子,老仆出宫,自有一番体面。太皇太后的赏赐自不必提,下头宫人也多来探望,送些临别赠礼。
朱晴捧了一个匣子过来,刚好碰见几个小宫女往服侍赵姑姑的小宫女手上塞帕子,她们俸禄有限,就绣了帕子表心意,也不进去给赵姑姑请安,只是在门口磕个头尽心。
朱晴被引进屋内,赵女官坐在罗汉床上,小桌、地上摆满了东西,有收拾好的箱子,有刚送来的赠别礼,还有散乱着等待归置的物件。
“屋里忙乱,见笑了。”赵姑姑起身迎接,如今她已经卸下官职,只穿平常袄裙,戴一个金狄髻,说不出的轻松。
“姑姑。”朱晴深深福礼,“千言万语道不尽我对姑姑的感激之情,我说不出那些漂亮话,这点儿心意,请姑姑收下。”
朱晴奉上那个小匣子,赵姑姑接过,很沉,有些压手。可能是朱晴的郑重态度影响了她,赵姑姑违反礼仪的当场打开,只见里面是两个素面金镯。
赵姑姑拿起其中一个掂了掂,实心的,没有任何花纹,这分量戴在手上,手腕都要压出红痕来。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我给姑姑的养老钱。”朱晴坚定得看着赵姑姑的眼睛,这世道,什么都没有金子实在。赵姑姑无儿无女,那几十年不见的侄儿怎么可能靠谱。
赵姑姑把金镯放回匣子,轻叹一声:“你知道的啊。”
“是啊,我知道,姑姑当初引我进宫,是想收我为徒。可惜世事变幻,我们没有师徒缘分,但我对姑姑的感激如这赤金一般。”她不能为姑姑养老送终,送上这一对实心金镯,够赵姑姑安享晚年了。当初赵姑姑知道她没说实话,还是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没帮你什么。你聪明,聪明人在哪里都是有出路的。”赵姑姑在朱晴步步高升的时候就想明白啦,不管朱晴当初是装傻还是真傻,总归她没有害自己。如今又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来,赵姑姑心里就再没有不平啦。什么感情、感激,光说嘴赵姑姑是一个字都不信,可有这两个大金镯子,赵姑姑就觉得朱晴面目可亲。
赵姑姑沉吟了一下,斟酌道:“宫里有贵人们庇护,自然衣食无忧,可还是有很多人想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说呢?”
“姑姑对我知根知底,我又哪里有家呢?”朱晴自嘲,“姑姑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你没想过打听父母亲人?”赵姑姑不信,不管再嘴硬,女人总是忍不住心软,宫里掏心掏肺掏干月银供养卖他们家人的宫女还少吗?跟何况朱晴聪明,她肯定能拿捏住父兄,这世道,女人没有娘家,总是要吃亏的。
“不想废那个事儿。我如今在娘娘身边做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你不嫌弃的话,我多嘴两句。”赵姑姑显然拿定了主意,语速比刚才快一些:“你家在你入宫之后是有些变故的。当初你爹娘卖你是为了凑一笔银子入国子监做监生,可引荐人吴举人并非善类,他以举人之身谋了外任,临行前,卷走了你爹七拼八凑的钱。”
“呵呵!”朱晴冷笑,宁愿卖女儿也要当监生,这下可好,鸡飞蛋打。
“你入宫第二年,东城民宅起火,没入宫小宫女学规矩的地方也在那里……”
“我大姐死了?”朱晴反问,怪不得她一直没在宫里名册上看到大姐儿,朱晴一直以为是自己没用心找的缘故。
“大火烧了半条街,院子里死了一大半人呢,名册什么的全被烧没了,剩下的人也被吓傻了,根本说不清自己叫什么。后来宫里贵人慈悲,多给了一年让她们养身子,活着的人重新起了名字,这几年陆续都入宫了。你大姐也不敢说就去了,说不得她就是那些运气好的人呢。”赵姑姑软语安慰。
朱晴闭了闭眼睛,不敢奢望大姐儿有什么好运气,她们姐妹这一生,从未有过好运气。
“罢了,我早就说过,只当没这个姐姐了。”朱晴侧了侧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赵姑姑把视线垂在茶盏上,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气氛安静而沉默,赵姑姑端起茶碗,啜饮一口,等朱晴调整好心情,慢悠悠道:“我在这宫里过了大半辈子,勉强混出个人样啦。当年我引你入宫就是看好你,如今我要走了,却又老婆子碎嘴,有几句不中听的话,想说与你听。”
朱晴转过头来,带上了标准的亲切微笑:“请姑姑教诲。”
“我夸你聪明,那你知道自己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什么吗?我听说你竟然想做个忠臣?”
“姑姑何出此言?”
赵姑姑静静看着朱晴的眼睛,看她不闪不避,旋即轻叹:“你要明白,虽然咱们女官自矜自重,常用臣自称,但在这宫里,谁都是奴婢。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人称内相,回皇帝话,还一口一个奴婢呢。”
朱晴起身,行了一礼,才缓缓道:“请姑姑教诲。”
“你是明白人,我教不了你什么,可你心里要真明白啊。”赵姑姑从同一句话里,听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拍拍朱晴的手,她知道朱晴肯定能明白。
朱晴郑重谢过赵姑姑的提醒,在这吃人的深宫职场,若非心肠好,谁又来提点她这些呢。朱晴知道自己的毛病,她以为自己已经弯下膝盖、低到土里,只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可终究,脊梁弯不下去啊。
她下意识想救那些无辜人,总觉得举手之劳是人应该做的,从不认为正义是编出来骗人的玩意儿。
所以,她想代替赵婆婆跟在皇后身边,她想影响皇后做一个稍微体恤下人一点儿的统治者。
赵姑姑这里来送临别礼的人特别多,她能抽出这一小会儿和朱晴说说话,已经很难得了。
看屋外不停有人走动,朱晴失去告辞回去。
“多留一会儿吧,我们这一别,这辈子可能就没机会再见了。”赵姑姑还想挽留。
“姑姑,在宫外若是遇到事情,就给我稍个信儿吧。等我有机会出宫,一定去瞧姑姑。”朱晴对赵姑姑露出一个灿烂的、不符合宫廷礼仪的笑容,施施然离去。
………………
“姑姑,你回来啦~”房间内,圆圆泡好茶,递给刚回来的朱晴。
这一声姑姑,听得人暖心。
“圆圆,你先回去歇着吧。”朱晴接过茶,并没有喝。今天和赵姑姑一番谈话本就让人心思沉郁,再喝茶,更要睡不着了。
“姑姑心情不好吗?可是舍不得赵女官?姑姑别担心,等赵女官出宫安顿好了,咱们就托內侍去探望啊。我是不行了,但姑姑你大约能向娘娘求一个出宫的机会。又不是不能见了,姑姑快别伤感。”圆圆连忙努力安慰。
“傻丫头,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姑姑这些日子心情不好。那边……总来找茬,连引姑姑入宫的赵女官都要出宫了,姑姑自然心里郁闷。”圆圆用下巴指了指正殿的方向,谨慎的没有把任何落人话柄的词语说出口。
两位国舅的官职一直没有恢复,寿宁伯夫人时不时来给皇后添堵,皇后就把办事不力的罪名压在朱晴头上。这几日,退居二线的刘婆婆又死灰复燃,李才也积极向皇后推荐与她交好的女官。
朱晴无奈,这种感觉很熟悉。当年,她有千般理由万般妙语来不及说,就被朱娘子打了一顿,险些打死。如今皇后并不知道她背后的心思,却不妨碍她无差别打击,让朱晴“重温旧梦”。一样的无能为力,一样的憋屈,你读书多、你有功劳……有屁用!主子看重你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拉着你的手仿佛你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你办事不合心意了,自然成了奴才。
“你又知道了。”朱晴点点小丫头的眉心,笑道:“大人的事情少瞎想,回去吧。”
圆圆才不要回去呢!她自入宫起就被朱晴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自觉该为姑姑分忧:“姑姑,要不你去求皇帝吧。皇帝那样宽和,听说乾清宫有小宫人因为思念父母偷偷哭泣,被皇帝听见了也不怪罪,反而赐了他银钱,让他还家呢。皇帝这样仁慈,你又是为娘娘分忧,你在皇帝面前也是有脸面的人,这事儿办好了,娘娘不还一如既往倚重姑姑!”
朱晴让圆圆坐在自己对面,问她:“那你知道那个赐银还家的小宫人后来怎么样了?”
圆圆摇头。
“出宫后,被家里人收缴了赐银,再卖了一回。”朱晴叹气,“皇帝自然是仁慈的,可我们做奴婢的,在主子面前,又哪里敢说有脸面呢。”
“可是,可是……”圆圆积极反驳,“前朝那些有见识的官员都说,皇帝是明君!”
“先帝爷在的时候,朝臣们也这么说。”朱晴怼她。
圆圆哑口无言,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朱晴却有些欺负小孩子的羞耻感,笑道:“不过你说的不错,皇帝的确是个明君。可圆圆啊,太阳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圆圆生气了,一拍椅子扶手,“姑姑!不要说这些云山雾罩的话,让人听不明白。”
“小没良心,我教你读书,你就学会用成语顶撞我啊~”
“姑姑,姑姑~”圆圆蹭过来,抬头观察她没有生气,又在她怀里撒娇:“姑姑,你教我嘛,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明白呢?”
“唉……说不清楚啊。”朱晴摩挲着圆圆的双丫髻,“世人都说皇帝对娘娘是千古独一份的好,是世上最好的夫君,你觉得呢?”
“自然是啊!皇帝对娘娘多好,中宫独宠啊!我听过好多故事,什么唐明皇对杨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什么唐太宗挚爱长孙皇后,绝不再另立他人为后,还有前头先帝爷对万娘娘,可也不妨碍他们同时还宠爱杨贵妃的姐妹,还有满宫的妃子。虽然,教习们都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圣宠,可我总觉得,总觉得不太对。皇帝对咱们娘娘才是真好。”圆圆是真的土生土长,说不出一夫一妻这种话,但她也能本能得察觉不对。
“还有呢?皇帝对娘娘还好在哪里?”
“对国丈一家分外优宠啊。什么升官、赐爵、赏钱就不用说了,两位国舅那样,可从没受过罚。不管和谁起纠葛,皇帝都是站在娘娘这边的。娘娘只要给家里求情、求官、求爵,皇帝再没有不应的。”圆圆小声凑近朱晴耳边:“这回要不是姑姑,娘娘就把国舅的官位求回来啦。”
朱晴拍怕她的头,当做对这句话的回应。
“还有呢?”
“还有清宁宫老娘娘不太喜欢娘娘,皇帝自己尊重老娘娘,却不勉强咱们娘娘去清宁宫请安。外头朝臣说娘娘的不是,皇帝也一力承担,重不怪罪。”
“还有吗?”
“姑姑,你怎么还想听?你都知道的啊,圣寿的时候,皇帝还给国丈一家赐了许多金银,用来修建家庙,还拨了一千户人专门维护家庙。听说那修得叫一个金碧辉煌,比当年先帝爷给万娘娘修坟茔时华贵多了。”
“是啊,独宠、优容,可皇帝知道张家在外头欺压百姓,家庙附近的田地被他们直接强征,一千户人还不够使,又强抢军户,充作徭役。皇帝这么圣明,怎么会不知道?御史弹劾,皇帝轻拿轻放,罚俸了事。嘴上说不要堵塞言路,可上奏的御史转眼就放了外任。事后再说失去一直臣,有意思吗?皇帝明明可以保下那御史的。正因皇帝优宠无度,张家的名声、皇后的名声早就臭不可闻。”
“皇帝若真是好丈夫,为什么不约束皇后、约束张家?皇帝说爱民如子,可那些被张家强抢的军户不是他的子民吗?皇帝说圣明烛照,他不知道两个国舅欺男霸女,在宫中都敢对宫女动手动脚吗?都说皇帝爱重皇后,怎么不帮助皇后明事理、辨是非,做个受人尊敬的贤后呢?”
圆圆被朱晴的慷慨激昂吓住,小声嘀咕道:“这不是有姑姑帮娘娘吗?”
一瞬间,朱晴都泄气了。“算了,不说了,回去吧。”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姑姑,你和我说嘛,你教我,我保证好好的,再也不插话。”圆圆举着两只爪子保证。
朱晴被她的鬼脸逗笑,圆圆的问题其实就一句话:为什么要帮皇后?
“我啊,大约心里是有期许的。若是皇后能贤明一点,后人说起皇帝独宠皇后,就不会太过反感。有了这对先例,以后还会有皇后能有这样的经历。若是独宠就宠出一个无法无天的外戚家族,人们只会把罪名怪到独宠上。”朱晴轻叹,“我们女人太难了,若是皇后贤明,外面不那么物议汹汹,身边人、底下人、后人,都会好过很多。”
“姑姑,我还是没听明白。”
“听不明白就先记着,等你年岁再大些,自然就明白了。”朱晴却不想再讲了。心里话是剖析不明白的,她的所作所为,做就够了,不需要标榜。
“哦。”圆圆无所谓的应着,“那姑姑要真帮国舅要回官职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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