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梨
她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有呓语,朱晴给她拧帕子擦冷汗。现在最怕的是半夜发高烧,这时候,可没有有效的退烧药。
“不要!”突然,韩翠儿大喊着醒来。
“不怕,不怕,是我,是我,我在,晴儿,我……”朱晴轻轻环住她,使劲强调自己的存在。
韩翠儿稍微冷静了下,一身冷汗得抱着朱晴哭,“姑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别怕,别我,有我呢。”朱晴抚摸着她的后背,小声道:“皇后想让你入张府为妾……”
“我不!”韩翠儿高声喊了起来,喊过之后,朱晴能听到隔壁房间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就是宫里土木结构的房子,隔音效果配不上印象中华丽高轩的皇宫。
朱晴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哼着幼时听来的歌。菜户营也有慈爱的母亲,也会在炎热的夏天,抱着睡着的孩子等在树荫下,给孩子哼唱这样的歌谣。
菜户营啊,朱晴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地方,突然,今天她就恰如其分的跳了出来。
在朱晴的哼唱中,韩翠儿慢慢冷静下来。
“翠儿,想报仇吗?”朱晴用气声问道。
“那是国舅。”
“想报仇吗?”朱晴再问。
韩翠儿撑起身子,借着一豆灯光,寻找朱晴眼睛里的可信度。
“我能吗?”
“只要你想,我会帮你。”朱晴把韩翠儿拉回自己怀里,重新哼起了那首歌,在京城长大的孩子,记忆里都有这么一首歌。
张家兄弟闹出这样的丑闻,皇后也没脸让韩翠儿继续伺候,韩翠儿得以在屋里休息。皇后也没急着追问,但凡她心里有点儿数,都知道劝一个受害者嫁给强奸犯可能性微乎其微。
“翠儿一时之间想不通,我会缓缓得劝。只是娘娘,出了这种事,阖宫上下人心惶惶,臣想在屋里供奉几日道经,求得道君宽恕。”
“行,你放手去施为,这几日,有刘婆婆陪着我呢。”
朱晴已经不想再和刘婆婆搞宫斗版职场升职记了,平静得接下了皇后的命令。
借祈福诵经所需之名,朱晴进了皇后的私库,这里一直都是朱晴代管的,账目清晰,任何皇后所属的东西,朱晴都清楚知道放在哪里。
走到珍宝库,在西北角的架子第二层,有一个不起眼的藤编小盒子,里面是皇帝送的一串手珠。红黑相间,隐有光泽,戴在皇后皓腕上,更显红得浓稠、黑得耀眼,如同帝后之间深厚的感情。
王维有诗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就是相思子做的手珠。
朱晴平静把手珠塞进袖子里,带回自己的房间。
相思子既然能做成手串,证明硬度还是没问题的。朱晴没有工具,只能拿茶壶当舂,茶杯当杵,一点点磨。
朱晴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某日内孕诞”的牌子,那是当年她预言皇后生子的工具,是自己往上爬的阶梯。原本褐色的木纹,因每日上香熏成了黑色,显出端肃气质来。
朱晴看着这块牌子,手里的动作不停,继续磨相思子。
国舅被解了腰牌,本不该有机会再进宫,可到了元日大宴,总能跟着寿宁伯一家入宫。
如今元子眼看是要立住了,皇帝有意立太子,已经向前朝透露了风声,若要立太子,自然要先封赏皇后母家。
朱晴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听着这歌舞升平的宴乐,觉得真的好冷好冷。
流程化的宴会终于结束,朱晴等人奉皇后回坤宁宫。
“娘娘,乾清宫出事了,请您速去。”乾清宫的李广李太监跑来拦轿,气喘吁吁过来请皇后。
“怎么回事儿?”皇后大吃一惊,今天可是元旦啊。
“娘娘,快上凤撵,来不及了,事关国舅!”
听到国舅二字,皇后顾不得追究李广的无礼,不住催促女轿夫快些,边被颠得七荤八素,边着急询问:“到底怎么了?”
“国舅爷喝醉了,拉着皇帝身边的宫女说话,还偷偷看了眼皇帝的帷幔。当值的何鼎何公公拿着金瓜追打呢!”
“金瓜?可有伤到?”皇后的惊叫几乎破音,金瓜是殿前侍卫用的礼仪性用品,高高的杆子上是一个贴金的铁球,铸成瓜形,若是砸实了,那是能死人的。
“老奴跑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叫人拦了,性命攸关,无暇细说,娘娘赶紧的吧!”李广真是急人之所急,他已经是快五十岁的老太监了,一直不温不火,没有出头的日子。他虽读书不多,也听过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生怕自己的名字,也带了这样的命数。因此拼命巴结皇后一家,只盼着能早日入了皇帝青眼,早日“得封”。
皇后下轿辇的时候踩着裙子滚下来,威严肃穆的凤冠也摔在地上,不用朱晴出谋划策,她自己就是高明的演员。
“皇帝饶命,皇帝饶命……”皇后一路哭喊着进殿,两个张国舅又是跪在地上的出场形象,朱晴已经看厌了。
皇帝元旦大宴也喝了酒,生气得靠在椅子上,见皇后来了,依旧温和叫她起身。
“皇帝,皇帝……”皇后无助得哭,皇帝就自发叹气,眉目眼见着柔和下来。
朱晴也很奇怪,皇帝和皇后没有青梅竹马之情,也没共患艰苦之义,皇后更不是天姿国色,怎么皇帝就像脑子进水一样,但凡涉及皇后,全没了处理朝政的清明。
“罢了……”
皇帝刚要说话,何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皇帝,二张狂悖不敬,无人臣礼,请皇帝重罚!”
“皇帝,鹤儿和延龄还小呢,您是他们姐夫,您教他们啊,好好教都是好孩子。”
“姐夫,姐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同一套词,不知道二张求饶是不是都用同一个模板。
“皇帝,夜已经深了,明日还有大朝会呢。不如暂且押后,待明日再说。”刚喘匀了气,李广立刻上前打圆场,他看出来皇帝并不想重惩国舅。
何鼎不服,立刻上前禀告:“皇帝,二张狂悖、目无王法,已非一日。宫外,张家强征军户,强买民田,别的百姓走投无路。张家僭越逾矩,家庙华丽超过规制,陵墓超过皇陵,早无人臣本分。这可是天子脚下啊!如此大胆,眼中可有天子。就在坤宁宫,还有被二张奸污的女官,就在皇帝面前!皇帝啊,您睁开眼看看,二张……”
“啊……”皇后一声惊呼晕倒,打断了何鼎的慷慨陈词。
皇帝扶不住软倒的皇后,立刻招呼人过来帮忙。
“皇帝,二张乃国朝一大祸患……”
“罢了,罢了,回头再说,朕头疼。”皇帝摆摆手,示意何鼎先退下。
“皇帝……”何鼎还想追着谏言,皇帝身边的人已经识趣得拉着何鼎下去了。
“我的老哥哥哎,皇帝都装病服软了,你就消停些吧,有谏言明天再谏,皇帝的身子要紧啊。”和他交好的內侍赶忙浇水熄火。
“可是……”
“别可啦,皇帝都带着娘娘回坤宁宫了,你还谏什么。”
朱晴跟着忙乱的队伍回到坤宁宫,坤宁宫中比乾清宫还慌乱呢。
“怎么了?”皇帝叫身边人去打探,皇后还“晕”在凤撵里呢。
去问话的太监回来支支吾吾不说话,气得皇帝拂袖,直接叫那哭得满脸鼻涕的宫女来回话。
“皇帝,翠儿姐姐上吊了。”
“谁是翠儿?”
“皇帝,我头疼……”皇后非常恰当的醒过来。
朱晴却不想继续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看不见。
“启禀皇帝,韩翠儿,娘娘的陪嫁宫女,已升任女史,被两位国舅奸污,本存死志。之前宫中姐妹看得紧,今日元旦忙乱,这才投缳。”朱晴上前一步,声音冷静而淡漠,像在叙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真?你们怎么做的出来!”皇帝震惊得看着国舅,不敢相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国舅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皇帝和皇后刚成亲的时候,国舅还是孩子呢。这才几年,当初软糯可爱的小舅子,怎么就成了欺男霸女的恶棍了?
皇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也难以想象,为什么是朱晴,她待朱晴还不够好吗?怎么是朱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皇后也不晕了,头也不疼了,立刻跪在地上哭求,头磕在石板上,嘭嘭作响。
两个国舅也跟着磕头,他们好像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今天的事情大条了。以往的每一桩恶事,都要在今天受到审判。
皇后磕破了头,血水沾在头发上,说不出的狼狈。一双眼却眨也不眨得看着皇帝,盼皇帝能开口饶恕弟弟的罪过。
皇帝被两个健壮太监扶住,被气得没力气说话,缓了一会儿,才道;“进殿梳洗,再来回朕。”
一行人又簇拥着皇帝、皇后进殿,皇后被刘婆婆拉入小间,鞭辟入里得和皇后分析:“娘娘,别怕,您就是太心善,太替人着想。翠儿本就无父无母,若不是您心善,当年逛庙会捡了她,她哪儿有这些年的富贵日子可过。老奴跟着夫人常听佛法,也知道佛法平等,一切众生都是要渡劫的,不论人还是鸡鸭猪狗,可惜,偏偏就是有人执迷不悟。若是人有慧根,那就悟了。翠儿是没慧根的,自然要早入轮回。娘娘不要因一己之善,耽误她修来世福报。人不能两头都占,她既享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就只能用阳寿来还。若是没遇到娘娘,她不也是活三十年就累死的命数,还是一辈子的苦命呢!”
不管有理没理,反正有那么一番话说出来,皇后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是能辩解一二的,错也不全在自己。“婆婆说的有理。”
“老奴早就看出来啦,那朱晴狼子野心,这正要紧的关头,她冲出来告刁状,且不知道皇帝会怎么误会娘娘呢!”
对此,皇后却很有信心:“皇帝对我的恩宠,岂是一二人能动摇的。”
“娘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个朱晴,最擅鼓噪言辞,用嘴杀人,平常她就用些书上记载的偏门手段迷惑娘娘,娘娘是好人家教出来的,哪里抵得过她的手段。夫人常常叮嘱老奴,一定要好好辅佐娘娘,都是老奴的错,一个不留神,居然叫她钻了空子。”刘婆婆当即跪地大哭,后悔没有照顾好皇后。
皇后此时却思路清晰,“婆婆,先别哭了,你找人去看看鹤儿和延龄,他们有没有被殴伤?天煞的,一介阉人,怎么敢追打国舅!”
皇后天然有“舍己为弟”的心,自己还没上岸呢,就担心起泥潭里的弟弟。
刘婆婆赶忙道:“娘娘,今日的事,恐有蹊跷,一个小小內侍,怎么敢追打国舅,后头肯定有人指使,娘娘不如召当时在场的人来问问。”
“婆婆可有人选?”
“御前随堂太监李广,正是刚刚拼命跑来求娘娘救命的那个,当初金冠一事也是他及时找来老爷,才没让皇帝下旨处置国舅。”刘婆婆用劲全身力气给李广说好话,若是能借李广的东风,一举压下朱晴,她就是这坤宁宫中第一人!
李广从皇帝身边一离开,朱晴就接到了消息。
朱晴站在拐角柱子后面,殿中蜡烛照得不光亮,这里刚好能遮住身形。
“何鼎无礼,胆敢伤我弟弟!传我的懿旨,杖杀了他。这事,你们谁能办?”
“老奴与东厂提督董某有些交情,他们最擅此类事,不如把事情交给他们?”
朱晴转身离开,屋中再说什么,不想听了,不外乎蝇营狗苟。
朱晴找宫女去给何鼎通风报信,自己却回到房间,看着“某日内孕诞”的牌子,牌子下是茶壶和茶杯,她当时想悄无声息得毒杀皇后与国舅,既能报仇,也能最大限度洗清自身。
可是今天,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朱晴突然不想忍了!
朱晴取下那块牌子,牌子后有暗格,取下薄木板,那里有一把匕首,在黑夜里闪着亮光。
第63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8
今夜的坤宁宫,注定不平静。
皇帝让皇后和二张回去洗漱,既是心疼他们,也是想给自己一个想清楚的时间。因此,这“洗漱”拖得久一些,也没人来催促。
坤宁宫中人得知韩翠儿之死,再看皇帝一如既往的包庇态度,难免寒心。兔死狐悲这种“有学问”的词她们不会说,但这样的情绪,不需要明言,在每个不经意碰触的眼神间流传。
朱晴沉默得走在回廊上,路过的宫人看见她,沉默一礼,又慢慢走开。没有人再“姑姑”“姑姑”叫个不停,朱晴方才在御前的话大家都听见了,既佩服其勇毅,又担心受她牵连。
大张国舅已经换洗好了,捂着被何鼎打伤的右臂呼痛,“千杀的阉狗,居然敢伤本国舅,我一定要让姐夫杀了他!姐姐一定会给我报仇!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来日落到爷爷手里,有他的好果子吃!”
大张国舅在屋里叫骂,周围伺候的人都被他暴躁得赶走了。大张国舅也不是全无脑子,今日的风向不对,若是他能全身而退,这些咒骂就是预言,早晚能实现。若是不能……呸!没有如果,大张国舅忧心中又有迷之自信,以皇帝姐夫对姐姐的爱重,自己不过要个宫女,还能让自己给她偿命不成!再说,人又不是他杀的!
朱晴把灯笼举在身侧,身影自然就照在了窗户上。
屋内咒骂声一停,大张国舅快步走过来,猛得推开窗子,就在朱晴拎着一盏宫灯,婷婷袅袅得站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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