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梨
“姐姐放心,我们以往腊月天顶风冒雪得侍弄花草都过来了,如今怎么还熬不过去呢。”绿荫和绿草都不是什么能干人,以往在宫女中并不出挑,只是这次坤宁宫大清洗,她们占了“干净”二字,才被选来伺候皇后。
绿草用托盘把值夜的油灯带回去,这是发给她用的私人物品,她半夜来交班的时候,用此来照明。
绿草回到自己的住所,她和绿荫同住。如今坤宁宫不许下人独居一间,定要两人相互监视,以免再出朱晴事件。
可人手实在不够,房间的确住了两个人,可也没有两人时时处处在一块儿的。
绿草放下油灯,长吁一口气,屁股刚挨着椅子准备休息,立刻弹起来:“李公公?”
正是李赛儿!
坤宁宫新任总管太监李赛儿。
“李公公怎么在我房里?你要干什么?”绿草连忙往后退,想要夺门而逃。
李赛儿却稳稳坐着,只问:“你和朱晴是什么关系?”
绿草心中狂跳;“公公在说什么?我与朱罪人没有关系。我们这些人,可是被查了好几遍,身家清白才进来伺候的。”
“你并不聪明?这你自己知道的吧。”李赛儿走过去,举起油灯仔细观察,看到了那三条平行的白色划横。“你太心急了,昨日,我听到你说话了。”
绿草的心跳的更厉害了,怎么办?他发现了!昨日,昨日什么时候?白天他来回禀的时候,还是晚上他来巡夜的时候?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绿草后背已经抵在门上了。
“姑姑还在大牢,杀国舅勉强能用自保来辩解,此事她定有法子挟制住上头。若是皇后这时候死了,不管怎么死的,帐一定回算在姑姑头上。”李赛儿逼近绿草,抓住她缩在袖子里紧握银针的手,面无表情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并不在意把后背留给她。
刚绕到前面,就有个小内侍小碎步跑来,在李赛儿耳边轻声道:“干爹,乾清宫今日传姑姑入宫了。”
第67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2
朱晴被带出牢狱的时候,是个大晴天。耀眼得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朱晴举起带着镣铐的手,遮挡了一下日光,逡巡着与牢房截然不同的风景。
没有人催促她,他们都知道朱晴是犯了怎样的“罪”,今日即将迎来最后的审判,无人在意耽搁这一时半会儿。
朱晴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给皇帝难堪之类的心思,她被押送上囚车,押送入宫。
脚链在乾清宫的地板上拖动,哗啦——哗啦——朱晴走到近前,跪地、举手、躬身、参拜,“臣见过皇帝。”
朱晴恭谨得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许久,上头传来一声“平身”的吩咐。
朱晴符合礼仪地低垂着眼睑,不直视君王仪容。弘治帝却仔仔细细打量着朱晴,作为坤宁宫女官,皇帝以往也是常见朱晴的。只是,现在皇帝已经想不起当初那个与其他女官没有区别的、面具一般的女官朱晴,只有那个杀、人之后反而慷慨激昂,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朱晴。许久不见日光,又被用刑,朱晴的脸色苍白中泛着青色。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弘治帝心想,总要记住这大逆不道罪人的面孔啊。
这话……噗嗤,朱晴不合时宜得想起某电视剧情节,带入一下,对比惨烈,别人穿越到皇宫是霸道皇帝、霸道王爷爱上我,怎么她的穿越生涯是和皇后、国舅做斗争。这太过明显得对比,滑稽得朱晴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弘治帝问。
“回皇帝话,未曾想到还能再见天颜,心中忍不住欢喜。”
得了吧,这种鬼话,皇帝以往总听。他心里知道不是实话,但也忍不住想肯定有三成是真的。如今看朱晴这真诚无比的笑容,终于明白臣子们做戏的水平,往日那些恭敬的大臣,能找出一成的真吗?
皇帝已经学会不生气了,这些日子,他气得太多了。
“你如此大胆,可想过以后?”心中有了决断,弘治帝也能心平气和的问话了。
“想过。杀大张时是义愤填膺,过后就冷静了,想清楚了日后可能有的下场,才杀了小张。”朱晴回话也十分平静,并不伪装忏悔或者故意刺激皇帝。
“不怕连累家人吗?”
“如此,多谢皇帝了。父母待我并不好,当年我远走高飞,只是因为无力报复,若是他们因我而死,也算皇帝为我报仇了。”
弘治帝不在意她的挑衅,叹息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即便父母有一二错漏,你就要以性命相胁吗?”
“从来只听说父慈子孝,父慈在先,子而后才孝,既然父不慈,子为何要孝?”言外之意,君臣也是同样。
弘治帝冷哼一声:“你素来奸猾,这是以进为退,想要与家人切割,让朕放过他们?”
朱晴轻笑,“陛下还是不太了解刑部大牢啊!我猜测我的父母家人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若他们健在,肯定拉到我面前,或苦口婆心劝我认罪,或在我面前被鞭笞用刑,威逼我早日认罪。哈哈哈,我给陛下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孤儿,命不久矣,只想找到父母亲人,于是,他去劫了八百里加急。官府一月之内,找齐他的九族,全族人整整齐齐去地府。哈哈哈哈……”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充满了黑色幽默,官府在其中扮演着明显的反派角色。
“放肆!”一旁的谭公公看不过去了,皇帝天尊地贵的神仙人物,赏脸再见你这罪人,你却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这让谭公公如何忍得。
朱晴立刻敛去笑容,重新成为那个谨守规矩礼仪的女官。
更让人心塞了。
弘治帝不计较这些细节,只道:“日前,你讽谏朕不该独宠皇后,优容张家,如今皇后病重,是否有你手笔?”
“皇后娘娘怎么了?”
“大胆!皇帝问话,你俱实答话便是,怎么敢反问皇帝!”谭公公又充当起礼仪教导官。
好吧~朱晴耸肩,带动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抚摸了几下平复疼痛,“臣讽谏皇帝的是不要放纵外戚违法乱纪。皇帝独宠皇后,臣身为女子,亦为皇后欢喜,过去辅佐皇后,不也在争这份独宠吗?谏这作甚!”
“汉高祖敌军烹父分一杯羹,唐太宗杀兄弟而登帝位,宋太祖纳南唐后妃入宫……却都是名垂青史的明君。明君从来不看后宫女子几何,那是政绩上镶边的艳情。若是因此亡国,倒是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亡国二字也是能轻易出口的?“妖女目无君父……”谭公公再次出言呵斥。
这回,连弘治帝都不耐烦地摆摆手,朱晴将死之人,说几句狂言,又能如何?
“你倒自认是个忠臣?”弘治帝讽刺。
朱晴示意弘治帝看自己跪得标准的姿势,“臣自来便是忠臣顺民,被人打了左脸,再把右脸送过去,被人踩在头顶,还要磕头服软。”
“你是想说国舅逼迫太过。”
“陛下心知肚明。”
话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乾清宫中一片沉默,半响,弘治帝才道:“你若供出同伙,朕可饶你一命。别拿没有同伙之流虚话敷衍朕,那么大的动静,坤宁宫居然无一人阻拦吗?”
朱晴露出大大的笑容,她终于知道为何弘治帝忍着恶心,也要见自己最后一面了。
“皇帝,东厂没查出同谋吗?那可是厂卫,他们没查出来,自然是没有同伙!”朱晴咬死了这一点,看着弘治帝难看的脸色,慢悠悠道:“若问为何无人阻止,那就要细分了。”
“匕首从工匠处得来,他不小心遗失,我捡到后并未声张,他不知遗落何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张跋扈,听到动静的宫人不确定是我遇难还是他们遇难,韩翠儿前车之鉴不远,怎会来拦?我去猫狗房的时候,伺候的內侍紧闭房门,装聋作哑,只求不惹祸上身。人,都是趋利避害,自保为上。”
话锋一转,朱晴笑道:“也有人帮我。我的小徒弟圆圆,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虽不知事情真相,但人有亲疏远近。当时我支开她,让她到乾清宫给何鼎通风报信,免何鼎一死。乾清宫众人兔死狐悲,怎会不念我的好。谭公公几次三番呵斥我,不也是如此,怕我太过触怒皇帝,死也得不了全尸。”
谭公公吓得当场跪地分辨,“皇帝明鉴,老奴觉无此心!”
“老伴放心,朕岂会疑你,此乃离间计。”
朱晴摇头,“皇帝啊,大牢里鞭子抽烂了身子,要臣说实话;臣说的实话不合您心意,又要把人拉过来当场说一遍。如今大实话摆在面前,您却不信……啧啧……”
“我与清宁宫诸位女官交好,更得太皇太后宠信,若无这份帮扶,我怎能在坤宁宫如鱼得水。我既有坤宁宫背书,又身担尚服局职位,与六宫女官皆交好。我平日并不吝啬举手之劳,宫中受我恩惠者不知凡几。我想做的事,帮忙者众,后继者多。皇帝啊,您一言一行、一饮一食皆由宫人供奉,千万小心啊!”
弘治帝却不上这当,气定神闲道:“你莫不是以为如此言语,就能动摇君臣相得、主仆深恩。你对旁人有一二小恩小惠,如何与朕给予他们衣食前程相提并论。”
谭公公立刻捧哏,“皇帝圣明!皇帝如天上日轮,光耀世间,天地正理,何须言表。”
满宫的宫女、內侍也跪下表忠心。
朱晴似笑非笑得看着这一幕,自己也恭敬得跪着,若不是一身囚衣,几乎要融进他们之中。
是啊,朱晴在骤然爆发之前,也是主子们跟前最受宠、最得用、最忠心的女官。
弘治帝问不出自己想问的,决心不看这糟心的事情,挥挥手,谭公公会意,起身叫人把朱晴带下去。
两个內侍驾着朱晴往后宫方向去,却不是去坤宁宫或者清宁宫,而是越走越偏,穿过御花园,走到钦安殿墙根下,树木掩映、人迹罕至之处。
“姑姑,你是厉害人,到了黄泉路上,记得冤有头债有主,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阎罗帝君告奴婢的状。”一个內侍喃喃祷告,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白绫。
朱晴并不挣扎,只问:“皇帝秘密处决了我,如何对外宣称?”
“那是贵人们的事情,奴婢等如何得知?姑姑,你闭闭眼,一阵儿就过去了。奴婢送你一程,免得还要吃那零碎的苦头,早死早超生啊。”
朱晴仍旧不挣扎,只是问:“不是说皇帝是明君吗?”
另一个押着朱晴的內侍不耐烦了,骂道:“明君昏君,关咱们奴婢什么事儿!小喜儿,你麻利些,还要回去复命呢!”
朱晴突然明白了,明君昏君,与奴婢何干?这些人根本不在君王的眼里啊。所以,什么穿越之后,和皇帝、王爷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即便是以深情著称的明孝宗,也不是有意要做一个深情皇帝。张皇后是受益者,也是受害者,她又何尝有自己的选择。
世上,哪有古代言情小说,深情帝王独宠皇后?哈哈哈哈……
朱晴仰天大笑,这等荒谬的想法,曾经的自己,是怎么奉为圭臬,以为但凡穿越者是自己,一定能风生水起、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钦安殿外的红墙开始扭曲,高大的乔木也慢慢粉碎,朱晴终于从自己织造的幻境中清醒,她出戏了,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另一边,押着朱晴的內侍忽然感觉手一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惊恐得看着小喜儿,“这……这……闹鬼了?”
“是成仙了,姑姑杀了二张恶贼,成仙了!”小喜儿一激灵,这必须是神仙显灵,不然自己两人的性命怎么办?
远远坠在后头监督的东厂众人,听到惊呼也呼啦啦跑过来,慌忙喝问:“人呢?”
第68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3
坤宁宫,倒座房。
李赛儿小声道:“姑姑脱身了。”
“怎么脱身的。”绿草也压低了声音。
宫里像他们这样躲在暗处嘀咕的人并不少,自从本要在钦安殿外秘密处死的朱晴意外消失之后,每一个细节都成为宫人口中的谈资。神秘、强大、意外,朱姑姑成为宫人口中神仙下凡历劫。
若不是神仙,怎么能那么良善?每一个讲述的宫人,都能举出例子,证明曾经和仙人朱姑姑有过接触。
若不是神仙,怎么能那么强大?困在一个女人的躯壳里,居然能杀了两个为非作歹的国舅,为他们除一大害。说到这里,每个人都能举出例子,证明曾亲眼目睹国舅是如何的残忍暴虐。
若不是神仙,怎么会突然消失?说到这里更兴奋了,每个宫人都能凭借自己同乡干亲朋友等等人脉,以亲历者的身份讲述,朱姑姑就是在钦安殿外的红墙下突然消失的。
李赛儿也听了无数个版本的谣言,却只能摇头:“不知,姑姑没有交待过。不过,我信姑姑,既然敢动手,定然是有把握。”
绿草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她由衷庆幸,朱晴可以脱身,不管她是用了手段,还是真成了神仙。
当然,神仙什么的,绿草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她从小和朱晴一起长大,她就是聪明些、能干些、大胆些。
“现在,总该到时候了吧?不能让……继续活着。”绿草现在也学着朱晴的样子,胆子很大,说话很谨慎。当时李赛儿阻止绿草继续恐吓皇后,是怕皇后之死算在朱晴头上,如今不会有这个顾虑了。
李赛儿还是有些犹豫:“那夜姑姑交待我,好像对皇帝心存敬爱,她说,皇帝是明君。我们现在动手,对皇帝岂不是雪上加霜。”
朱晴突然不见了的消息在宫中传扬开来,弘治帝听闻当场吐血。
什么狗屁的神仙,弘治帝是一个字也不信。肯定是当差的內侍收了朱晴的好处,假借神仙之名为她开脱。
负责行刑的小喜儿等人把头都磕破了,捧着手铐、脚镣承情,“皇帝啊,真是突然不见的,奴婢不敢说谎。您瞧,锁眼都没动过,钥匙可不在奴婢们手中。”
弘治帝只一味不信,他闲暇时也从国舅手上拿过话本子,民间都有用一根铁丝撬锁的神偷,宫里汇聚天下英才,难道还找不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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