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杲出日
对于弱小之人而言,权力很可能并非青云梯,而是催命符。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非要去行那稚子?抱金之事呢?
为了一个帝位,大行皇帝与琅琊王兄弟阋墙,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平心而论,王池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这样的覆辙,她只想让他们好好活着。
“没错。”王池抿了抿唇,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在这冷寂无情?的深宫中,他们母子?四?人,只想好好活着,不愿沾染任何是非。
“娘娘?”姚黄不明白王池在说?什么,探询地问了一句。
王池摆了摆手,示意要自己?静一会儿。
她反复提醒自己?,人做任何事都有一个目的,自己?绝不能忘了最初的动机。
她之所以?暗中怂恿张氏弑君,为的不过是保全自己?和孩子?的名声?,以?及性命与前?途。
而今大局未定,但很明显的一点是,太子?虽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在琅琊王与王安一脉的阻挠下,他若想成为江左的新?帝,绝非一件易事。
闹到最后,父亲很可能会选择牺牲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命。
王池自认为是个合格的母亲,可却也不想为了孩子?而去赴死。
更何况,就算她真的自尽,焉知琅琊王不会找出别的借口,伙同王安继续作乱?
因此,她绝不能掉入这个立子?杀母的陷阱。
王池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内心生起了一个想法:“既然江左的皇帝并不好当,那么,我能不能后退一步呢?”
她在心中思量着,只要能够把琅琊王和王安一脉打倒,将弑君与通敌的过错统统推给他们,那么,自己?,孩子?,还有父亲,就全都安全了。
至于这帝位要给谁坐?
呵,这司马氏的皇位,与她一个姓王的人有何干系?
褚太后那样劳心劳力,最后不也是把自己?气得中风而亡吗?
她一个外姓皇后,又何必为司马氏操这个心?
想到这里,王池觉得眼前?仿佛豁然开朗。
既然自己?的孩子?不是必须要得到这个帝位,而他们又绝不允许琅琊王成功继位,那么,索性就这将这江山送给郗归好咯。
王池轻轻用?玉佩敲打着几面——反正,如果不是先前?兄长与谢瑾力挽狂澜,这司马氏的江山,不是早就旁落到了谯郡桓氏的头上了吗?
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在她眼里,郗归要比桓阳好得多了。
再说?了,形势如此,也容不得自己?做其?他的选择。
建康城中斗来斗去的世家,不过只会在所谓的大义上做文章,真要论起来,谁也比不过北府军有本?事。
唯一一个有些分量的谢瑾,至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呵,谢瑾!”王池想到这里,不由?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她回?想谢瑾于过去这几年间的所作所为,不由?开始怀疑,他是真的像褚太后所想象的那般忠于司马氏吗?
这个主动求娶郗归的重臣,难道不是早已倒向了北府军那一边吗?
如若不然,他何以?能够纵容北府军的势力越来越大?甚至就连其?在江北作战的侄儿,竟也甘心听从郗归这个妇人的号令。
王池清楚地意识到,谢瑾或许没有察觉这一点,或许察觉了,但却不愿承认,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的作壁上观,其?实就是一种不作为的支持。那些无能的世家,除了舆论之外,什么都控制不了,而郗归恰恰不太在意自己?的名声?。
江左,注定会是郗归的囊中之物。
第169章 共和
“既然不能扳倒郗归, 那便不?该平白?树敌。”
审时度势是一项好本领,王池快速地掌握了它?。
“北府军越来越厉害,显然胜过江左所有军队。此次南北之战,若是败了, 我等?固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若是胜了, 有如此大的功劳在手, 郗归势必会更进一步。”
王池深深呼出一口气:“真?要到了那样的境地,郗、谢二家纵横于朝堂, 又如何能有司马氏皇室的容身之地?”
“与?其像废帝那般, 落个被废、圈禁而后病亡的下场,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碰那个皇位。”
“如果命中注定郗归要让江左易主,那么,我没必要再走弯路, 帮她暂时保管那个皇位。”
“歧路毕竟是危险的, 我们?母子?, 只需要切实稳妥的安全?。”
王池脑中思绪纷飞,半晌, 终于平静地接受了太子?很可能并不?会登基的预设。
她轻轻拨弄茶盏, 看着茶汤缓缓而出, 显现出蜿蜒的痕迹:“斗吧,斗个两败俱伤,谁也不?能如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纵使不?能赢, 也不?会容许你们?逼死我。”
她既不?想王安和琅琊王赢, 也不?愿自己的父亲真?正得偿所愿,既然如此, 那倒不?如索性?一齐斩断他们?这两拨人的路。
“娘娘?”姚黄轻声开口,等?待王池下一步的吩咐。
王池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在世人看来,也许堪称石破天惊的决定。
她吩咐道:“你亲自去谢府,告诉谢瑾,太子?年幼,担当不?起治国理政这样的重任。昔者周厉王无道,出奔于彘,周公、召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今北秦入侵,行势危急,我以大行皇帝之后的名义,请郗、谢二氏出面,效周、召二公故事,共和行政,以安社稷。”
王池说得很慢,以便姚黄能清楚地记住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可尽管如此,姚黄还是颤抖着手,放下了那支蘸满浓墨的湖笔。
“娘娘,您三思啊!”
“没有能够安邦定国的本事,便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只是这宫墙之内,一个再无能不?过的妇人。朝政大事我不?懂,兵法?谋略我不?会,就算真?的拼了这条命送永儿登基,也不?过是白?白?扶上去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与?他目目相觑地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逼与?诱惑。若真?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池安抚地看向姚黄,难得有了些倾诉的欲望:“姚黄,我已经想得够久了。我从十几岁的时候,便一直在想,自己应该去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我出身清贵,不?亚于琅琊王氏,可在兄长出头之前,却只能死守着出身这个旧招牌,过着连好些二流世家都比不?上的日子?。”
“族老们?见我生?得漂亮,便起了待价而沽的心思,一个个恨不?得我能在一朝之内长大成人,嫁个真?正的贵婿,也好扶持娘家。”
“恰好那时谢蕴传出了才名,一朝之间,缘风咏絮的美谈便传遍了建康,族老们?心念一动,也想让我去学上一学。”
“可人生?来就有资质的差别?,我就是不?如谢蕴那般聪慧,不?如谢蕴那般机敏,再怎么学,也看不?透史?书中的那些大道理,写不?出能够让人交口称赞的好诗。”
王池说着说着,眼中竟有了泪意。
“我那时真?的很害怕,怕自己担不?起族里的厚望,怕自己会被胡乱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夫婿,更怕那夫婿处处都好,我却配不?上他。”
“好在兄长有出息。”王池拿起绢帕,轻轻擦了擦眼角涌出的泪水,“他是那样地出类拔萃,一举让太原王氏成为了仅次于陈郡谢氏的望族。而我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竟因此而成为了江左的皇后。”
“我那时做梦都不?敢相信,这样的殊荣,竟落在了我的头上。”
王池怅然地看向姚黄:“皇后,国母,江左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多么高的地位,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可是,没过多久,我便明白?了,皇后并不?是一个仅仅代表着尊荣的位置,它?还意味着无尽的悲苦与?忍耐。”
“寻常人家的男尊女卑,在宫闱之中,得到了数倍的放大。贫夫贫妇尚可嬉笑怒骂,可在宫中,一旦触怒圣人,便是谁都想象不?到的灾难后果。”
“再怎么无能的圣人,也是后宫的天。更何况,皇后面临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身为皇帝的夫君,还有无数朝臣的期待与?苛责。”
“我终于明白?褚太后眼中时常的忧虑是来自何方。”
“她上了那群朝臣的当,一辈子?都在为了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皇位殚精竭虑。她瘦削的肩膀,原本不?该承担那么多的责任,可她没有办法?。她完全?相信,自己身为皇后,身为太后,对司马氏始终有着一份应尽的责任!”
“可我真?的累了。”王池疲惫地闭上双眼,“这浩浩河山,与?我有何干系?我不?过是想好好活着,远离这尘世纷扰,远离这蝇营狗苟。我再也不?想过那种担惊受怕、忧思恐惧的日子?了。”
“皇后也好,皇帝也罢,不?过都是一把沉甸甸的金锁。我不?艳羡它?的辉煌灿烂,也请它?不?要再束缚我了。”
姚黄爱怜地看着自己的主子?,看到她苍白?的面孔之上,显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色彩,如此脆弱,又如此缥缈,恍若月色之下的神女,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可她仍怕王池会后悔,会因这个冲动的决定而痛苦,所以不?得不?再次确认:“娘娘,那可是皇位啊——”
王池缓缓摇头:“那是不?属于我们?的皇位,我与?永儿,谁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姚黄终于重新跪坐到案前,继续方才那因震惊而中断的记录。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带着王池的口谕踏出宫门,建康城中,或者说,江左战场上,又生?起了新的变故。
自打那鲜卑人到了京口,谢瑾就收到了郗归关于此事的来信。
在司马恒带着那鲜卑细作的供词进入台城之时,谢瑾也在发出一道道命令。
这两日以来,他看似没有动作,只于府中作壁上观,实则却在一道道打通关节,通过淮水、大江、陆路三个法?子?,给前线的将士们?运粮,又派了堂兄谢循亲自监督,务必及时将粮草送到寿春、洛涧等?地。
与?此同时,他还在处理一封封来自北秦内部的消息,时刻关注着秦军的动向与?江左的应对,试图于纷繁复杂的战报之中,真?正理清如今的战况。
然而,自打郗归做出了放弃洛涧的决定,纵容北秦军队从这个口子?进入扬州北境之后,战场上的消息便开始变得模糊不?定。
“乱了,一切全?都乱了。”谢瑾眉头紧皱,按了按自己额角。
“少?度走到哪里了不?知道,何冲走到哪里了也不?知道,就连子?胤在寿春的战况,也竟没有人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仗还怎么打?”
一旁帮着整理信件的侄儿谢山,听了这话后,不?由也叹了口气:“自从北秦军队自洛涧南下,那群蛮人便在扬州北境猖狂了起来。守军与?秦军犬牙交错,交叉作战,战场上音书阻绝,根本来不?及传递消息。婶母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害得我们?如今完全?摸不?清楚前线的情况。”
谢山连着看了几个时辰的信件,脑中晕乎乎的,一不?小心便说出了肺腑之言,直到被阿辛扯了扯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叔父,我——”
他抬头看着谢瑾沉沉的面色,支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瑾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案上,声音冰冷得不?带什么起伏:“转过身去,好好看看舆图。北秦多少?人马,江左又只有多少?兵力?扬州境内出了变故,援军没有办法?立刻赶到寿春,如此局面之下,倘若不?开一道口子?吸引兵力,难道要让北秦大军都冲着寿春而去吗?一旦寿春失守,北秦军队便可源源不?断地自颍川长驱直入了!”
谢山仍不?理解这种打法?:“可是,就算放开洛涧,寿春也不?是就一定安全?了啊?”
谢瑾扫他一眼:“既然扬州北境已经展开了混战,那就说明吸引兵力的策略确实起到了效果。北秦军中有氐、羌、鲜卑各族人氏,并非全?然一心,个个都想压过旁人独占鳌头。也正因此,当自陆路直达采石、渡江以破建康的诱惑摆在眼前,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了这样的吸引。”
“可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谢山喃喃说道。
谢瑾笑了笑,并不?多说。
郗归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是因为留有后手。
就在刚才,他受到消息,迟眉已经带人救出了朱庠的家人,而按照之前的约定,当北秦军队逐次渡过淮水,谢墨所部也即将抵达洛涧之时,作为北秦先锋的降将朱庠,将倒转枪头,回身一击,与?洛涧以及肥水一带的江左将士一道,将包围圈内的北秦兵马通通消灭。
夜色深沉,谢瑾凝视着壁间的舆图,琢磨着如今的战况。
台城之内,姚黄看向王池:“娘娘,宫门已然下钥,明日一早,奴再去谢侍中府上传信。”
她仍旧存着希冀,希望事情尚有可以挽回的余地,自家主子?不?至于做出那样大的牺牲,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然而,第二日一早,还没等?到姚黄找王池拿腰牌,清晨的建康城中,或许还有整个徐、扬二州,都已沸沸扬扬地传播着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消息。
这消息说,寿春守军独木难支,既无援军,又无粮米,以至于竟在北秦不?间断的攻势之下,落了个城破人亡的结果。
而高平郗氏那位亲自带兵奔赴前线的将军,也死在了战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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