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杲出日
牲畜的消耗与车辆的磨损,严重拖慢了运输的速度,也增加了粮食的损耗。
轮胎的出?现, 为那?些铁制、木制的粮车提供了绝佳的保护, 使得队伍不用再一次次因为车轮损坏而停下?休整。
河南多平原, 这一发明,对要?将粮草送至襄城、颍川一带的将士们而言, 其意义不亚于诸葛武侯当年在山路崎岖的蜀地制出?的木牛流马。
轮胎不像火药那?般必须保持神秘的色彩, 它一经使用, 便为伴姊带来了盛名。
许多人不肯相信,这样?难得的奇物,竟是?出?自一个流民女子?之?手。
渐渐地,有消息自京口传出?,说北府军之?所以能有远胜其他军队的锐利兵器, 也是?因为伴姊研制出?了灌钢的缘故。
这名声越传越盛, 使得伴姊的一颗心?,渐渐由欣喜振奋而变得愧疚不安。
她羞愧地对郗归说道:“灌钢与轮胎, 分明都是?缘自女郎的指点,如今这般的夸赞,我实在是?居之?有愧。”
郗归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提出?了几个设想,若没有你夜以继日、成百上千次的实验,根本不会有如今这般可?以大量生产的灌钢与轮胎。”
她见伴姊仍有不安,接着说道:“没有上峰的授意,京口是?不会乱传消息的,你就当我是?千金买骨吧。”
郗归相信,这广袤的土地之?上,必然不乏聪慧之?人,也定然会有不少?对于器物营造、农学算学等感?兴趣的“偏财”。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北府军,即便出?身低下?,即便身为女子?,即便不通政务不晓军事,也能靠一技之?长有所成就。
“千金买骨?”自从当年开蒙之?后?,这些年,伴姊实验之?余,常常手不释卷,怕的就是?听不懂郗归的嘱托,被新来的聪慧之?人抢占了在郗归跟前的位置。
因此,郗归一说出?这四个字,她便明白了其中意味,再不必如小时候那?般,需要?郗归细细地掰开揉碎讲给?她听了。
对此,郗归也十分欣慰。
她摸了摸伴姊进入青春期后?日渐丰盈的小圆脸:“我相信你的聪明才智,你也要?有这个自信才好。若是?真?觉得不安,便多用你这颗聪明的小脑袋,做出?更?多的好东西?来。好教大家知道,智慧原也不是?由门第性别来决定的,我们江左,就是?出?了个不亚于公输班的女博士!”
伴姊腼腆地笑了。
尽管她在营造署里,已经是?说一不二的舍人,可?在郗归面前,却总也忍不住露出?孩子?般的依赖。
与郗归相处的时刻太过温馨,以至于她总忍不住想找出?更?多的话题来延续这时光。
她问郗归:“女郎,这两个多月来,前线将士致力于防疫,并?未急着攻城。如今药材、粮草的运输已经不成问题,需要?多做出?一些火药、用于攻破颍川和襄城吗?”
郗归想到两个多月前集会商议的结果,缓缓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急着攻城。六月到了,江南、淮南的早稻,还有北方各地的冬小麦都该成熟了。粮草已然不成问题,接下?来,我们有的是?时间耗。”
四月时,北府军集合各路消息,对北方各郡的疫情和各个势力之?间的战况进行分析研判,最终做出?了转攻为守、以静制动的决策。
几路大军在拿下?目前所有能够拿下?的县乡之?后?,并?未急着攻打诸如颍川、襄城这样?重兵严守的城市,而是?开始做分田、播种、防疫等巩固成果的工作。
到如今,大多数地方的民众都已对北府军顺服不已,今夏的农时也并?未耽误,无论是?百姓还是?将士们,都不必担心?饱腹了。
等到颍川、襄城外新麦成熟、饭香阵阵时,城内怕也支持不了几天了。
郗归知道伴姊着急,不过,她并?不想在这时候冒进。
“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这是?伟人留下?的箴言。
生产是?物质保障,纪律则是?铁的原则和保证。
越是?到了最后?攻关的时候,便越是?要?加强自身的建设,免得功亏一篑、覆水难收。
北方诸地的民心?,郗归势在必得。
相比之?下?,一城一池暂时的归属,倒没有那?么重要?。
她不是?桓元,不用急着靠北伐的战绩,来与北府军分庭抗礼。
想到这里,郗归与伴姊急切的目光对视,安抚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到达了中原。至于什么时候更?进一步,那?就要?看桓氏什么时候先动了。”
“桓氏?”军事一途,实在并?非伴姊的专长,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向舆图。
“是?的,桓氏。”
在北府军运粮车队因轮胎而如虎添翼的这两个多月里,桓元亲自率领军队,攻破上洛郡,直奔长安而去。
据说苻石之?子?苻泓尚在长安,可?京兆已然被羌人姚昶所建的后?秦占领,一旦桓元抵达长安城外,这三方人马,便要?碰到一起了。
当年桓阳北伐,驻军灞上,可?三辅之?地豪杰大族却并?未前去相迎。
永嘉乱后?,诸胡纷纷,能够在北方继续扎根立足的汉人豪族,无不是?眼?光毒辣、心?思缜密之?辈,他们要?为家族未来考量,绝不会像普通民众那?般,轻易被田地打动。
也正因此,桓元若想得到长安,不仅需要?战胜姚秦与苻秦,更?需拉拢这些汉人大族。
从某种程度上讲,后?者甚至要?比前者要?难对付得多。
桓元心?心?念念想要?拿到传国玉玺,却没想到苻泓竟会甘心?将此物拱手让人,献给?江左。
眼?看玉玺落入郗归之?手,他便更?加疯狂地想要?收复长安——赶在北府军进入洛阳前收复长安。
他以为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可?郗归知道,事情并?不会这样?容易。
她不是?没有劝过桓元,可?桓元并?不相信,只以为她忌惮自己会抢了北府军的头功。
既然如此,郗归劝过几次之?后?,便也歇了心?思。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桓元非要?冒进,那?就尽管去吸引胡人的注意力好了。
反正北府军已经在收到国书之?后?,派人潜入长安。
她只要?保证苻泓的安全、不让奉上玉玺之?人寒心?即可?,至于长安,且先看桓元与姚昶战况如何吧。
对于这些,郗归并?未展开细说,她只是?笑着看向伴姊眯着的眼?睛,开口劝道:“好孩子?,用功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身体。你的眼?睛是?不是?有些模糊了?营造署的玻璃研发得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先教人打磨水晶,做出?几副镜片来试试。你这样?成日里眯着眼?,实在是?不方便。”
伴姊笑得眼?睛弯作一对月牙:“女郎放心?,我都记着呢。您说过,这镜片不仅能矫正视力,还能用来勘察远处的的敌情。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一定忘不了。我们正在试验,要?不了多久,将士们就能用上望远镜了。”
“你呀。”郗归见她一心?想着望远镜,并?不在意自己的眼?镜,不由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故意吓唬道,“要?留意身体才好,回头要?是?瞎了眼?睛,看你还怎么研究新东西??”
七月,江淮之?间飘满了稻花的香气。
谢墨持久的努力并?未白费,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从前江淮间大片的荒土,都种上了青翠欲滴的水稻。
百姓们终于能在这片土地安居乐业,再也不用担心?胡族的侵扰与劫掠。
谢墨行走在天边,闻着醉人的稻花香气,心?中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感?受。
对他而言,这一年多的日子?实在太过特别,既不同于从前在家中的锦衣玉食,也不同于前些年的戎马生涯,而是?一种温和、柔软、而又十分坚韧的生活。
战场上的搏杀固然充满了蓬勃的活力,可?田野之?间,却也孕育着另一种古老而不屈的生命力。
这是?千百年来,汉人与游牧民族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曾经在锦衣玉食中遗忘了的真?正家园。
谢墨终于明白郗归想让他看到怎样?的根基、怎样?的力量,这让他生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他知道,正是?自己这一年多来的付出?,才成就了如今这番和乐的田园图卷。
他想:“我会牢记这种感?受,会为了这些百姓、这些田地而战。”
太昌八年九月,桓元终于和姚昶在长安城外打了起来,苻秦反倒因城墙与护城河的缘故,暂时靠着存粮龟缩城中,没有受到太多战乱的波及。
就在诸胡的目光被长安战事所吸引的时候,襄城、颍川二郡之?外,将士们用新收获晒干的春小麦,制成美味的饭食,日日支着大锅,摆给?城墙上的守军看。
距离二郡被围,已过去了整整一年。
太昌六年,苻石举兵南征之?时,虽在二郡储存了不少?粮草,可?对这样?的大城而言,粮米的消耗是?个极大的数目,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
城中已然挨了几个月的饿,如今日日被饭香熏着,如何还能坚持得下?去?
有关投降的议论,很快就悄声蔓延了开来。
二郡守将恼羞成怒,不约而同地接连斩杀了好几批人。
可?饱腹求生乃是?人之?天性,如何能轻易被抑制住?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斩首并?未制止城中的颓丧,反倒增加了军中将士和平民百姓的反抗之?意。
滔滔的民愤汹涌着,正酝酿着一股巨大的洪流。
第194章 长安
太昌八年冬十二月初九, 桓元大败姚昶,长?安城外的姚秦军队,西撤至扶风郡一带。
十二日,苻秦守将开城门而降, 秦主苻泓奔洛阳。
同日, 桓元入长安。
十四日, 桓元克咸阳。
十九日,在?东取潼关与西征扶风之间, 桓元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扶风。
他要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 彻底将姚昶击败, 为此,甚至甘愿暂时放弃潼关与弘农,更遑论北方的冯翊、北地、新平等郡。
姚昶虽痛骂桓元的意气用?事, 但?却无可奈何, 只能整顿军队, 奋力一战。
然而,连连战败的军队, 终究比不过锐气正盛的桓氏兵马, 姚昶终于在?除夕夜大败于桓氏, 只能于大雪纷飞中仓促西逃。
桓元看?着越来越厚的积雪,没有接着去追,而是?在?安排好扶风郡的防务后?,带着亲兵,策马回?了长?安。
这是?桓元在?长?安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这座古老的都城, 曾是?其父桓阳一生的执念。
当年桓阳北伐, 驻军灞上?,距离收复长?安仅有一步之遥。
可那时江左却传来了种种不利于北伐的消息, 桓阳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心无旁骛地拿下长?安,更害怕在?长?安作战之时,江左突出变故,自己被断了后?路,北伐军也会因此落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于是?,权衡利弊之后?,桓阳终究选择了更为稳妥的做法,退兵回?了荆州。
在?后?来的许多?年中,这次撤退始终是?桓阳下半生最大的意难平。
他临终之前,耿耿于怀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因为谢瑾阻拦而未能等到的九锡之礼,另一个便是?曾近在?眼前但?终究未能收复的长?安。
人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总以为往后?还会有无数的机会,可事实却往往并非如此。
对于普通人而言,一刹那间的动摇,一次犹豫摇摆的放弃,常常便意味着一辈子的错过。
桓元曾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出于种种顾虑,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长?安,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帝位,可却始终无法在?心中真正放下,最后?只能郁郁终日,抱憾而终。
桓元知道,父亲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所谓的稳妥,为了往后?千百年有个干净的身后?名。
可司马氏江山的稳妥,与他一个姓桓的有何关系?
他退了这一步,难道史书就不会将他视为乱臣贼子了吗?
不会的。
只有胜利者,才?有书写历史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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