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杲出日
于是,甫一确认谢氏并无?入主中宫之意后,太原王氏两支一合计,立刻选出家中最为出众的未嫁嫡女,将画像送入宫中。
圣人一见?此举,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请太后出面?颁下懿旨,册封王氏女郎为后。
可到了这个地?步,王平之却犹豫了。
谢瑾太过出众,而圣人又确实平庸。
王平之实在担心,害怕到了最后,既得罪了谢瑾,又没能?扳倒他,反倒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
可事情到了这样?的局面?,早已不再是他一个人便能?叫停的时候。
即便王平之生了悔意,想与谢瑾一道好好辅佐圣人,族中却不肯同意。
王含联合族老,执意将王氏女送上了皇后的地?位,也让太原王氏成了虞氏之后,又一个当政的外?戚世家。
郗归心中明白,太原王氏南渡多年,却始终没有成为建康城内最为炙手可热的世家。
他们已经等了太多太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个王平之这样?出色的人物,却又被谢瑾抢过风头,被陈郡谢氏这样?的新?出门户比了下去。
他们实在不甘心。
毕竟,太原王氏并非没有做出过让步,可谢瑾却始终不肯松手放权——他宁愿将权力送给那个无?能?的天子,也不肯与太原王氏一道分享。
圣人刚刚践祚的时候,王氏诸人觉得,只要与谢瑾一条心,便总会得到利益,纵然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不会差得太多。
可谢瑾实在太难讨好了。
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行?事规则,太原王氏很难从?他这里?获得“不合宜”的利益。
更何况,如今高平郗氏卷土重来?,带着?那群粗野的北府后人,硬生生将王含逼出了京口。
郗氏本就令人忌惮,更何况,谢家与之,可是两重的姻亲。
有这么一股势力在,太原王氏如何还能?在谢瑾当轴主政的江左出头?
好在郗氏的崛起?,也给了太原王氏一个绝佳的机会。
谢瑾执意与郗归成婚,于政事之外?,再度沾染兵权。
谢墨与北府两股势力的存在,无?可避免地?加深了圣人对陈郡谢氏的忌惮。
而太原王氏,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作为圣人信任的外?戚,博取一个壮大的机会。
谢家势大,王氏若想与之对抗,不仅要取得圣人的支持,还要联合其余世家,一道形成合力。
迁徙淮北流民之事,恰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先前圣人欲发三州世族僮客北渡作战,大大引起?了世家们的警惕。
他们恨不得瓜分掉圣人手上仅有的那点权力,却丝毫不愿意为圣人、为江左付出丝毫利益。
在农业社会,人丁作为劳动力,是最大的流动财富。
没有世家愿意白白付出自己的部曲,将之填在江北无?情的战场上。
人人都想着?:“凭什么是我?”
他们不但不想付出部曲,还想借着?江北战事的机会,低价买入逃难流民,补充奴隶部曲的数量。
然而朝堂之上,谢瑾却劝说圣人迁徙淮北流民至京口。
一旦淮北流民安然无?恙地?到达京口,又有谁会甘愿卖身为奴,世世代代低人数等?
世家们气愤极了,在他们看来?,陈郡谢氏已经获得了太多的东西,凭什么还要从?他们口中夺食?
这种情形下,太原王氏很快就纠集了一众世家,在朝堂上大力反对徙民之议。
他们并没有直接将矛头对准谢氏,而是瞄准了京口。
王含作为昔日?的徐州刺史,率先在朝上发出了反对之声。
“当日?京口地?动,半日?之间,上万青壮一朝而集,简直耸人听闻!”
王含一开口,便引发了轩然大波。
尽管连日?以来?,朝中诸臣都对北府旧部后人有所耳闻,但知情者无?不讳莫如深,这些人谁都没有想到,传言竟然并非夸张,京口竟然当真?藏着?上万名青壮。
“圣人,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臣于徐州居官多日?,三吴粮谷转运建康,京口是枢要之地?,是以臣甫一就任,便格外?注重粮谷之事。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察觉这上万青壮的踪迹。”王含恳切地?看向圣人,“凡人肉身,无?一不需饮食。若非刻意隐瞒,如此多的青壮,如此巨大的粮米往来?,臣怎会不知?臣身为徐州刺史,固然犯了失察之罪,可高平郗氏偷偷豢养如此之多的青壮男子,实在是狼子野心哪!郗岑谋逆在前,郗声蓄兵再后,高平郗氏如此行?径,朝廷安能?再徙流民为其增援?请圣人明鉴啊!”
王含本系名士,又居后父之重,此言一出,引得众臣纷纷响应。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满是对于高平郗氏的讨伐之声。
谢瑾冷眼看着?,示意圣人稍安勿躁。
可朝臣们鼓噪纷纷,圣人竟也似乎变了主意,屡屡躲避谢瑾的注视。
谢瑾深吸一口气,失望地?移开了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朝堂上立时安静下来?。
谢瑾于众人的瞩目中起?身出列,高声问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江左立国多年,朝中虽偶有小衅,却从?未在大敌面?前有过自乱阵脚之举,只因人人都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敢问王公,江南诸地?,除了高平郗氏,还有谁能?派出人手渡江御敌?还有谁肯毁家纾难、为江北的战事筹措军费?”
第82章 反击
谢瑾环顾四周, 满朝朱紫,竟无一人开口。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朝堂,转瞬间便陷入了凝滞。
“呵。”谢瑾轻笑一声,缓缓说道, “永嘉之难, 留在中原的衣冠大族, 如?今倒是也在胡人的朝堂做了官员。有这些先例在,诸位不担心胡马渡江, 也在情理之中。”
圣人听?了这话, 猛地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世家根繁叶茂, 在谁的治下都能做官;可?司马氏作为君主,一旦国亡城破,是势必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派胡言!”圣人还未说话, 王含便当先开口斥道, “江左系衣冠大国、正朔所在, 我等为江左尽心竭力,岂会甘心为胡人驱使?”
圣人倚在几上, 斜斜抬眼, 看向?激愤的王含:“王卿的忠心, 朕自是相信的。只是如?今胡人屡屡犯境,朝廷苦于?无钱无人,不知王卿可?愿为朝廷尽一份力?”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时响起了细碎的交头接耳之声。
朝臣们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最终都看向?了王含, 等待着他的反应。
一片寂静之中,谢瑾再次问道:“谯郡桓氏尚且于?上游守卫国土, 王公信誓旦旦,难道却连桓氏都比不上吗?”
王含听?了这话,脸色涨得通红。
太?原王氏虽有部曲,但?却绝不可?能白白填在江北战场上,也不可?能骤然倒戈,让那些与他一道上折反对的世家寒心。
因此,他绝不能也不愿做出任何关于?出人出钱的承诺。
寂静的朝堂上,唯有王含急促的呼吸声。
谢瑾缓缓移步,走到王含面前:“既然如?此,大敌当前,王公如?此诋毁郗氏,诋毁北府将士,究竟是何缘故?难道是想让圣人责罚高?平郗氏,寒了北府将士的心吗?”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王公可?曾想过,如?此一来,北府军还如?何渡江作战?江北防线又该由何人来守?”
“圣人,臣,臣绝无此意啊!”
王含听?了这话,当下急出了一声冷汗。
他今日率先发难,是为了联合圣人、世家对付高?平郗氏,挫伤郗、谢联盟,而绝非为了同?时开罪圣人与谢瑾。
他不过是想阻止流民徙徐之事,如?何竟到了如?此这般的地步?
想到这里,王含跪伏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圣人明鉴,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绝无危害江左之意啊!”
圣人没有说话,王含微微侧首,瞥向?一旁的王平之。
王平之失望地闭上了眼。
他早就说过,流民之事关乎江北御胡大计,谢瑾一力促成,家里实在不必与之硬碰硬。
可?从父却执意如?此,丝毫不听?劝阻。
从父是江左知名的文士,可?去徐州就任后,却只能做一个不掌兵权的单车刺史,短暂地替陈郡谢氏占据这个位置。
这便也罢了,谢家势大,从父原本也不是沉迷权势之人。
可?高?平郗氏竟然为了一己?私利,硬生生将从父逼出了京口。
国后之父,竟被一个涉嫌谋逆的家族逼迫至此。
如?此奇耻大辱,不说是从父,就连自己?也无法忍受。
他想,或许自己?心中也怀着一分侥幸,不然为何不拼死?拦住从父呢?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了。
想到这里,王平之收拾情绪,抬眼看向?圣人。
他起身出列,拜向?圣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连连咳了几声。
谢瑾转身看去,只见他瘦削的身体随着咳嗽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圣人,从父,咳,咳——”王平之掩袖咳了几声,继续说道,“从父一介文人,从未见过那样多的青壮男子,难免胆战心惊。《诗》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些人虽是郗司空旧部之后,却也是江左的臣民。从父身为方伯,理应察举一州人才,为圣人进善退恶,不意却有这样多的青壮藏匿山林,所以才受了惊吓。”
王含听?了这话,连连补充道:“圣人,臣失职如?此,实在惶恐,无颜再忝列朝堂了。”
“呵。”谢瑾听?了这话,扯了扯嘴角,“云度说得不错,天下万民皆是圣人的子民,合该为圣人效力。谢某不才,请圣人选派亲信,查检谢家部曲,为之登记造册。”
江左立国以来,田赋税收始终是个大问题。
究其原因,不外乎世家多蓄部曲。
这些部曲作为世家奴隶,既不向?朝廷缴税,又不服兵役,纯纯成了世家自个儿的奴仆,朝廷竟无法管控。
大族部曲,纵有作奸犯科之举,官府也不敢擒拿,唯恐开罪世家。
对于?这种现象,谢瑾早有耳闻,只是不好一次开罪太?多世家,所以才迟迟没有行动。
如?今诸世家附和太?原王氏添乱,谢瑾正好提起此事,师出有名的同?时,也给他们一个教训。
谢瑾此话一出,朝堂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圣人瞥了一眼堂下的朝臣,一下又一下地用如?意敲击着几案上雕刻的玉饰。
哒哒的清脆声持续着,宛如?敲在朝臣们的心坎上。
谢瑾朝右后方递去一个眼神,温述接到这个信号,心下咯噔一跳,脑中顿时叫苦不迭。
他犹豫地环视一周,发现人人都低垂眉眼,不禁埋怨自己?为何不也跟着低头装傻。
太?原王氏纠集世家弹劾郗家,他可?半分都没有参与,所以才想趁机看看热闹,观察观察那些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表情,没想到却被谢瑾逮住当这个出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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