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 第92章

作者:杲杲出日 标签: 女强 穿越重生

  她?清醒地感受到,周遭充满了浓烈的血腥气,甚至还有?不少?苍蝇在嗡嗡作?响。

  六月的酷热加剧了死亡的气息,焦味伴随着恶臭,在空气中密密地织出一种惨烈的味道。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偏西的天幕上,司马恒觉得自己有?些?中暑——如若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这午后?的日光,竟是夕阳一般的血色呢?

  号声越来?越近,司马恒扶着护卫的胳膊,一步步地向前,踉跄着登上了那座于昨夜临时搭就的用来?观察敌情的木质瞭望台。

  她?看到郡城北边,一群器宇轩昂的将士,正如狂风一般地,冲着内城席卷而来?。

  她?看到一群群乱军,正慌张地东窜西逃;几个?肤色白净的孱弱之人,正被簇拥着逃向西边。

  她?看到就在靠近府衙的地方,一群浑身是血的将士,正一步步地走近。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一声又一声“高将军”传来?,宋和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怯意。

  直到一双鞋停在了自己面前,他才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高权那张沾了血污的脸,颤着声音问道:“伤亡如何?”

  “伤亡如何?”高权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泪意,喉咙里发出了极难形容的呜咽声,“十不余三。”

  他说:“城外两千将士,如今还站着的,只怕连五百都没有?了。”

  “怎会如此?!”即便早有?预料,宋和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高权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限的痛苦与悔意。

  一滴泪从他脏污的面颊滑落,透露出此刻内心的脆弱。

  一个?三十来?岁的粗犷大汉,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当着众人之面嚎啕大哭。

  一夜的拼杀没有?令他流泪,直到此刻,直到穿越重重的乱军,确认己方取得险胜之后?,他才能够真?正放任自己,为死去的兄弟们痛苦流涕。

  高权的泪水感染了周遭无数的将士,也遥遥地哭到了郗归的心里去。

  郗归是在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凌晨抵达吴兴的。

  就算人人都劝她?慎重,可快船还是随着江风,飞也似地划向了三吴。

  即便如此,她?心中也十分明白,自己的到来?并不会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情,等她?抵达吴兴之时,最惨烈的时刻定然已经过?去,她?无法挽回那些?必定会牺牲在这场动乱之中的无辜将士。

  果?然,船才刚到渡口?,郗归甚至还未出舱,便有?将士送上了郗途关?于前夜吴兴之乱的表文。

  郗归在牛车上看完了那封长长的表文,于城外北府军的营地之中,首先接见了高权。

  就算心中对高权的状态早有?预料,郗归也没有?想到,再见面时,高权鬓间竟已生了白发。

  这是郗岑留下的那支人手之中,难得的以机变著称的部将,向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可此时此刻,这位年过?而立的将军,纵使身形依旧挺直,神情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

  营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郗归站在靠内的地方,与门边的高权遥遥相望。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可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哀责。

  高权听到她?在阴影中说道:“北府军成立的这一年多以来?,堪称从无败绩。北秦的骑兵那样骁勇,不知?令多少?人闻风丧胆,可北府军却在江北屡战屡胜;孙志叛军声势浩大,席卷三吴,可一遇到北府军,便不得不挥师东退。”

  “唯有?吴兴,唯有?吴兴。”郗归深吸一口?气,无比沉痛地说道,“三千将士,数百乡勇,一场战役之后?,活下来?的人数,竟不足三分之一。”

  她?目光沉沉,声音却放得很轻,仿佛真?的只是发出一个?疑问,而并非责备:“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第139章 偏私

  高权悲痛地闭了闭眼,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什么声音都未发出。

  郗归凝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三令五申, 除非万不得已, 否则, 在具体的?战役上,务必坚持以多胜少的?原则, 不可做无谓的意气之争。可作为主将的?你, 昨夜又在做什么?”

  在她原本的?料想里, 合作的?消息一旦走?露,朱、张二氏极有可能率先发难,北府军需在做好防备的?同时, 尽快与?二氏达成一致。

  如若不然, 便先下手为强, 在保护中立者的?同时,驱逐或灭杀负隅顽抗之人, 直接武力解决问题。

  郗途的?信中早已提到?, 要让宋和回去之后, 联合高权加强防备。

  是以乱军声?势浩大、与?北府军缠斗的?消息传来时,郗归虽然心?痛,却并未料想到?,实际的?伤亡竟比她预料的?还?要多得多。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高权竟会做出这样的?决策, 以至于出现了如此大的?伤亡。

  她不得不问他:“昨天夜里,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一趟又一趟地, 让将士们成群结队地前去送死?”

  郗归低沉的?哀叹,一道道地落入高权耳中,激起?了他心?中数不尽的?痛意。

  可他仍然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连声?告罪:“一切都是卑职的?过错,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郗归缓缓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万死又有何用?高权,我不是在论罪,你先回答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可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于是只能问他。

  她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究竟是谁被冲昏了头脑?是你们,还?是我?”

  “吴兴为什么迟迟没?有大批量地开始分田入籍的?工作?就是因为此地一没?有会稽那般严重的?动乱,未经?过孙志叛军毁灭性?的?破坏,世族根基仍然牢固;二没?有如同顾信那般的?世族子弟,于此前潜移默化地做过工作,能够从内部支援我们。”

  “为了不影响今夏的?农时,我们只能暂退一步,只在偏远县城与?城郊的?部分地区展开分田,更多的?地方,仍旧按照原先固有的?模式进行夏耕,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到?此为止。”

  “我一封又一封地去信,说要加强防备,争取百姓,瓦解世族,徐徐图之。可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如何就能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高权始终低头不语,一句都不为自己辩解。

  郗归看向他的?额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政务上的?事情,原是宋和主理,你若想避嫌,不愿多言,那也不是不行,咱们就只说军事。”

  “我最?后再问一遍。”郗归的?语气很慢,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昨天夜里,城中起?火之后,你派将士们入城驰援,这本没?有什么过错。可当一波又一波的?将士入城,却通通落入了世族部曲们早已布好的?陷阱;当世族的?人手显而易见?地多过我们,逼得将士们一个个寸步难行;当一队又一队的?将士石沉大海般地陷了进去,不见?生机:如此这般的?种种异常,难道还?不足以教你鸣鼓收兵吗?”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退兵?”

  高权缓缓抬头,眼中是一片无处诉说的?苍凉,就像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要将其主人溺死于其中。

  他的?嘴唇颤抖着?,努力了好几下,才发出了声?音:“我也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不退兵,我为什么不退兵啊?”

  他说到?最?后,几乎要抱头痛哭。

  “那些都是我的?部下,我的?兄弟。他们有的?与?我一道,从北固山到?校场,又从江北到?三吴;有的?才十七岁,还?是个娃娃仔;有的?是前些日子才在吴兴招的?新兵,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徐州接受训练,到?死都没?能看一眼心?心?念念的?京口。”

  “我如何能舍得,教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前去送死?”

  “可我又能如何啊?”高权通红的?泪眼看向郗归,“女郎,您也说了北府军自成立以来,堪称从无败绩,我们怎么敢在自己手里,丢了吴兴的?郡城?”

  “咱们的?将士个个骁勇,做梦都想着?为女郎攻城略池,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北府军不败的?神?话?在吴兴被打?破,看着?建康那些傲慢的?世家借此来嘲讽您,看着?吴人连连杀戮军中的?兄弟,自己却无动于衷呢?”

  “我拦不住他们,事实上,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并不想拦。”高权的?神?色有些怔忡,他于涕泗横流中苦笑了一声?,双手捂住了面颊,“等到?了后来,我们终于发现,吴人的?部曲怎么都杀不干净,终于意识到?城中的?乱军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多得多。可到?了那个时候,死了那样多的?兄弟,我们如何还?能后退?”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无比地催人泪下:“我们若是退了,他们不就白死了吗?”

  郗归在高权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听完了他有关昨夜的?一切解释。

  可这回答并不能让她满意。

  她清冷如霜雪的?声?音在高权耳畔响起?,令他眼前仿佛出现了昨夜那凉得彻骨的?月色。

  她说:“我多次强调,甚至让人印成书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大家,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沉没?成本,什么叫及时止损。”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一次又一次地说,甚至让你们在军中预演失败的?场景,为的?就是让将士们不要被此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不要在失利的?局面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造成更多的?伤亡。”

  “可你如今又是在跟我说什么?”

  “到?底是你们从来都没?有将我的?话?真正听进心?里,还?是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借口,你心?中还?有不愿吐露的?真正原因?”

  “真正原因?”高权苦笑着?问了一句,自嘲地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后悔极了。

  如果早知道有昨夜那样的?一战,他一定会将郗归此前的?种种强调,掰开了揉碎了塞进自己的?脑子里,也讲给所有的?将士听。

  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昨天夜里,他们都被已经?产生的?无法挽回的?伤亡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如同赌徒一般地,一个个都想要拼上性?命,去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血恨,去用三吴世族的?鲜血,洗刷这伤亡惨重的?耻辱,祭祀慷慨捐躯的?英灵!

  如此情形之下,他怎么可能拦得住大家?怎么能够开口去拦?

  更何况,高权不是不明?白,就算抛开所有这些不提,他也依旧有私心?在。

  内心?深处强烈的?痛苦,让高权产生了自毁的?倾向,以至于在听到?郗归那句关于“不愿吐露的?真正原因”的?责问后,他再也不愿意对着?她隐瞒自己内心?的?“卑劣”,甚至迫切地想要把这一切都说给她听。

  这些话?,他不能讲给同僚,不能讲给部下,更不能讲给宋和,只能在这个战后的?深夜,借着?告罪与?忏悔的?名义,对着?郗归倾诉。

  高权深吸一口气,无比坦然地、绝望地、自厌地说道:“我的?确有私心?在。”

  他又一次缓缓抬头,看向郗归那双充满了智慧的?、无比澄澈的?眼眸。

  他想,这世上之所以有神?明?,便是为了给千百万像他一样的?普通人指点迷津,可普通人却惯于以己度人,不肯相信神?灵没?有私心?。

  “女郎真的?没?有私心?,没?有偏爱吗?”高权曾无数次在心?中这样问道。

  事实上,他至今都不确定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只是不想再去揣测,再去猜度了。

  高权轻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嘶哑的?嗓音,说出了郗归在从渡口到?营帐的?路上,心?中生起?的?数个可能的?原因之中,最?不想听到?的?那一个。

  高权强笑着?说道:“女郎,纵使我想退兵,可城中还?有宋和啊。”

  他没?有说声?名在外的?庆阳公主,而是只提及了宋和。

  郗归与?他在烛火中对视,彻底看清了彼此眼中的?苍凉。

  坦白讲,她有些失望。

  这失望作用在身体上,使得长途跋涉的?疲惫席卷而来,令她累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但她同时又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为人臣仆的?,不惧怕来自大权在握的?主君的?厌恶和记恨呢?

  高权说出第一句后,后面的?话?便顺利了许多。

  “宋和是先郎君的?门生,是打?荆州起?便与?您相识的?故人,一到?京口,便进了当时的?私兵,分了刘坚的?权。”

  “女郎,这样的?人,我怎么敢不去救,怎么敢放任他死在城中啊?!”

  郗归听了这话?,心?中五味杂陈。

  她疲惫地说道:“我说过很多次,对权力的?制约并非不信任,而是对于你们,以及我们彼此之间关系的?保护。你自己也是带兵之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当日我初至京口,根本不了解你们任何一人,而你们又何尝能够毫无芥蒂地信任我、支持我?”

  “你扪心?自问,北固山那样大的?一摊子,在我去之前,可曾有过清晰透明?的?账务?可曾有过严格执行的?制度?”

  “我若不让宋和过去,你们有谁能够撕下脸来让大家理账查账?有谁能够让大家至少在明?面上恪守新规?”

  “宋和那时去军中管账管粮、建章立制,难道不也是在替你们扮黑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