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柿子
“父亲。”亚瑟走上前去。
塞德里克终于舍得把视线移开一会儿。他对亚瑟说:“亚瑟,这位是崔梅恩夫人,从今天开始就是梅兰斯家族的女主人。这是我的……儿子,他叫亚瑟。”
后半句话是对崔梅恩说的。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那翠绿的眼睛又依依不舍地转了回去。崔梅恩对亚瑟点了点头:“你好,亚瑟。”
亚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从女人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开始,圣殿骑士敏锐的嗅觉就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眼睛使用了咒文——名为崔梅恩的女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魔力中。
这股气息黏滑、肮脏、令人作呕,他再熟悉不过,是深渊造物的气息。
亚瑟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魔鬼契约者,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为什么老师说“只用看一眼就能将他们从人群中揪出来”。对任何一位圣殿骑士来说,这些被魔鬼蛊惑的废物都显眼得如同白衬衫上的墨水。
对任何一位圣殿骑士来说。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塞德里克·梅兰斯一手握住崔梅恩的手,另一只手小心地搭在她的腰上,动作看不出半点不自然的痕迹。这个女人有古怪?还是她背后有什么惊天的阴谋,不能打草惊蛇?
亚瑟皱了皱眉,没理会仍然在等待他回应的崔梅恩,转头盯着塞德里克的眼睛道:“父亲,她——”
他猛地闭上了嘴。
塞德里克没有呵斥他,只是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他叱咤沙场二十余年,其威严完全不是圣殿的教师所能相较的,而亚瑟从小就是个极会看脸色的孩子。
等塞德里克移开视线后,他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冒出了冷汗。
“从今天开始,崔梅恩夫人就是梅兰斯家族的女主人了。”塞德里克·梅兰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公爵府门口鸦雀无声,管家尽力屏住呼吸,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卷入公爵的家庭纠纷中去。几秒钟后,亚瑟面向崔梅恩低头屈膝,可恶的魔鬼契约者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大方地伸出了手。
亚瑟扶起她的手,极快地在她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圣殿骑士纯粹圣洁的魔力随着这个吻一同落在崔梅恩的肌肤上,消除了她身上部分的深渊气息。随后他稍微用力攥住崔梅恩的手指不让她抽走,抬眼打量她的神情。
令他失望的是,她并未像他想象中一般惊慌失措或是大惊失色,只是扬了扬眉毛,加深了嘴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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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想认真地同他的父亲谈一谈。显然,得在那个名叫崔梅恩的女人不在的时候。
可是公爵一整天都黏在她的身边,神色讨好得如同一只绕着女主人的脚边打转的宠物犬(这可把仆人们吓得够呛),不论亚瑟如何眼神暗示,也懒得把注意力分给他一分一毫。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亚瑟向管家确认崔梅恩夫人已被他送入了客房,立刻抓紧机会赶往父亲的书房。
他急匆匆地走过走廊,手指搭在书房的门把手上,已将那扇厚重坚固的大门拉开了一道缝隙,却猛地停下了动作。
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五分钟之前,管家发誓说他亲自把崔梅恩送入了离书房最远的那间客房,并且指派了两位得力的女仆去监视她——即使是亚瑟,在认识路的情况下从那儿走到书房,也得花上十来分钟。
况且,崔梅恩是第一天到公爵府!她是怎么赶在亚瑟之前来到这里的?
塞德里克·梅兰斯也愣住了。他从书桌后站起来,迟疑了片刻。
“……你怎么在这里?我听管家说刚把你送回去……”他问。
崔梅恩背对着书房大门,亚瑟看不见她的表情。
“听说你在书房,就想来看看。”她说。
她应该是刚沐浴过,白天扎起的头发放了下来,黑色的大波浪卷发松松地披在肩头。她穿着一条极服帖的黑色睡裙,这叫躲在门后的小骑士只是匆匆撇了一眼,就被迫将她身体的线条映在了脑海里。
崔梅恩绕着书房走了一圈,在书柜前停下了。塞德里克跟了上去,几乎是贴在她身后,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她的身体,他像条不小心打碎了主人最心爱的花瓶的大型犬一般,一边观察着主人的神色,一边怯怯地摇摇尾巴。
崔梅恩的视线扫过那一排排书籍,侧头轻笑道:“你现在都看这些书了?以前老说看一页就得睡上十天的。之前那些书呢?不看了吗?真可惜,有一本连载的骑士小说我还挺喜欢的。”
她点点下巴,仰头作回忆状说:“可惜当时没有看到结尾。也不知道现在完结了没有,我记得书名似乎是叫——”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塞德里克突然扳过她的肩膀,紧紧地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他比崔梅恩高上许多,只能弯下高大健壮的身躯将她搂在怀中,如同雄狮狩猎雌鹿。他裸露在袖口外的小臂因用力而绽出青筋,亚瑟毫不怀疑这力道足以折断崔梅恩的脊椎。
她理应很疼,至少也会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发出一声惊呼,但她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公爵的金发。
“别哭,你哭什么呀。”她哭笑不得地道,“我都还没哭呢……”
塞德里克的回答是更用力地搂住了她,肩膀肌肉的线条紧绷着,微微地颤抖。许久之后,他才用模糊不清的哭腔说:“……对不起……”
亚瑟震惊地发现,他强大、冰冷、不通人性的父亲竟然真的哭了。
泪水打湿了崔梅恩肩头的布料,看上去他还想再说点别的,但全变成了压抑的抽泣。从亚瑟的角度,能看见他死死地咬住牙齿,似乎是想把哭声咽回去——但越是抑制,泪水便越是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书房里回荡着他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吸与呜咽,仿佛濒死的猛兽,又或许更像迷路的孩童。
“……我以为你死了。”好半天后,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塞德里克仍然将脑袋埋在崔梅恩的颈窝里,闷闷地说。
崔梅恩用没被抱住的那只手抚摸他的脸颊。
“我的确死了。”与情绪激动的公爵相比,她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是那般平和,没什么变化,“现在的我是从地下爬出来找你复仇的恶鬼,我会一点一点地杀了你,怕不怕?”
她甚至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塞德里克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随你高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哭泣后的嘶哑,“你……你能在这里呆多久?”
崔梅恩作思考状:“不知道,也许没有多久。我的身体你也看到了,大概很快就会死吧。你也知道——”
“不会的!”塞德里克迅速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终于舍得从崔梅恩身上抬起头,视线极快将她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一遍,“不会的,我有办法,交给我,我能处理。我可以带你去圣殿,不会有人敢说什么。你不乐意的话,家里也有施法材料。不会的,我有办法,我……我现在很强了……”
他神经质地将几个单词颠来倒去地重复,与其说是在给对方做说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话说到最后,他又哽咽了起来。
他放开了崔梅恩,将脸埋在掌中。崔梅恩退后一步,饶有兴致般地打量着他。好长一段时间里,书房中只能听见塞德里克粗重的呼吸声。
“我现在很强了,我能保护你了……”他把脸抬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崔梅恩,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不要走。你多陪陪我,求你……”
崔梅恩说:“好啊。”
他们在书房里再次拥抱,接吻,等亚瑟再反应过来时,崔梅恩已被塞德里克压在了书桌上。塞德里克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攥住她的裙子,把上好的布料攥成了抹布。
“去我的卧室。”他艰难地退后一小步,费力地说,“桌子太硬了,你会不舒服。”
此时,两人的位置已经与刚才完全相反。塞德里克·梅兰斯背对着亚瑟站在书桌前,而崔梅恩面对着亚瑟坐在桌上。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黑发的女人仰视着他的父亲,轻声道:“我等不及了,就在这里。好吗?”
亚瑟·梅兰斯屏住了呼吸。他看见塞德里克俯下身去,胡乱地在她的脸颊和颈边落下亲吻,好似雄狮将脸埋入开膛剖腹的鹿的体内大快朵颐。
崔梅恩攀住他的肩膀,把细碎的吻落在他的耳后。
这个举动无疑刺激了塞德里克,他的动作更加激烈了起来。
书房内发生的一切陌生到令人毛骨悚然,亚瑟从没想过塞德里克·梅兰斯还会有这副模样。他想自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身体却如同着了魔一般牢牢地钉在原地。
“我好想你……”他听见他的父亲说。
“我也爱你。”崔梅恩说。
话一出口,塞德里克几乎将她凌空抱了起来。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趴在他的肩头,视线却看向了门口,与亚瑟撞了个正着。
亚瑟仓皇地挪开了视线,差点没掉头就跑——及时止住脚步的原因是,他想起来父亲是最优秀的骑士,这么跑出去,绝对会被他听见声响。
他只好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崔梅恩笑了。不是面对塞德里克,而是面对藏在门后的亚瑟。她一边配合着塞德里克的节奏,一边竖起食指,眨了眨眼,对亚瑟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翠绿的结婚戒指在她的手指上闪闪发光,她黑色的头发被汗液凌乱地黏在脸颊上,嘴唇红润,任谁来看,都会忍不住唾弃一声下贱的荡丨妇。
但是当她竖起手指,对着亚瑟眨眼时,却显得那般游刃有余,仿佛只是在单纯地提醒继子不要发出噪音,而非被人撞见同公爵在书房行不轨之事一般。
亚瑟·梅兰斯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烧得滚烫,一种陌生的、令人难堪的热意流淌过全身,使他不得不狼狈地弯下腰去,好遮盖住身体上不自然的变化。
第6章 06.首都之行
贞洁是圣殿骑士的美德之一,他们只应将自己的身体献给妻子。
当然啦,所谓美德向来是个含糊的概念,况且也没有办法验证骑士们在新婚当夜是否仍是处子之身。
事实上,许多年轻的骑士都爱在夜谈中吹嘘有哪位夫人或小姐邀请他们做入幕之宾,其中有一部分不是假话。
不管私底下如何,作为一名圣殿骑士,明面上还是应该恪守美德,比方说他们不能像大多数贵族男性一样出入妓院,或是在酒馆中与舞娘一度春宵。
此外,高强度的训练和艰苦的课业占据了亚瑟·梅兰斯几乎所有的时间,每天上完课之后他只想在床上瘫一整天,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关心男女之事。
他倒也不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流行在男校中的不健康的小说和画册在圣殿中也同样流行,小骑士们靠着这些违禁品度过了无数个寂静的深夜,早起后偷偷摸摸地溜去清洗裤子和床单,与旁边同样早起晾衣服的同伴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亚瑟自然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与那些具有心仪对象的同伴不同,在他梦中出现的多半是面目模糊的女性(其中一些长得同画册上的女士有几分相似),自我纾解时脑内也从没有过具体的对象。
对亚瑟·梅兰斯来说,这类需求就和吃喝睡一般,是每隔一定周期就必须满足的生理需求,与个人喜好无关——就像他自认为对食物没有任何偏好,对寝具和睡眠的场所也不做要求一样。只要能吃得饱、睡得着就行。
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撞见书房里场景的那天为止。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地离开书房,又是怎样回到房间的。那一天夜里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混乱和扭曲,唯有崔梅恩湿润的眼眸与嘴唇最为清晰。
亚瑟狼狈地钻进浴室,反锁上门,把水流开到最大。不论如何用冷水冲洗,书房中两人的身影依旧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他坐进浴池里,手不受控制地动作了起来,翠绿的眼睛迷茫地注视着前方。
他看见雄狮将头埋入鹿的肚腹中,贪婪地索取着。血液从鹿的身躯下涌出,打湿桌面,又从书桌边缘向下滑去,拉扯出长长的丝线。
亚瑟放掉了浴池里的水,又重新冲了三遍,这才把自己收拾干净。他因不知何处而来的难堪与羞窘而面上发烧,匆匆忙忙地钻进了被窝。
然而即使是在梦境中,那个魔鬼的婊丨子也没有放过他。
亚瑟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阴暗的走廊上,前后都看不见尽头,他便随便选了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去。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扇门。门只拉开了一条细缝,细缝里透出一线亮光,亚瑟欣喜地跑过去,拉开了那扇门。
在亮得刺眼的光芒中,崔梅恩躺在书桌上,搂着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她黑色的卷发散落在后背上,黑色的睡裙则险险地挂在腰间,汗水顺着她的肌肤往下滑去。
亚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液体流过的痕迹往下走,不知道自己是想狠狠地呵斥她,还是想要舔上去。
他往门内走了一步——真的只有一步,突然间,周围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到再反应过来时,将崔梅恩搂在怀中的男人已经变成了自己。
他的双手撑在崔梅恩的身边,而崔梅恩好像完全没发现与她共赴爱河的人已经换了一个,她对着他露出笑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眼波流转,万般深情。
她说:“塞德里克。”
亚瑟睁开眼睛,从梦中醒了过来,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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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餐的时候,崔梅恩在餐桌上说:“这几天把东西收拾一下,三天后你俩陪我出趟门。”
亚瑟看看她,又看看“你俩”这个词所指的另一个人——魔鬼正专心致志地用勺子挖牛奶布丁吃,眼皮都不抬一下,显然对这个消息早已耳闻。这么说她提前告诉过他了。
每次都是这样,她宣称自己被迫臣服于魔鬼的淫威,却又总是表现得与他更亲密——打住!
亚瑟咳嗽一声,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赶了出去。他问道:“您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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