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柿子
然而,真相却是赛缪尔·卡伊——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活得很好。
也许是在战斗中耗费大量深渊魔力的缘故,在脱离战场后不久,他的外表就渐渐恢复成了人类的模样。到了现在,除了一双紫色的竖瞳和嵌在体表的一些鳞片外,他看上去已经与曾经的赛缪尔·卡伊没什么两样了。
如此一来,只要稍加打扮,他就可以顶着通缉犯的身份招摇过市,没人会把他与通缉令上的怪物联系起来。
此外,也许就连亚瑟·梅兰斯也不知道,赛缪尔对深渊教派没有一丁点兴趣。
他并非狂热的深渊信徒,也并非对深渊魔力垂涎欲滴的好战分子。他重建深渊教派只有一个目的:他要利用深渊的力量复活崔梅恩。
而崔梅恩已经彻底死去了。
当她选择离去时,他只能像一个可笑的小丑一样,狼狈地趴在地上,注视着塞德里克、魔鬼和亚瑟轮番登场,好像一个不论怎样都没法走上舞台的替补演员。
他看见她和亚瑟一前一后地走向那条闪闪发光的大河,越走越高、越走越远。在怪物□□涸的血液模糊的眼睛里,崔梅恩从一个清晰的轮廓渐渐成为一个小小的光点,最后变成融进长河中的水滴。
你没办法把一滴水从一条河流中捞出来。
赛缪尔于是彻底明白,即使塞德里克已经死了,他也永远比不过他——他在她的心目中比不过任何人。
崔梅恩的生和死从来与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除了他滑稽的幻想。
赛缪尔因此怨恨崔梅恩。
他曾经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他恨不能生啖她的血肉,把她撕碎再一口一口地咽下,让她的血肉融进他的血肉里,如此不管她如何不情愿,也再不能轻易地离开他。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
赛缪尔总是想。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不会再讨好她。我不会再乞求她、渴望她。我不会再爱她。
我一定会吃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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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发誓这是世间最好的魔药!小姐们,先生们,各位贵客,来上一瓶吧,一小瓶只需要一个金币!我以我魔法师的生涯性命担保!您绝对会喜欢! ”
喧闹的酒馆里,一个魔法师打扮的男人正在推销他的商品,时不时往正在痛饮热舞的人群中一扎,然后被人拎着袍子丢出去,或是干脆被踢出人群,摔得鼻青脸肿。
赛缪尔坐在吧台的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苦艾酒。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喧闹混乱的酒馆,在满脸青紫却依旧不停赔笑的魔法师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个自称魔法师的男人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装饰,袍子打满补丁,简直就把“贫穷”一词写在了脸上。
他看上去完全就是大众认知中“魔法师的反义词”的集合——无怪乎根本没人相信他的话。
赛缪尔如今居住在一座内陆的小城中,远离首都与那些富裕繁华的封地。这座城市常年灰扑扑的,没有剧院,也没有什么来往的大商贩,除了一年一度的五月节,人们唯一的娱乐活动只有在酒馆里喝酒吹牛跳舞,把小酒馆破破烂烂的地板踢得震天响。
即使是在首都,“魔法师”也是种稀罕玩意儿,更别提在这种小城里了,难怪他们不相信男人的推销,只把他当做吹牛太过惹人厌烦的骗子。
“只需要一个金币”? !一个金币是小城中绝大多数居民一个月的饭钱!亏他说得出口!
然而赛缪尔能看出来,男人的确是一个魔法师。
他穿的那身袍子虽然破旧,却是魔药学派的正统服饰,纹样没有一丝出错,袍子上浮动着浅浅的魔力波动,本身就是一件魔法道具。
被他郑重握在手中、即使被踢翻在地也没有打破的瓶子则是一个上好的药剂瓶,能够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长时间地维持魔药的稳定性,是中高阶魔法师的惯用物品。
与擅长使用附魔与法阵的圣殿骑士不同,这个在酒吧里积极推销自己的男人,显然是一名受过正统魔药教育的魔法师。
从服饰上代表等级的纹路来看,他的能力甚至并不算差,不知经历了什么变故,才流落到这座又小又落后的城市里来。
不过,就连前圣殿代理骑士长、现帝国通缉犯的赛缪尔都能坐在吧台边喝酒,区区一个落魄的正统魔法师也算不上什么。
确认过男人的身份后,赛缪尔便移开了视线。他对这类人没什么兴趣。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倒在地上的魔法师腾的一下爬了起来。他把药剂瓶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怀中,左顾右盼一阵后,鬼鬼祟祟地挪了过来,坐在赛缪尔旁边,挤出一个殷勤的笑容:“先生,您要买上一瓶魔药吗? ”
赛缪尔连跟他说话都欠奉,只摇了摇头。
男人却并未像之前被拒绝时那样灰溜溜地走开。他凑得更近了些,咧开嘴道:“我看得出,您跟他们不一样,您是识货的。先生,买上一瓶吧,这是我研究了大半辈子才成功的魔药,是我的独门秘方,您在别处可买不到!你猜猜它的功效是什么?它能——”
男人把声音压低了些,神神秘秘地吐出结尾的单词:“——它能实现您最隐秘的愿望!”
赛缪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本想拒绝的。即便这人的确是一名会炼制魔药的魔法师,也不代表他的魔药会有多好的效果。
至于什么“独门秘方”听上去就更可疑了,比起魔法师推销药剂,更像是行走江湖的游商向痴肥的贵族推荐能让人“精力无限”的域外密药。
等发现自己上当的贵族企图缉拿骗子时,他们早就已经溜之大吉,流窜到下一个封地行骗了。
“这人是个疯子,成天在各处骗钱,打都打不走,”酒保探头过来,小声地同赛缪尔说,“客人您可要小心。”
赛缪尔当然明白。区区魔药而已,不过是一些稀有药材的组合,灌输进魔力改变其性质,本质上不过是更高级版的草药,居然还敢吹嘘说能实现别人最隐秘的愿望? !
简直荒谬!试问,当那一大堆或切或碾的药材在大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它们怎么能知道某人内心的所思所想呢?
赛缪尔在心中冷哼。
只是,“最隐秘”这个词,却让他心底的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他沉默了几秒,拿出一个金币,放在吧台上。酒保发出了响亮的叹气声,男人则喜不自胜地将钱收入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瓶子,放在赛缪尔的手边。
近距离一看,那瓶子更显小了,就是一套标准大小的药剂瓶中最小的那种,只够几口的量。这个量的魔药敢要一个金币的价格,即使是圣殿以前同魔法协会订购的上好伤药都不如它贵。
赛缪尔一时怀疑自己果真上当了。
不过,钱已经付了出去,对方也给出了商品,他没有立刻翻脸要回的习惯;他离开首都时带走了丰厚的资产,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一个金币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于是赛缪尔将小瓶随意地揣进衣服口袋中,对男人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可以滚蛋了。
男人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又把手深入怀中,掏出了一个更大的药剂瓶。
如果说方才一个金币卖给赛缪尔的是“一瓶”药剂,那么男人现下掏出来的就是“一桶”药剂。深红的药剂装在一个形似酒壶的容器中,比起“魔药”来,更像是酒鬼随身携带的美酒。
“先生,我看得出您十分需要这个药,我本来不打算卖的。但如果您想买,我可以把这一瓶卖给您,”男人面露惋惜,一副“你占了好大便宜”的嘴脸,“只需要一百个金币!”
偷听的酒保响亮地抽了一声冷气。
老实说,赛缪尔并不差钱。不过,他愿意花钱买一点自己的好奇,和他愿意当冤大头是两个概念。
他冲男人摇摇头,冷淡地拒绝了对方,男人便满脸遗憾地离开了。
到了下半夜,酒馆越发热闹了起来,吵得人心烦。赛缪尔便结了账,回到了家中。此时他已把那瓶“魔药”忘在了脑后。
洗漱完毕、睡前更衣的时候,一个装满深红液体的小瓶从外套口袋里落了下来,掉在地面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
赛缪尔把它捡起来,这才想起了酒馆里发生的事。
他坐在床沿,打开瓶塞,一股魔药的气息从瓶口飘了出来。不好闻,也说不上难闻,纯粹就是几种来自于不同动植物身上的气味的混合,标准的魔药的味道。
独门秘方?估计也就是糊弄不懂魔法的普通人的把戏。
赛缪尔仰头喝下小半瓶,随手塞上瓶塞,将瓶子放在床头柜上。魔药的味道喝起来有些过度的甜腻,就像是成熟过头的水果。
他躺在床上,没有像过去许许多多个深夜一样在床上辗转反侧,而是逐渐陷入了睡眠的罗网之中。
也许那瓶药剂中添加了一些助眠的成分。
在完全沉入无梦的睡眠前,赛缪尔如此想到。
第76章
赛缪尔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暖融融的阳光从窗户外爬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个明亮的方块,又借着床铺爬到他的脸上。
他在阳光中睁开了眼,愣了好久,才慢慢地坐起了身。
赛缪尔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从前在圣殿时他的睡眠就说不上好,不过那时至少他还有个规律的作息;离开首都之后,赛缪尔便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他往往能睁着眼挨过一整个夜晚,直到日出时才能勉强睡去,睡几个小时后又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就再也无法入睡,如此反复。
而昨晚在喝了一口那可疑的药水后,他倒是久违地睡了个好觉。看来尽管那支药剂并没有像魔法师自己吹嘘的一般神奇,至少算得上一种不错的安眠药。
赛缪尔一边思考着今晚去酒吧的时候再问他买上一些,视线一边不经意地落在了身旁——接着,他呆在了原地。
他看见了崔梅恩。
崔梅恩缩在被子里,长长的黑色卷发散在枕头上。或许是被阳光给晒到了,她的睫毛不安地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
赛缪尔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在这一个瞬间停止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脸,又在距离她的肌肤只有一线之隔的地方停下了动作。
我知道了,这是在做梦。
赛缪尔迟钝地想。
所以那个魔法师的确有几分本事,他的药剂让赛缪尔做了一个美梦。
过去几十年来,赛缪尔也偶尔会做这样的美梦。崔梅恩待他总是冷漠,就连梦中也只吝啬地光顾过几次。而每当他伸出手想要给她一个亲吻或拥抱,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赛缪尔也总结出了规律:只要他不接近她,梦就可以延续很久。
他梦见过她身着洁白的婚纱,而他自己站在新郎的位子上。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流淌进来,为崔梅恩披上一层美丽到虚幻的光晕;他梦见过两人一起住在首都的小旅馆里,崔梅恩穿着他的衬衫,赤脚站在窗前,窗外暴雨如注;他也曾梦见过她躺在他的身边,就像现在这样,她闭着眼,把脑袋转向阳光照不到的方向,试图再多睡一会儿……
赛缪尔总会在梦里一点点地靠近她,视线贪婪地舔过她的睫毛、眼睛、嘴唇、头发,用目光代替手指与嘴唇,一遍遍地抚摸她、亲吻她。
……他唯独不能真正地碰到她。一旦碰到,他就会从梦中醒来。
那么崔梅恩呢?梦里的崔梅恩也从不会主动接近他。她总是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不与他产生任何亲密的接触。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爱抚摸他的头发,手指一下一下地滑过发丝,顺着长发落在脊背上,手指曲起轻轻一刮,每每都刮得赛缪尔浑身发颤。
她说赛缪尔就像以前牧场里养的小羊。小羊也爱贴在她身上,她便将手掌陷在它们雪白绵软的皮毛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小羊被她顺毛顺得咩咩叫,脑袋就顶在她的胸口轻轻地蹭。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赛缪尔早已经忘记她的手是如何落在他的头发上,久到他早已忘记她怀抱的味道。
赛缪尔跪在床上,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落在崔梅恩的脸颊上。他看见她翻了个身,又翻回来,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凑得离她那样近,无神的紫色眼睛一眨不眨地钉在她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她的轮廓。
——今天这个梦有些真实过头了。
他想。
在过去的梦境与他的记忆里,崔梅恩的面容从未有过如此的清晰。阳光在她轻眨的睫毛上跳跃着,她的胸口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就连皮肤的纹理和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
赛缪尔·卡伊用十几年的时光才学会如何控制自己不在梦境中伸出手去,可此刻竟又有了想要触碰她的冲动。他死死地咬住舌尖,任腥甜的味道充盈鼻尖,才堪堪制止住了自己靠近她的冲动。
崔梅恩从床上慢慢地撑起身体,被子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了下来。她皱了皱眉头,也凑近一些,近到赛缪尔能够从她黑色的眼眸中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
崔梅恩向他伸出了手。
赛缪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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