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溯时
姜焕明的纸笔都在柜子隔层里,和他以前用的书摆在一起,整整齐齐的。
柚柚一口气拿了不少,又随手拿了一本书,想带回家让妈妈学一学。
不过她没想到,她刚用小胳膊夹着书呢,就见书里掉出一张照片。
她瞄了一眼,一脸欣喜。
是他们兄弟姐妹们小时候的照片!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柚柚赶紧把自己找到的东西全部抱紧,迈着小碎步跑走了。
……
阮雯雯追出门去。
这些天,姜老太让她住在侧边间的屋里,就是为了老婆子出门和老姐妹闲聊时不让人看了笑话。
阮雯雯觉得她自欺欺人,像是这样一来,她小儿子就变成正经人似的。
不过老太太到底同意了他俩的婚事,阮雯雯也没计较这些小事。
刚才她睡不着,又没别的事可干,就出来上茅房,顺便倒杯凉白开喝,可没想到,居然听见里屋传来一些动静。
定睛一看,是柚柚来拿了不少东西!
阮雯雯不知道这母女俩是不是要闹什么幺蛾子对付自己,就跟上去。
她到了村尾的茅草屋门口,透过窗户,看见孟金玉和柚柚正在写字,眼底多了几分嘲弄,转身想走,可一不小心,却看得更真切了些。
为什么孟金玉拿着她以前那本写着前世记忆的本子?
阮雯雯有些心慌。
“姜善。”
“今年三岁,聪明、不爱说话、胆小。”
“走失在供销——”
紧跟着,阮雯雯听见孟金玉在自言自语。
“这些字,我倒是认得,但笔不听我的话啊。”
柚柚马上说:“练习!练习就好啦!”
“供销社的社怎么写?”孟金玉在课本和柚柚从姜家拿来的各种小册子里找,“啊!我知道了,是社会主义的社,先画下来!”
“是写!妈妈,是写不是画!”
屋外,阮雯雯心跳如雷,拔腿就走。
她们还在找姜善。
而且拿着她自己的小本子。
会不会是她们发现了什么?
应该不至于,当时姜善走丢之后,姜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到她头上,甚至是柚柚这么鬼精鬼精的一个小人儿,也不认为她是故意的。
阮雯雯心烦意乱,一路走回姜家。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快步走着,去里屋找她们是不是又拿走了什么把柄。
大晚上的,姜成和姜果听被这动静,出来看了一眼。
“妈妈,你在找什么呀?”姜果问。
阮雯雯被吓了一跳,迅速说道:“随便看看。”顿了顿,她试探道,“我想你弟弟了,果果,这两天,柚柚有没有说起你弟弟?”
“好久没和柚柚一起玩了。”姜果拍了拍脑门子,转头对姜成说,“早知道刚才给柚柚留个小笼包,她还没吃过呢。”
姜成没出声,只是紧紧盯着后妈看。
好奇怪,为什么她突然提起弟弟?
一个曾经试图将柚柚卖掉的后妈,真的会想念弟弟吗?
……
第二天一大早,姜焕明回来了。
他昨天在国营饭店吃饱喝足,又回以前的宿舍和老工友们说说笑笑,喝了几杯酒,之后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别提有多高兴。
稀罕事这么一闹,也就一开始被人笑话得厉害些,可现在不也没啥了?
连法律都允许感情不和的两口子离婚呢,离婚证一领,他和孟金玉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可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往后,他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妻子,有一对能在事业上帮到自己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他心情好了,脸上就挂着笑,碰见正要去上工的生产队队员们,还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一个大娘见他笑眯眯的,就凑上前问道:“焕明,你和金玉咋样了?”
“啥咋样啊,离了!”姜焕明语气随和,“婶子,现在不兴盲婚哑嫁,城里年轻人都是自由恋爱的,我和金玉早就没感情了,早离了早好。”
大娘拖长音“哦”了一声,纳闷地问:“那你和那个——家里那啥雯,就是自由恋爱?不过你们俩以前到底对不住金玉,将来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金玉和孩子们能好受啊?”
姜焕明一笑:“婶子,这就是你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现在离婚的人虽然不多吧,但也不是没有,感情不好,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倒不如早点分开呢!我们还有这么多小孩,就算离婚了,以后也是亲人啊。”
姜焕明强行在给自己挽尊,不过大娘听不明白,她只能听懂最后一句话——
以前的俩口子,现在变亲人了,那关系应该也不差吧?
凤林村的村民们和姜家人一样,总认为学历最高、最有出息的姜焕明说出的话,就是至理名言,尤其大娘还是个墙头草,风一吹,立马就往他这边倒。
这会儿她琢磨着在城里待惯了的人,思想就是特别进步,他们离婚又结婚的,自己也不当回事儿,那外人还有啥好说的!
说不定孟金玉心甘情愿地祝福前夫和阮雯雯呢。
大娘心里有数了,准备下地干活的时候跟其他妇女好好说一说。
人家孟金玉都不急,他们急啥呀?
姜焕明给人洗脑成功,心满意足,转身就要回家换衣服上班去。
正好这时,他远远地看见孟金玉拉着柚柚的手从村尾出来。
大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瞅瞅姜焕明,又瞅瞅娘俩。
一些生产队队员也停下脚步张望。
这就是能够证明自己的时候了,家丑不可外扬,既然已经外扬了,那离婚之后能和平解决不愉快,也不迟。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姜焕明笑容满面,语气和善:“你们上哪儿去?手上拿着啥呢?柚柚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进城吧?”
话音落下,他还伸手,想要揉揉柚柚软绵绵的头发。
然而,小团子动作灵活,脑袋瓜子往后一躲,“咻”一声,跳到一旁去了。
姜焕明的手僵在半空中。
“滚一边去。”孟金玉冷淡地丢下这句话,牵着小闺女走了。
刚才的墙头草大娘看着这一幕,“咦”了一声:“她让你滚一边去。”
姜焕明吃了瘪,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刚才他侃侃而谈的那些话,就像是反过来,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
生产队队员们看够了好戏,领工具上工去了,边走还边议论着。
“哪有啥和平相处,姜焕明就是个负心汉,金玉才不原谅他呢。”
“能干出刚离婚就要结婚的事,他可真好意思。还以为金玉要配合他做戏呢,没想到人家压根懒得搭理他,让他滚一边儿去!”
“不过,金玉带着娃上哪儿去?今天不上工啦?”
“听说请了假,又要去镇上找娃了。她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带着娃,要赚工分,还要顾着孩子。要不是村长家好心,帮她照顾小闺女,估计这日子更难过了。”
“她那个小儿子,都丢了十天半个月了吧?派出所都上过好几回,连公安同志都找不到,她怎么可能找到呢?”
“估计早就已经被拐了,压根不可能找得回来。”
……
一大早,阮雯雯抱着个大盆上溪边洗衣裳,远远地,就听见村民们的话。
她抿着唇一笑,更加卖力地搓衣服了。
这时,不远处一个人走过来。
阮雯雯看仔细了,才发现是生产队副队长。
“队长好。”阮雯雯赶紧站起来。
“你来这么多天了,咋还不下地干活?”副队长问。
阮雯雯一愣,她不想下地,反正姜焕明能挣钱,她有吃有喝,为什么要下地干活?
她才不稀罕那几个工分。
“劳动是最光荣的,我不管你是城市户口还是农村户口,只要来了村里,就得下地。”顿了顿,他指着不远处的知青点,“知青点里那些小知青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而且他们还有文化,都是读书人!你看,就算是读书人,不是也得撩起袖子挥锄头吗?更何况是你?”
生产队里正副两个队长都是大老粗,每天拿着口哨,一片片田地逛着,盯着干活时磨洋工的队员。
阮雯雯早就被他们盯上了,这会儿都没能偷几天懒,就被拉去地里干活。
阮雯雯想着千万别分配她去玉米地,谁知好巧不巧的,只剩下玉米地缺人了。
“副队长,能不能给我换别的地里去?我碰了玉米穗,浑身都痒,好几天都好不了。”
她以前在城市长大,没干过农活,前阵子假装是孟金玉时,倒干了一段时间,只是总爱偷懒。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她,她没法偷懒了,就想着让副队长给换个轻松些的活儿,上回玉米穗戳着手那种瘙痒难忍的感觉,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你来了我们生产队,就得好好干活。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不愿意干的,人家也不愿意,可你看看人家,谁喊苦,谁喊累了?”副队长没好气道。
放眼望去,玉米地里确实已经有不少队员了。
秸秆叶子已经干了,玉米粒颗颗饱满,看着黄澄澄的。
队员们用力挥着镰刀将玉米杆割倒,一整排一整排摆着,一些在地里帮忙的孩子没这么大力气,就齐心协力,使尽吃奶的劲儿也要将玉米的皮掰下来。
虽然很累,但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这样一相比,就显得阮雯雯的思想觉悟非常低了。
“可是我——”阮雯雯抿了抿唇,迟迟不愿意下地。
听见动静的大队长走过来,沉着脸说道:“收玉米是多难的活儿?比起来都算轻省的了,痒点就痒点,咬咬牙克服一下不就好了?”他皱着眉说到这里,又上下打量了阮雯雯一眼,“你这不是已经穿长袖长裤了?遮着手臂和腿已经够了,难道还想穿上大冬天的厚棉袄去?农村媳妇没这么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