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下浅葱
直面大型怪物的压迫感让她心跳如鼓，四刹那间时间和空间被拉得骤长，像是隔了两个世界的距离，眼前发生的一切逐渐失真缥缈，周遭都是嘶吼，麻木地看了场逼真的3D电影。
肩膀被跑过的人撞到，辛果险些站立不住，手里捏着的餐盒也掉落在地，滚下田埂。
大抵看她脸色不太好，本想让她别挡道的人收起骂人的话，放缓声音说，“这里太危险了，你快离开，那边有人安排避难。”
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类似仓库的建筑，门口有人在维持秩序，让源源不断送去的伤员能够得到及时治疗。
野猪对落在身上的攻击浑然无觉，来得突然，走得突然，只留下一片狼藉田地，裸露在外的褐色土壤悲哀地低吟。
跪在地上的人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浓化不开的绝望潮水般漫开。
迟来的紧张和共情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压得辛果喘不过气，头晕目眩时被一双手臂接住。
克里穆把人扶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别怕，巨地猪已经被赶跑了，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伤人，只要人还在，庄稼再种就好。”
他说得平静，但辛果听得出来话中深深的疲惫以及无力。对面那样的敌人，人类能够做到的终究还是太少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辛果回头看向克里穆被血染红的胳膊以及肩膀处还在往外渗血的地方，“我扶你去包扎一下伤口。”
说话间，辛果看到自己放在他手臂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底一沉，用尽全身力气捏紧拳头，想要将心底的软弱尽数捏碎。
克里穆把手臂抽回来，瞥开视线，余光中出现一点嫩黄，“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过两天就好了。”
“流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用最快速度调整好情绪的辛果十分坚持，还想说什么，就见说话对象大步走开，到田边弯腰捡起东西。
印有草莓图案的餐盒沾上斑驳泥土，克里穆用袖口擦了擦，看见一团红色被抹开才后知后觉想起衣服上都是血，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弄脏了。”
为什么要向她道歉？
需要被安慰的明明是你们才对。
他小心翼翼的眼神让强壮镇定的辛果瞬间破防了，鼻头一酸就有眼泪掉下来，连带着刚才的害怕一起发泄。
“别哭……你怎么、怎么哭了啊？是不是哪里痛？”克里穆顿时急了，手足无措地围着她转，想要帮忙擦眼泪，想到手心的血污后懊恼地放下。
辛果胡乱擦掉眼泪，没有说话，闷声不响地拉着他往仓库方向走。
“请不要担心，敷上药很快就会没事的。”安抚好新抬进来的病人，阿黛玛提高嗓音道，“大家不要着急，让伤势严重的人先接受治疗，轻伤的人到那边保持一定距离排好队，别挤到伤口。”
人头涌动中，辛果看不见阿黛玛的身影，但有条不紊的声音自带穿透力和说服力，很难想像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现代社会，这个年纪明明还在上小六。
对比一部分人的昏迷和骨折，克里穆肩上被獠牙划出的伤口的确属于轻伤，这会血也慢慢凝固结痂，确认不会裂开后，辛果拉着他排到轻伤的队伍末端。
前面的人转过身，看见克里穆时倒抽一口气，“嘶！你这一身血到这排什么队伍，快让阿黛玛看看要不要紧！”
“别管我了，西格纳你头上破了那么大一块头不晕吗？”
克里穆急忙上前搀住他的手，两个人相互推让劝说，还是辛果看不下去让他们老老实实呆着才停歇。
西格纳这才注意到克里穆旁边身形娇小的人，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姿容昳丽，五官明艳，冰肌玉骨，自己知道的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形容不出的一眼万年，这身气度，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孩。
克里穆为两人简单做了介绍，听见她住在广场旁，西格那有种合该如此的恍然，“怪不得……原来是贵族小姐吗？为什么您这样的大人物会到这里来？”
眼看他用上敬语，辛果忙不迭摆手，“我和你们一样都只是平民。”
“是这样……吗？太好了……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万一不小心说错话脑袋就要搬家了，哈哈哈。”
西格那松了口气，憨厚地露出白牙，笑了几声整个人踉跄了下，被克里穆眼疾手快地扶住，担心地看着他脑门的伤，“别逞强了，头晕了吧，我带你去那边。”
西格那还想挣扎，无奈头晕得厉害，敌不过架在胳膊上的力气，一路都在抱怨克里穆婆婆妈妈，称自己这点小伤睡一觉就没事了。
人的大脑精密而复杂，稍有损伤就是一辈子的事，辛果认同克里穆的做法，脑部的伤必须重视，既然出现头晕症状，至少是脑震荡。
仓库里的几十个人身上都有或严重或轻微的伤，只在最初有些混乱，现已在救护人员的安排下有序等待，哪怕中途听见药水不够也没有着急上前，大家相互信赖着，知道谁也不会被放弃。
才一会的功夫，西格那身体软下来，全身重量压在克里穆身上，意识模糊间还念叨着没事，不用浪费珍贵的药水。
克里穆和西格那一再强调自己是小伤，饶是不了解内情的辛果也渐渐猜到了，恐怕这里的医疗资源短缺。
看见克里穆焦急地半抱着人过来，大家纷纷让出一条路。
再见到阿黛玛的时候，小姑娘坐在轮椅上，这样的天气仍在双腿上盖了层毛毯，她先观察了下西格那的伤口，让旁边的人用干净毛巾压住止血，又翻开眼皮看了看，问身后的人，“尤莉姐还没回来吗？”
对方哭丧着脸，“还没有，现在怎么办？”
村里的药水储备有限，尤莉负责去皇城的药铺买治疗药水，药铺老板背后站着公爵，眼睛长在头顶，最瞧不起平民，每次都会被刁难，运气不好还会空手而归。
阿黛玛怕西格那的情况继续恶化，赶紧对克里穆说，“哥哥，你快去把我房间柜子上的箱子拿来。”
克里穆欲言又止，最终咬牙跑出去了，他脚程快，很快就抱着木箱回来，里面是几个100ml的圆底玻璃瓶，装着蓝色溶液，就跟RPG游戏中的红蓝药一样。
喂西格那喝下后效果立竿见影，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伤口也迅速愈合，若非残留的血迹，整个过程跟魔法一样。
睁开眼睛就生龙活虎的人看到见底的瓶子，痛心疾首地捂住心口，“我真的没什么大事。”
阿黛玛平静地说，“快死掉的人说自己没什么大事。”
西格那有些怵她，没敢反驳，悻悻地闭上嘴。
很快，被称作尤莉的年轻女人带了足够的药水回来，和旁人调侃今天药铺老板的心情不错，没有太过为难。
第3章 三本房产证
仅仅三小时，辛果的梦幻异世界梦破碎了。
回去时经过田野，耳边传来压抑的低泣，循声望去，是一个妇人跪在田里掩面恸哭，旁边站着的孩子不过两三岁，尚不懂庄稼被毁坏的后果，只感到母亲在难过，笨拙地伸手抱住她的头，用稚嫩的语言安慰。
眸底的黑色愈发沉淀，辛果别过头不忍再看，眼前不由浮现出幼时父母每日耕作逐渐佝偻的背脊。
两边的时间流速相对静止，现实世界只过了两分钟，盘子里的兔肉依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不久前还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再不能刺激到味蕾，味同嚼蜡地吃完，脑子里百转千回。
打开手机看了看存款，付了一年房租后，大学四年做兼职攒下的钱只剩下一万不到，在物价飞涨的时代实在称不上多。如果不尽快找到稳定的工作，很快会坐吃山空，自顾不暇还谈什么想要帮助别人。
辛果这样的成绩其实很尴尬，不是出类拔萃的顶尖，普普通通的优秀不会被大公司注意而主动抛出橄榄枝。缺乏工作经验、毫无人脉、不懂人情世故，想往高处走没有敲门砖，又不甘心将就，就这样耽搁下来。
恰好闺蜜徐蔚打来电话询问，听完辛果的话后沉默下来，半晌叹了口气，“随便进一家公司感觉太暴殄天物了，要不先找份兼职确保日常开销。”
“我会考虑的，别说我了，你呢，工作快两周了，还适应吗？”
“除了有个油王整天骚扰，其他都挺好的。”
提起这茬，徐蔚打开话匣子，对着普信油腻爱骚扰女员工的部门经理一通吐槽，他跟公司老总带点亲戚关系，加上只是嘴上花花，大家都忍着口气，谁也不想丢了饭碗，毕竟行业不景气。
约定周末聚餐后结束通话，辛果才知道工作之后也有各种各样的烦恼，这么一看，反而是自己目前的状态最好，不用忍受上司的污言秽语。
打开电脑，之前投的简历大部分得到回复，选了几个约定好面试时间，辛果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后重新来到异世界。
屋子里有基础配套的家具，能够直接拎包入住，若是想要长期居住追求生活质量，需要采买的东西就多了，辛果身无分文，连这边流通的货币是什么都不知道。
想要了解这个世界，除了看书，成本最低的方法就是跟当地人交流，所以辛果找克里穆借了把锄头跟着村民一块下地。
克里穆啧啧称奇，“我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定没做过农活，没想到翻起地来有模有样的。”
“你忘记你之前吃的兔子是我做的了？”辛果揶揄般睇了他一眼，“是不好吃吗？”
“不不不不不是！很好吃！非常美味！开酒馆一定会生意爆满的程度！”
辛果笑了笑，好吃的秘诀是科技与狠活，一般的调味包和酱料包都能在商店买到，方便又快捷。
将这个秘密藏进肚子里，辛果扫视一圈，被巨地猪毁坏的田地占了总面积的三分之一，光靠人力很难在短时间内全部耕种完成，所以出动了几乎整个村子的人，连步履蹒跚的小娃娃都跟在大人身后帮忙拿东西。
“克里穆，其实我骗了你。”
被叫到名字的人肩背一僵，动作卡顿地抬起头，勉强笑了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这个世界对辛果来说是陌生的，没有生活常识很快就会暴露，惹来怀疑，还不如选择性坦诚，所以她说出了来之前特地编好的故事，“我不是这个村子的人，甚至不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因为一些原因来到这里，啊，房子确实是我的，我不是什么坏人，更不会做伤害你们的事，骗了你真的很抱歉。”
出乎意料的是，克里穆竟然大大地松了口气，“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不用道歉，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村里有哪些人。”
辛果双目微睁，惊讶他的反应，原来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外来人，仍然选择释放善意。
“一举一动都跟我们不一样，我早就猜到你是其他国家的贵族了，遭遇变故辗转流落到这里，原本养尊处优的人现如今锄头使得这么顺溜，一路过来肯定吃了不少苦。”
“诶？”
“难道不是贵族是公主吗？继趁人之争或者是魔兽潮把国家给……”
正感动着，突然听到这话，辛果一时反应不及，呆呆地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被截住话头。
克里穆一想到连史莱姆都能欺负的柔弱女孩沿途遭遇各种艰难险阻九死一生才活着来到这里，就感同身受，不愿意她再把心里的伤疤撕开，理解地安抚，“没关系的，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能感受到你不是坏人，如果想哭的肩膀借给你，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不想哭，甚至想笑。
辛果尝试解释无果，统统被当成故作坚强，只好作罢，怕他继续误会，别扭地换了个话题，指着麻布袋中的种子问，“这是之前种的作物种子吗？”
这个问题让克里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从小山珍海味想必没有见过，这是小粟米，穷人只吃得起这个，比起稻子要好伺候得多。这会播种晚了些，希望今年冬天不要太冷。”
“不能用魔法来做什么吗？”
这是辛果的疑问，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平民根本接触不到魔法，跟魔法相关的书全被贵族垄断了。”
“冒险者公会呢？”
“事到如今他们自保都难，怎么可能还浪费珍贵的魔法道具来做农活。”
辛果听着不太对劲，说这跟电视演的不太一样。
克里穆说到最后无声叹息，转念想到辛果在旁边，觉得不该传输负面情绪，于是扯了把笑容，“不要担心，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家齐心合力，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辛果点点头，不管是哪个世界，大家都在努力，生活总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这时，西格那在田的那一端提着嗓子喊话，风把声音模模糊糊地带过来，隔得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克里穆同好几个人相继跟着吆喝起来，实现隔空对话。
克里穆对不明所以的辛果解释，原来是西格那组织村里的男人们去森林打猎，肉晒干后能保存很久，能帮助大家更好的渡过严冬。
本来还在犹豫的辛果发现打猎队伍又加入三个跟自己一样看着就不能打的女性，当机立断追了过去，一问得知她们是同行去摘野果野菜的。
检查完武器的锋利程度，一行人进入原始风貌的森林，以为拿了异世界凤傲天剧本，没想到是种田剧情，辛果的现代知识对辨认这里的动植物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想要一个鉴定技能……”
旁边的尤莉疑惑道，“玛丽你说了什么？”
辛果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玛丽”是在叫自己，忙摇头说，“没什么，是自言自语。”
“不过玛丽你完全就是贵族的模样啊，尤其是这皮肤，贵族小姐们用魔法药泡澡都没有这样细嫩光滑。”
辛果出神地想着如果这话传到克里穆耳朵里，保不齐他又要脑补什么流亡公主和她的执事先生的悲壮故事。话说回来，村里的人除了腿脚不便常年在家的阿黛玛，常年劳作加上风吹日晒让大家的皮肤状态很差。
活着已经很辛苦了，没有多余的精力享受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