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下浅葱
脆弱的地方被剑的尖端抵住，仿佛只要用力呼吸都会被隔开一条血线。
奇怪的是……辛果总觉得他没有当真打算动手。
确认这一点后，辛果向后退开一步，闭住呼吸等待几秒，果然剑没有挥下。
继续往旁边挪动，再去瞅男人的脸。
他的双眼很冷，冰寒彻骨般，晕着玻璃似的光华。
但是没有杀意。
辛果的胆子大了起来，得到三分颜色就顺着竿往上爬，甚至当着守卫长的面捏起印来。在魔法需要吟唱的常识中，不会有人把手印和魔法联系起来，只要她的速度足够快，就算他反应过来也没时间阻止。
守卫长果然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直到最后一个印完成的瞬间，周围的魔素疯狂涌动，他终于露出眉毛微抬的反应，不疾不徐地抬起手。
和预料之中的结果不同，辛果完好无损地站着，旁边城主所在的房间坍塌了。
第61章
承重柱断裂后连同上面楼层一并坍塌，压倒了下层建筑，露出迷宫般的地底一角，阴冷的寒气漫开，侵蚀着骨髓。
巨大的动静引来城堡内所有留驻士兵，听到越来越近的动静，辛果着急想走。城主草菅人命还豢养魔兽，当然死不足惜，但城里的士兵不过听命行事，大部分是普通人，身后有着各自的家庭，她总不能丧心病狂地全部杀了。
塌陷的地面一直延伸到距离辛果脚跟半掌的距离才险险停下，她不敢乱动，和裂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阳光从右侧残存的半面墙壁上方射进来，刚好打在守卫长的大半边身体，病态白的手指微抬，勾动空气中游离的魔力，它们像是离家在外的孩子遇到母亲般雀跃欢腾，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体里钻。
男人不禁再次朝女人看去，“这是我的魔力……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如此啊，才一个照面你别看出那么多东西！”辛果愤愤地说，空间移动没有明确指明转移的对象，也就是说，不止是人或者某样具体的物品，还可以是别人的魔法。
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借守卫长的手杀死城主，省了不少事。
城主只是个普通人，被这样的魔法打中凶多吉少，加上倒塌的建筑，不死也被压在底下等死。
正如她猜测的，对城主没有衷心可言的守卫长冷眼旁观他被埋，压根没有要动手救上一救的想法。
没得意多久，辛果被从上面震下的碎石块砸中脑门，隆起一个大包。
“……”
鲜血从捂住伤口的指缝间溢出，辛果顾不上疼痛，也顾不上这么多宝贝会葬送在这里，平衡被石块重量打破的当下，裂痕预料之中地向四面八方扩散。
睇了守卫长一眼，辛果拔腿就朝来的方向跑。
辛果没关注身后的轰隆声以及一阵强过一阵的嘈杂人声，混在女侍中逃出城堡。或许是地下大面积的空洞导致地基不稳，仅仅塌了东南一角就引起整座城堡的晃动，辛果好几次差点被掉落的石块打中。最危险的一次，比两个她还长的石板从上方坠下，跑慢半步就会被压断脊柱，危急关头没有留给她捏印的时间，幸好最后仅仅是擦着背脊砸下，连皮也没有破，只弄脏了衣服。
脱离危险后，一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慢慢在心间发芽。
那块石板……掉落的速度似乎有些异常。
不禁回过头，几分钟前还很巍峨的城堡变成一片废墟，半空浮着浓厚的沙土粉尘，薄雾般被人吸进肺中，引起咳嗽。
赶来的士兵尚在尝试解救十死无生的城主，废墟一处“砰”地炸开，周围的石料全被看不见的某种力量撑开，守卫长踩着从容的步子从里面走出来。
古拉比欧斯双手抱[木仓]站在旁边，眼底是孩童般天真又纯粹的恶意，“真是杰作~兰斯洛特，没想到你这样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一天~怎么就没被埋在里面直接去死呢？”
没有理会古拉比欧斯的言语挑衅，守卫长伸手拍去胸甲上的灰尘，漫不经心的地朝某个方向看去。
辛果赶紧低下头去躲避视线，借着女侍的遮挡悄悄后退，心脏跳动得厉害，汇聚着各种情绪，唯独没有害怕。
他不会追过来。
不知为何，她这样确信着。
“好奇心真可怕……”
就因为对她的体质产生兴趣，最后导致一座城的覆灭，但凡看守地牢的是个对城主忠心耿耿的人，说不定现在她还在阴暗的地下想方设法地□□守卫试图脱困，也可能在发现实在攻略不了这个地牢后直接放弃回到现实世界。
辛果对城主万分同情，好不容易招来的两个高手都以自我为中心，压根没想过大局，领导的命说不要就不要。
一阖眼，脑中全是那双浅色的眼眸，望不见底的深处承载着月光般如水的凉意，让人轻易窥探不到心灵真实的一隅。
兰斯洛特，是他的名字吗？
画面一转，辛果眼前骤然跳出自己咬向他唇瓣的一幕，思路可疑地停顿几秒，半晌后才叹出口气，“……我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离开西里亚城顺利到不像真实发生的事，来之前做的各种心理建设和保命手段没有半点用武之地。
回到集合点的时候，米菲已经醒了，正在和莱纳吉说话，这么多年除了地牢守卫没有看见过外男，眼睛不知所措地看天看地就是没有放到他身上。
瞥到辛果像是见到了救世主，米菲如蒙大赦，把人从头到脚一打量，惊喜地抱了抱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刚听说你回西里亚的时候快急死了。”
露西哒哒哒地跑过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俯视辛果，得到了摸头奖励，心满意足地坐回原处。
“除了衣服上沾了些灰，看着没有外伤，又一次让我刮目相看了，你很强，玛丽，那个男人连我都束手无策。”莱纳吉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快回来了，连担心中的受伤也没有发生。
辛果受之有愧，含糊地发出个鼻音，“……嗯……其实我也没……”
“能隐约听到城里的喧闹声，你做了什么？”
听到问话，辛果朝走过来的纳特看去，他的眼睛已经变回原本的颜色，那种朦朦胧胧的戾气皆化为消霁后的水汽，在日光中蒸发得干干净净。
“只是把女人们救出来是没用的，所以我……呃，干掉了城主。”
纳特没在意她古怪的停顿，劫走莱纳吉正要夸出口的称赞，神色严肃地皱起眉头，“莱纳吉你闭嘴，你不要光说好听的话，也应该让她正视现实。”
辛果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本能地抗拒，却不得不抬头面对。
纳特长久凝视她的眼睛，将她眼中的变化尽收眼底，斟酌了下语气才慢慢道，“看来你猜到了，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还是觉得你需要知道真相。失去城主，西里亚确实会混乱一段时间，但不久后会有新的城主赴任，到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本以为会难以接受，辛果惊讶地发现自己还算平静，毕竟这个答案实在算不上多难猜，她早该想到的，只要王国仍在腐朽，那些“朱门酒肉臭”的贵族就不会放过这样的蛋糕。
自古财帛动人心，不外如是。
莱纳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没敢继续说重话，清咳一声挤开纳特，“至少短时间内能恢复和平，对城里的百姓来说是件好事，也许下一任城主是个爱民如子的好领主呢，贵族里也不全是些恶臭的人，你看我和纳特就是贵族里的一股清流，一定还有会其他人。”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明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情绪才这么说，但辛果确实被安慰到了，扯了下唇角，右手握拳向下一拉，半开玩笑说，“谢谢你莱纳吉队长，或者等我们击退魔族回来就推翻巴尔瓦帝国的统治！”
莱纳吉被她惊世骇俗的发言惊到，愣了愣神，最后竟同她一起笑起来，“哈哈哈，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不过嘛，听起来确实有意思，等我们从前线回来就把巴尔瓦王一脚从王座上踹下去，让他也体验下矿场生活。”
“你们两个……”纳特揉了揉太阳穴，对他们二人彻底没了话说。
展望完美好的未来，莱纳吉宣布动身，他们要尽快赶到梅达木城，羊赫利旦家的骑士会在那接应他们，安顿好米菲和露西就得日夜兼程奔赴前线，补上在这耽误的时间。
离开前，辛果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眼西里亚城的方向，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有些说不清的怅然。
转回脸时对上米菲亮晶晶的双眼，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米菲观察了下前方两个男人的距离，以手掌挡住嘴巴，用极小的音量道，“你在想守卫长吗？你现在已经不是赤雪之泪的供体，你们有机会的。”
辛果一把推开旁边因好奇凑过脑袋的露西，“小孩别打听……说什么呢，只是个不会再见面的人，别胡思乱想了，赶路要紧。”
米菲狐疑地盯住她发红的耳尖几秒，脑补完二十万字的爱恨情仇后一副明白事理的样子，果断结束这个话题。
考虑到米菲和露西的体力，一行人在太阳下山前停下整顿。
米菲自告奋勇揽过晚餐的任务，露西本想和辛果贴贴，找了一圈发现人在空地挥剑，莱纳吉时不时纠正她的动作。
“重心往下，出剑要快，你是初学者，先每天练习五千下。”
为人师表的莱纳吉没有平时邻家哥哥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更像寒冬腊月的冷风，严厉的模样像极了学生时代的教导主任。
“……”
纵使毕业工作了，辛果依然对“老师”这个职业有着天生的畏惧，初学者都要每天挥剑五千下，这是什么魔鬼训练？她按照标准动作才挥剑不到两百下，手臂就开始发酸了。
第62章
呼，呼，呼。
铁剑劈开空气的声音一直持续到烧肉被烧出香味。
莱纳吉见辛果还在继续，主动叫停，“劳逸结合，你刚开始学，不需要一口气完成任务，要让身体慢慢适应这样的强度。”
“……”辛果觉得有道理，想答应一声却发觉喉咙被火燎过似的，干得厉害，深呼吸时还会蔓延至胸腔，闷痛闷痛的。
见她捂着脖子说不出话来，莱纳吉摘掉教师的严厉面具，送上一杯刚煮开的热水细心叮嘱，“有点烫，吹一吹再喝。一开始大家都是这样，我小时候不服输，第一天强撑着挥了两万下，直接给砍吐了。玛丽，别着急，凡事过犹不及。”
小时候，两万下。
辛果看怪物一样看他，异世界的人体质都这样强悍的吗？
“可以吃了。”
米菲的唤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莱纳吉接过辛果手中的剑，指腹有种黏腻感，低头一扫，发现剑柄处缠着的卷绳上沾了些未干的血迹，下意识朝辛果双手看去，果然在掌心发现几个被磨破的水泡。
这点伤对他们而言实在称不上伤，连药剂都用不上，过一晚就会愈合。只是辛果第一次接触剑术，莱纳吉本以为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吃不了苦很快放弃，没想到她一声不吭地忍着痛练剑。
把剑插[]回鞘中，莱纳吉想了想说，“我这把剑比较宽，重量相对较重，到梅达木城我们顺道去武器店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剑。”
辛果多少知道些他们的经济状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不受王国重视的贵族也比平民百姓富有，只是之前搬空西里亚城主的宝物库时搜罗到不少武器，总有一把适合她，没必要再花冤枉钱，武器比日用品贵多了。
她的表情过于易懂，莱纳吉心领神会，“看来武器是有着落了。”
“谢谢你莱纳吉队长，其实……”辛果不想无视对方的好意，尴尬地抿了抿唇，把地牢发生的事简略一说。
连平时自持冷静的纳特都露出了明显的惊讶，莱纳吉张着嘴许久才闭合，钦佩地叹道，“不愧是你，玛丽，靠着赤雪之泪，城主的财富足以和一个小国媲美，如果我和纳特没有过去，你是不是连地上的藏宝室也要一口气搬空？”
“……倒也不至于。”辛果说这话时没什么底气，若非系统临时关闭，如果知道城堡里还有个藏宝室，说不定她真会这么干。
“不过那位城主还真是自信，大概是觉得有贤者的魔法阵就万无一失，竟然连重要的宝物库都不加强守备，没想到我们玛丽的魔法才能在大贤者之上。幸好人被压死了，不然知道真相后又得被气死一回。”
辛果在故事中隐去了守卫长的剧情，被迫接受不符合实际的夸赞，一面把手伸进口袋里握住之前从龙形浮雕上挖下的“龙眼睛”，想要把它掏出来询问来历，一面说着，“也不是什么守备都没有，地下有魔兽，不过那些魔兽的样子有些奇怪。”
听辛果简单形容过后，莱纳吉的脸色阴沉得骇人。
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辛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松开了“龙眼睛”，求救般看向纳特，“是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城主是和魔族串通的人奸？往大了说，难道不是城主而是帝国？”
纳特同样沉重的心情因她口中吐出的词汇散去一半，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人……奸这个词听起来倒有些稀奇，不过不是这个原因，按照你的描述来判断，那些魔兽不出意外是人工制造的产物。”
“人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辛果瞬间补充完前因后果，怪不得魔兽的脑袋这么奇怪，“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人体实验，在哪个世界都是禁忌。
她没有勘察完整座地宫，不知道存不存在实验室，如果不存在，那么这件事牵连的人就很广了，其他贵族？甚至是巴尔瓦王……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肉要烤老了。”莱纳吉最先从负面情绪中脱离，恢复常态，招呼大家坐下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