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威廉对小孩子都兴趣缺钱,但如果是逗弄一下幼崽状态的狮心王,他觉得这还是一项很有意义的人生体验,如果这个年代有相机他一定会拍照留念。这厢母子三人其乐融融,旁边的亨利二世仿若外人般干等着,看着这一幕,心中颇不是滋味:理查分走埃莉诺太多注意力了,他心想,趁他们还都年轻,他觉得他应该抓紧时间和埃莉诺再生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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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查出生一个月后,安茹王室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洗礼,几乎同时,若弗鲁瓦也正式就任南特伯爵,这意味着安茹家族的势力已经延展到了布列塔尼。
对此最为惊怒交加的无疑是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他已为此忧虑多时,在他最信任的谋士叙热修士到来后,他的烦躁也没有减轻的意思。“有什么消息吗,叙热?”他恹恹道,而叙热的脸色同样不算好看,“布列塔尼人油盐不进,他们已经接受了他们的新伯爵,而若弗鲁瓦·金雀花也表示他满足于他现有的领地,回绝了我们的邀约。”
“但愿他不会后悔!”路易七世烦躁道,他开始抓自己的头发,“这一定是他母亲的手笔,我听说她去了布列塔尼,她也不是一个顺服的女人,她不甘寂寞,掌握权力的女人只会带来灾难,她为何学不会安分和虔诚......”
“和她年轻时的事迹相比,现在的她已经算得上安分守己了。”对玛蒂尔达皇后,叙热同样也没什么好感,不论是她曾试图和表兄争夺王位,还是她对第二任丈夫不加掩饰的敷衍和漠视,这些行径无疑都是对他所信奉的原则的挑衅,“不过科南三世还有后代,我们可以扶持他的其他后代继承布列塔尼,他们仍会有纷争。”
“但愿吧,还有其他事吗?”
“腓特烈一世征服了意大利,要求圣座为他加冕,愿上帝及早对他施加惩罚,令他不再胡作非为,以及......”叙热深吸一口气,提到接下来要说出口的那件事,他自己也克制不住愤怒地颤抖着,“她又生了一个儿子。”
第4章 老师
他没有明确提到“她”是谁,但答案显而易见。“儿子,儿子......”路易七世喃喃道,他捂着脸,克制不住怒吼道,“为什么上帝会赐予她儿子?为什么上帝赐予她一个又一个儿子?如果上帝还为维特里的大火愤怒,为什么上帝不惩罚她?为什么上帝只惩罚我一个人?”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不论是路易七世还是叙热都会坚决拒绝迎娶阿基坦的埃莉诺,这段经历对他们而言是奇耻大辱,并且这样的耻辱仍在持续。起初,教导路易七世的教士们(如克莱尔沃的贝尔纳)和路易七世的母亲曼恩的阿德莱德只是认为埃莉诺的举止作风过于轻浮,若非她是阿基坦的女继承人他们绝不会选择这样的王后,而路易七世受其蛊惑对她言听计从更令他们忧虑。
在埃莉诺的鼓动下(至少叙热如此认为),路易七世出兵香槟,间接导致了维特里城内那一场可怕的火灾,为了赎罪,路易七世选择参加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埃莉诺又和安条克公爵关系暧昧,导致军队分崩离析,最终无功而返。
在叙热看来,卡佩王室已经对埃莉诺仁至义尽,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丑闻后,他们竟然还愿意接受这位王后,如果她能够生下儿子的话。然而这个寄托了他们期望的孩子仍是一个女儿,和她的姐姐玛丽公主一样无用的女儿,这个令他们失望的结果促使他们急迫地将埃莉诺扫地出门,摆脱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和错误的婚姻。
在当时看来,这个选择简直再正常不过,时至今日叙热都不认为这个选择是错误的,错误的人不是路易,而是埃莉诺。继背叛了妻子的责任后,她又背叛了封臣的责任,和路易七世最大的威胁安茹的亨利结婚,并且她在第一段婚姻中有多叛逆,在第二段婚姻中就有多服从,她似乎洗心革面想要做个好妻子,她确实做到了,她兢兢业业替亨利二世打理英格兰的事务,还给他生下一个又一个儿子。
如果她能够做一个好妻子,为何不做路易的好妻子?以叙热对埃莉诺的厌恶,即便埃莉诺重新成为路易七世的妻子他也会对她百般挑刺,但这不妨碍他如此幻想,毕竟埃莉诺每生一个儿子都无疑是一记打在路易七世和整个卡佩王室脸上的耳光,仿佛这段婚姻的过错方其实是路易。
“荡/妇终将付出代价,叛徒亦会得到惩戒,但路易,在此之前,你也需要一个新的妻子了。”叙热如此说,“安茹家族几乎掌控了整个大西洋西岸,我们需要新的姻亲和盟友予以制衡,卡斯蒂利亚的康斯坦丝公主,阿方索的七世的女儿,她温柔,虔诚,并且也很美丽......”
“她不需要美丽,只需要虔诚和服从。”路易七世道,美丽有何用,他心想,埃莉诺就很美,她是他平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正是这样的美丽在他少年时蛊惑了他,他时至今日都还为少年时受色/欲引诱付出代价,“我会在巴黎迎接我的妻子,我会爱她,如她爱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摆脱埃莉诺带给他的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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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路易七世再婚的消息传开时,玛蒂尔达皇后刚好来到英格兰探望她的儿媳和孙辈们,得知这个消息,埃莉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低下头哄着怀里的理查:“她唯一的作用是生儿子,如果她生下一个儿子,她会被要求接着生儿子。”她亲了亲理查的脸,这时候,她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在脸颊边垂落红发的映衬下分外艳丽,“愿那个女孩好运。”
“对于女性而言,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使命。”玛蒂尔达皇后并没有完全附和她,“我们也一样,埃莉诺,我们都曾经遭受过生不出儿子的指责,而健康的男孩能够帮助我们摆脱大部分困境,对于男性君主而言,他们也需要继承人巩固地位,我能理解路易七世的痛苦......”
“亨利和路易不一样!”埃莉诺固执道,“亨利年轻,英俊,强壮,懂得讨我开心,并且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的领地和权威,而您也能理解女继承人的不易,不像路易的母亲,她认为服从丈夫是莫大的美德,便将她认为的准则强加于我,他们享受着我的领地带来的财富和荣耀,却吝于维护我的权威,只将我当成生育的工具!”她深吸一口气,一瞬间,怀里的爱子也不能抚平她曾经受过的委屈带给她的愤怒,她对孩子的爱和对丈夫的忠诚未尝没有报复卡佩王室的原因,“我爱你们,我愿意为你们奉献,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爱我,亨利值得我这样做!”
是的,路易七世不值得,但亨利二世值得,可眼前,亨利二世的母亲只是无奈地叹息一声,她并没有附和:“亨利没有那么好,路易也没有那么坏,现在看来,你和亨利很相爱,没有任何分歧,但我们谁也不知道未来。”她审视着埃莉诺,“如果将来亨利不再如今日一般尊重你,将阿基坦也当做他可以任意支配的一部分,你又该怎么办呢,埃莉诺?”
“阿基坦是我的领地,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亨利知晓我的底线,他不会挑衅我。”
“我曾经也认为我理当继承英格兰,我可以捍卫我与生俱来的权利,但曾经对我效忠的贵族在我父亲死后都背弃了承诺,直到亨利成年。”玛蒂尔达叹息道,“亨利是个骄傲的孩子,他爱家人,乐于为家人奉献,但也理所应当享受着家人的牺牲和奉献,今天做出牺牲和让步的是若弗鲁瓦,未来就有可能是你,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变得蛮横专断,到了那一天,你们的冲突便不可避免,很多人面对这样的困境会选择承受,但你不是那种,和我一样。”
她怜爱地望着埃莉诺,像是望着另一个自己,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也曾经如此骄傲无畏:“作为亨利的母亲,我非常希望你和亨利能够始终爱着并信赖彼此,但如果我所忧虑的事情发生,我也并不希望你选择顺服和妥协------对女继承人而言,要保障自己的权利和自由太过艰难,拥有幸福的婚姻也是少有的幸运,现在,作为一个保护孩子的母亲,我衷心希望你们能一直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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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现代术语类比,现在欧陆局势的焦点无疑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神罗title系最近新鲜推出,鼓掌)的意大利战争,安茹一家和卡佩一家的恩怨情仇则牢牢占据八卦头版,而八卦头版的最新热点,是几乎是同一时间,埃莉诺和路易七世的新妻子都怀孕了。
虽然已经正式受封普瓦捷伯爵并且是亨利二世公开认证的继承人,但英格兰宫廷中在谈及国王、王后和王后的前夫之间的奇闻轶事时并不避忌他:“王后会生下男孩还是女孩?”他听到一位侍女道,她是埃莉诺从阿基坦带来的少女,见证了埃莉诺曾经在巴黎宫廷中的苦闷和现在的春风得意,她自然不掩饰她对路易七世困境的幸灾乐祸。
“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王后都会爱他,我们曾经的国王则未必。”另一位同她经历相似的侍女说,她们随后又开始窃窃私语,谈及一些少有人知甚至没有被历史记载的八卦,比如路易七世的胡子,威廉翻着他的图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她们肆无忌惮地嘲笑路易七世,不止英格兰,他知道在欧洲许多城堡里贵妇们和侍女们都如此,毕竟对于一个贵族女性而言,生不出儿子意味着她们会蒙受着不虔诚乃至被放逐入修道院的指控,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经历无疑是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在这件事上,男性和女性和性别处境被微妙地颠倒过来,被嘲笑的那个人成为了本该强势的路易七世,在千年过去后仍然如此。
他知道他母亲很快又会生下一个男孩,未来的布列塔尼公爵,比起他本人的事迹,他的一双儿女反而更广为人知,至于路易七世,他还会被没有继承人的恐惧困扰许久,直到他的第三任妻子生下他唯一的儿子腓力二世。
某种意义上,亨利二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是多子多福的受害者,五个儿子,其中还包括狮心王这样的绝代猛人,结果是优秀的儿子纷纷无后早逝,剩下的是儿子和孙子是不世出的卧龙凤雏,反而是隔壁卡佩打了个翻身仗。
所以儿子多也不一定是好事,这方面,威廉觉得金雀花家族真的应该学习一下未来哈布斯堡家的家庭教育,能有哈堡一半的团结最后也不至于亨利二世最后也不会是那个下场。你不应该幸灾乐祸,他心想,那是你亲爹,并且是现阶段对你还挺不错的亲爹,而你的弟弟们不管未来会有多么抽象,至少现阶段还不算叛逆,就连理查这个头号刺头都还很乖巧。
威廉决定去看看他的弟弟们,至少珍惜一下他们还是妈妈怀里眨巴大眼睛可爱幼崽的时光,以金雀花家族的光荣传统,再等一两年他们的叛逆期就该开始了。
对威廉主动亲近弟弟妹妹的行为,亨利二世非常认可,经历了过去两年和若弗鲁瓦的纠纷,他认为兄友弟恭对家庭关系非常重要,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即将年满五岁的威廉小朋友,也到了应该正式接受教育的时候,而他老师的人选也是一个知名历史人物:英格兰的大法官,未来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亨利二世一生的心理阴影,托马斯·贝克特。
第5章 弟弟
威廉曾经拜谒过坎特伯雷大教堂。
虽然大嘤向来是欧洲留子的旅游洼地,一到圣诞假纷纷逃离伦敦,但对威廉来说,英国其实还是有一些值得一去的景点,比如黑斯廷斯,比如约克,再比如坎特伯雷。
大嘤的天气委实吊诡,火车准点更是玄学,当他历经千辛万苦披肝沥胆(?)风尘仆仆宛如homeless地赶到坎特伯雷时,他最强烈的意愿就是去坎特伯雷大教堂避雨,顺便参拜,毕竟这里可安葬着黑太子爱德华和亨利五世两个绝代猛人,也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听说了托马斯·贝克特的故事,虽然这位仁兄的尸骨在亨利八世搞教改时被审判通敌焚尸示众,但作为教堂历史的一部分还是值得记载一下的。
......当年他对着手机里的机械翻译吐槽神棍时,万万想不到有一天神棍会成为他的老师,当亨利二世正式向他介绍托马斯·贝克特时,威廉的内心颇为犹豫纠结:别看这俩现在情比金坚(?),将来这俩可是得撕到你死我活的死敌,如果可以,他很想拒绝这段还未开始的师生关系。
“这是我的儿子威廉,托马斯,看,他多漂亮,像我的美男子父亲般光彩四射,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亨利二世牵着威廉的手热情道,从父亲的臂弯间抬起头,威廉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的男子,他观察着托马斯·贝克特时,后者同样也在观察他,背景音是亨利二世的喋喋不休,“我等不及要向你介绍他,我爱的人也应该相互了解,托马斯,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虽然和托马斯·贝克特时有矛盾,但亨利二世无疑已经将他当成自己的毕生知己,对于一个出身不算高贵的商贩之子而言,国王的友谊可谓是莫大的恩赐,至少亨利二世看来如此,他热情地希望托马斯能够加入他的家庭,被他的家庭成员认可接纳,而让他成为自己长子和继承人的老师无疑是一个合适的路径:“很高兴见到您,殿下。”托马斯·贝克特说,外表上看,托马斯·贝克特仪态高雅、风度翩翩,宛如一位真正的贵族,亨利二世理所当然地认为威廉会立刻对他产生好感,但威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而是拽了拽亨利二世的手,“他会是我的老师吗,父亲?”
“会的,托马斯是我最信赖的仆人,我的大法官,他会是一个好老师。”
“那亲爱的父亲,以您身为国王的经验和尊崇的地位,您认为什么是仆人必不可少的素质?”
“是什么,威廉,我知道你已经有答案了。”针对威廉偶尔会突兀冒出来的古怪问题,亨利二世选择尊重。
“服从。”威廉答道,“王室的仆人理当忠诚君主,而服从则是忠诚的第一要义,即便老师承担了教导我的任务,他也应该服从我,忠臣我。”
他看到托马斯皱起眉,显而易见,他的态度让他不快,他希望托马斯·贝克特表露出这一点,这样也许他可以提前扼制这段注定会带来不幸的师生关系,但亨利二世一听他的话边哈哈大笑哈哈大笑,随后一手儿子、一手好友地按头他们互相亲吻:“当然,托马斯永远忠诚我,他未来也会忠诚你,吻你的老师吧,威廉,你要把他当成另一个父亲。”
一个父亲已经够痛苦了,威廉心想,但在亨利二世的按头下,他还是不得不与托马斯·贝克特互致亲吻,并接受了这个从天而降的老师。真好啊,他生无可恋地想,在他的狼人爹妈和叛逆的弟弟们外,他未来人生需要面对的麻烦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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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威廉一开始的预感,他和托马斯·贝克特的相处不算很愉快,和真正的教士相比,托马斯·贝克特的学识确实浅薄,而他所擅长的处理政务、审断案件对威廉来说过分繁杂,亨利二世喜欢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不代表他的儿子也如此。
不过虽然内心深处没有和托马斯·贝克特发展亲密关系的意愿,表面上,威廉和托马斯·贝克特还算相处和平,他不喜欢做一个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招惹麻烦的熊孩子,在亨利二世眼里这段他一手牵起的师生关系还算运作良好,但埃莉诺显然能够看出威廉内心不算乐意。
事实上,她也不乐意让托马斯·贝克特来教育自己的儿子,不管是嫌弃托马斯·贝克特作风古板、学识粗浅,还是因为亨利二世对他过分的信任和宠爱,不过鉴于他们夫妻还处于蜜月期,埃莉诺并没有直白地向亨利二世表明这一点,只是会用各种借口把威廉接到自己身边陪伴弟弟妹妹。
这是一个难得阳光明媚的下午,对英格兰来说,这样的天气殊为难得。埃莉诺今天兴致很高,在博门西宫的花园里布置了一个小型的宴席,让歌手和乐器手演奏。
在英国待久了你就会明白出太阳真的是一件非常让人开心的事,威廉躺在草坪上,时不时附和几句母亲关于英格兰音乐的辛辣批评,不远处,小亨利和玛蒂尔达在花丛边玩,理查则靠在母亲身边,一定要抓着埃莉诺的衣袖才肯安静。
由于母亲又怀孕了,他不能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霸占母亲,而应该和母亲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这显然不能限制理查时时刻刻博取母亲注意的目的,虽然还不满一岁,连话都不会说,可他还是会努力抓住任何埃莉诺注意力的空隙搞出动静,而近期母爱泛滥的埃莉诺也时时回应,以至于左右支绌。
带孩子真是件耗精力的事,威廉想,虽然大部分育儿职责实际上由仆人承担,但剩下的这一部分也足够他头疼了。“没有比和我可爱的孩子们共享下午时光更快乐的事。”埃莉诺感叹道,威廉抬起头,看到埃莉诺微微低头看着他,阳光给她美丽的脸孔镀上金边,令威廉都情不自禁在母亲的美貌冲击下恍神了一秒钟,但接下来她开口说出的话就无异于恶魔低语了,“你的拉丁语学得怎么样了,威廉?”
快乐的摸鱼时光结束于母亲的一句话。“还是那样,妈妈。”他痛苦地回答道,将头埋在臂弯里,无颜见江东父老。
虽然威廉不算什么有雄心壮志的人,但在中世纪,学不会拉丁语和绝望的文盲无异,因此一开始,威廉是真的有打算好好努力学拉丁语,他本以为这不是件很难的事情。
......确实很难。威廉不得不承认,前世今生,他在语言方面都没有什么天赋,前世在法国待了六年也就勉强学会法语(仅限日常交流,课程作业偶尔还要请外援),而今生的拉丁语更是折磨得他痛不欲生,每当他试图阅读拉丁语教材或者纠正发音时,泰山压顶般的信息冲击就令他只想迅速缩回被窝,其实被骂文盲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个时代需要一次教育学变革,可惜他的专业不是教育学,他知道中世纪的教育不科学,但不知道是怎么个不科学,不过对于埃莉诺而言,她显然不会认为威廉停滞的学习进度是因为他缺乏天赋或者教育方式不够科学,她只会简单粗暴地将问题归咎于她看得很不顺眼的托马斯·贝克特:“我就知道那个布商的儿子根本承担不了教育继承人的重任!真不明白亨利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他蛊惑了亨利吗?”
“......其实和他没有关系。”威廉无语凝噎,试图为便宜老师辩解,毕竟便宜老师其实不负责他的拉丁语教育,并且他本人的拉丁语水平其实不差,埃莉诺轻哼一声,想当然地认为威廉一定是太过天真纯洁善良,决定想办法再给威廉找个新的拉丁语老师。正当这时,许久没有得到母亲关注的理查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母亲的脸,但阳光太刺眼,而且有另一个人挡住了他视线,他在脑海里回忆这个人的称呼,不确定道:“哥......”
威廉耳朵一颤,不确定地低下头,他听到理查正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称呼:“哥哥!”
对,是哥哥,经常出现在妈妈身边,并且不会跟他抢妈妈的哥哥。“哥哥!”他又叫了一声,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来到威廉面前,把头埋在他怀里,抬起深蓝色的眼睛渴望地看着他,一瞬间,威廉心里涌现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虽然他知道理查未来会是一个大刺头,一只横冲直撞的猛狮,但他现在确实是个很乖、很漂亮、很粘人的幼崽,猫猫贴贴。
真可爱的弟弟啊。他心想,他忽然觉得,如果理查一直对他像对妈妈一样乖巧,他觉得带孩子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第6章 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埃莉诺向亨利二世抱怨过的原因,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威廉明显感受到他的学习强度加大不少,对此他只能痛苦面具,承担起一个五岁小孩不该承受的重量,与此同时,亨利二世收到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弟弟,南特伯爵若弗鲁瓦因病去世,并且没有留下后代。
虽然若弗鲁瓦生前二人常有龌龊,但在他不再给自己带来威胁的情况下,亨利二世还是想起了一些兄弟情谊,并真切地为他哀悼,具体表现就是给他刚出生的第四个儿子起名为杰弗里(英文的若弗鲁瓦)。
联想到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威廉不禁怀疑后来亨利二世让杰弗里和布列塔尼的女继承人结婚以统治布列塔尼会不会有对弟弟移情的缘故,不过这当口征服布列塔尼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亨利二世的下一个计划在法国南方,并且和他有关。
“明年夏天和我去趟南方,威廉。”1158年的尾声,在林肯郡的圣诞家庭聚会上,亨利二世宣布道,想到未来的图景,他不禁壮志满怀,“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作为未来的阿基坦公爵,你理当统治图卢兹,我已决定率兵征服此地,你应当与我同行。”
1159年夏天,亨利二世确实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图卢兹征服战争,理由是埃莉诺拥有图卢兹伯爵的血脉,在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的中世纪这并不稀奇。
他集结了他所能集结的全部军事力量,却无功而返,最大的收获是布洛涅伯爵的去世,他是与玛蒂尔达皇后竞争王位的斯蒂芬的次子,自视为英格兰的继承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错误的战争,虽然并没有对亨利二世的统治造成根本性的破坏,但仍有必要阻止:“这是我的荣幸,父亲,可您能否确信您一定能胜利?发动战争之前我们既需要明白成功的战果,也需要明白失败的代价。”
“我当然会胜利!”亨利二世不假思索道,一直沉默不语的玛蒂尔达皇后却突然开口道,“可图卢兹城墙坚固,水源充沛,图卢兹伯爵也算深得民心,这场战争不会比你同威尔士人的战争轻松。”
从玛蒂尔达皇后开口后,威廉就识趣地闭嘴,事实上,玛蒂尔达皇后的话也正是他想要说的,历史不是CK游戏,不是优势在你你就可以平A过去。“可我战胜了威尔士人!”亨利二世申辩道,“我懂得战争,懂得胜利,图卢兹的城墙能阻止路易,但阻止不了我!”
1141年,路易七世也曾经试图进攻图卢兹,提到这位和他们的家庭既毫无关系又息息相关的君主,不管是玛蒂尔达皇后还是威廉都清楚亨利二世的决心已经不容撼动了。“如果要带威廉去图卢兹,为什么不带我去?”打破这短暂僵滞局面的竟然是小亨利,他站了起来,努力挺起胸膛,假装自己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骑士,“我也是母亲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见证父亲的军队征服母亲的领地?”
“你还小,亨利。”埃莉诺起身将小亨利抱了下来,这令理查不满地哼了一声,“战争很危险,应该交给你的父亲和哥哥。”
“可威廉只比我大一岁!”小亨利申辩道,“他没有我高,没有我强壮,他总是生病,如果威廉都可以去图卢兹,为什么我不行?”
他倒也没有那么柔弱,只是中世纪抽象的卫生状况和医疗水平时不时创到他,他才会以生病为由短暂静养。“因为威廉是长子,长子就是可以拥有一切。”亨利二世简单粗暴地镇压了次子,“好了,亨利,乖乖在英格兰陪你妈妈和弟弟妹妹们,等你父亲和哥哥凯旋而归------我们一定会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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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冲动了,亨利。”
圣诞聚会结束后,玛蒂尔达皇后找到亨利二世,不无忧虑地劝说道:“我还是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征服图卢兹的事,动员如此之大的军队对你来说代价高昂,图卢兹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臣服的对手。”
“我还是认为您太过谨慎,妈妈,图卢兹的城墙再坚固也只是一座城而已,并且埃莉诺也支持我,她比我们都要了解图卢兹。”
“埃莉诺太年轻,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比她还要骄傲天真,但二十年的战争教会了我谦虚。”玛蒂尔达皇后说,“我一直想提醒你,亨利,挫折也是我们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你知道我是怎么丢失王位的吗?”
“我不知道,母亲。”亨利二世茫然道。
“在我俘虏了斯蒂芬、占据了伦敦城后,我认为我已经胜利,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加冕礼,可最后我只能仓皇逃出伦敦,穿梭雪地、卧于棺中才能躲过追杀,而我的失败不是因为斯蒂芬,也不是因为他的妻子,是因为我自己。”玛蒂尔达皇后露出苦涩的笑意,“我自恃曾身为罗马帝国的皇后,不愿屈尊讨好英格兰的诸侯;我依仗父亲的宠爱向他无止境索取,以至于他对我失望,在对我的怨恨中死去;我还无视了伦敦市民,将他们当做为我提供税收以缓解财政危机的工具。若能令我回到1136年,我能弥补许多错误,也许我真的可以成为英格兰人的女王,但我们都无法回到过去。”
“你有太多想做的事,亨利,你现在无往不利,仿若被上帝眷顾,但只需要一次失败,人们就会意识到你亦是凡人,连威廉都明白这个道理,你却不明白,你被你的骄傲蒙蔽了眼睛。”
“威廉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可我不是孩子,当年你外祖父和罗伯特舅舅都曾经劝说过我保持谦逊,我没有听从他们的意见,为此悔恨终身,我害怕你也和我一样。”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亨利二世面容微颤,尽管他心中清楚玛蒂尔达皇后的话确乃忠告,但他实在不肯放弃已然成型的征服计划:“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确保征服的成功,母亲,我还是认为您过分忧虑了。”
“你果然很固执,像我一样。”玛蒂尔达皇后叹息道,“但愿你付出的代价不要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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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冬之后,针对图卢兹的征服计划就提上了日常,作为亨利二世的重臣,托马斯·贝克特理所应当要深度参与亨利二世的计划,这令他对威廉的教导任务无法有效履行,威廉对此喜闻乐见,在跟着亲爹南下图卢兹、目睹一场90%失败的军事行动之前,他希望抓紧时间在妈妈怀里贴贴,毕竟以亨利二世四处漫游的作风,他应该很快就要加入他的流动(流浪?)宫廷,从此再难安稳了。
他本质还是有点宅的,从前去南法过冬也倾向于找个别墅或者庄园蹲,而非和留友们一起骑行特种兵。不过威廉希望家里蹲,他的弟弟却不这么想,趁埃莉诺的注意力被其他孩子分散时,小亨利悄悄跑到亨利二世的办公处,踮起脚,想要观察一下父亲的动向。
虽然圣诞宴会上他提出的同行请求被父亲拒绝,但他并不想轻易放弃这个计划,不过在等到父亲之前,他先等到了另一个人,托马斯·贝克特出了门,看到墙角下那个孩子,他盯着他,不确定道:“你是......亨利?”
王后的儿子们都有着金雀花家族的特征,一眼看过去都很相似,但他知道她的次子是四个儿子里最漂亮的一个。“是我!”小亨利立刻抢白道,为托马斯·贝克特一眼认出他欣喜不已,“父亲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