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皇帝咬牙切齿:“明太子!好一个明太子——”
他恨声!
……
改制钦差节使团营驻地,最东侧,监军太监行辕。
地牢。
裴玄素特地挑的一处毗邻营狱的营房区作他下榻的监军行辕,最底层的地牢已经被草草清一遍,冯维已经回来了,借徒步急行军陆续赶到的护军和后勤车伪装遮掩,把人都运进来了。
裴玄素自从获悉宣平伯府真相之后,对这个幕后黑手的深挖稽查一直没有停住过。
从裴祖父嘴里得到那些查探过程涉及的人员,他当天就直接把人从裴家别庄全部起出来带进侯府。之后南下改制,也一路带着。稍一腾出手,他就是对这些人的亲自严审,把这些人的过往甚至祖宗八辈都倒腾了不下三遍。
期间陆续从外面添了一些人关进去,一同拷问。
今天二月廿一,冯维自东都折返的同时,还跟回来了一个叫杨慎的人,高大的身材,陌生的面庞,黑色扎袖胡服外匆匆套上一身护军的军服。在押运的后勤车上有一个黑色大布袋,他把布袋拉开里面露出一个也套了护军服的昏迷男子,刚把这个人半扶半掺进门,杨慎直接一把将他扛起直奔地牢底层。
沈星本不应该认识杨慎的,但上辈子杨慎就是裴玄素的心腹股肱,也是个熟面孔。
黢黑的地牢,松油火把啪啪燃烧,黄色火光在昏暗黑色中闪烁跳动,逼狭的地牢底层陈旧稻草遍地,一股浓郁的潮湿混合陈腐旧血的腌臜的味道。
但根本没人在意这些。
裴玄素费了很多心思,终于被他挖到了一个昔年裴文阮派出去接曹氏母子遁离的心腹近卫和家人被中途伏杀现场的目击者。
那是个老农夫,家不在附近,当天穿过龙江北郊一带的野地,准备去数十里外看新出生的外孙的。
他好酒,昨夜得喜讯酩酊大醉,次日还晕乎着,骑着骡子走着走着走岔道了,人直接摔在茅草灌木丛里呼呼大睡,骡子跑了。
“……那天大约巳时,春阳很大,到天肩上,”那老头战战兢兢,嘶声说:“小老儿模模糊糊听见马蹄声,很急,突然长嘶彭彭响,睁开眼看了一眼,看见一群穿黑衣服蒙着脸的人对骑马的人大杀特杀,血肉横飞淌了一地,……”
那真是一个噩梦般的场景,当时把老头酒水一下都吓作冷汗出了。骑马的裴家近卫和家人突然被绊马索绊倒,快马横飞重重摔出,急忙跌撞落地,然而突然出现了一群黑衣蒙面人,一声不吭对他们大杀出手。
那些黑衣人身手非常高,着装蒙脸的黑衣也是统一规格的。老头不会看身手多高,但他直觉就是这群黑衣人很厉害很厉害,“才十来息的功夫,就杀干净了!那些黑衣人好厉害好厉害的……”
横臂残肢,人尸马尸,鲜血溅湿黄土驿道。
幸好小老头倒睡的草丛比较远,又是下风位,再加上驿道人来车往,堵住只是临时的,解决了人马以后以及拉来板车拖走尸体,铲去染血黄土和草坪,用黄土重新覆盖,消弭痕迹。
匆匆巡睃一圈,小老头很幸运没有被发现,他也机灵,立马滚下身后土坡下的小河,没命泅水,更幸运是一上水就找回他跑远的骡子,骑上骡子就跑了,躲过了驿道通行后第二次的扫尾搜睃。
“应该是暗阁。”
杨慎说,他奉了裴玄素的暗命,在龙江一带寻摸了很久,最后用恫吓的办法最终成功诈出这个小老头,之后根据小老头指点的范围,“在抵达虎口关前,我接到了阿彭他们的飞鸽传书,说已经找到埋尸点了,正是梁副队他们,有十七个人。
裴玄素也接到了,一式两份的飞鸽传书。
裴文阮派出去给大儿子飞马报讯及接走曹氏母子的近卫,必然是心腹并且身手很不错的。梁晗是父亲多年近卫队副,身手很不错的,能被人仅十数息全部击杀,加上小老头的形容,动手的必然是暗阁无疑了。
裴玄素斜靠在太师椅上,单手掩面,哑声:“暗阁?”
皇帝遣出的?
抑或,明太子?!
沈星也在,她把查核到的案情私下摘抄了一份,趁着分开的时间跑过来给裴玄素的,顺便把没敢往纸上写的东西口述说一下,刚好碰上这个。
她听见暗阁两个字,心不禁一颤。
她没想过和裴玄素再续前缘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景昌没有参与龙江刺杀,这个沈星可以肯定的,那他和他的人去哪了?
是因为皇帝不够信任,让其待着闲着,或许给些不着紧的其他任务溜着。
……也有可能,明太子能把手伸进内阁,假如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那,他会不会矫令让暗阁去做眼前这桩事情呢?
景昌,有参与其中吗?
上辈子,她和裴玄素有一段矛盾和分道扬镳的过程中。他有天开始态度突然急转直下,比之前还要冷漠冰霜隐含暗戾很多,至今她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两人和好之后,她问过他但他没说,阴沉着脸离去。
她也不敢再问了。
怕揭开好不容易掩过去的东西。
因为那时候她有个猜测:可能,她说是可能,是景昌的原因。景昌曾经在龙江之变做过些什么,让他态度陡然巨变。
但景昌那时已经死了,也没法求证。可能因为景昌已经死了,而两人后期一个太后一个权宦需要彼此合作互惠,他这才最终把这茬给揭过去。
当然,这一切只是沈星的私下揣度,有可能不是真的。
反正她也说不好,但这应该算她和裴玄素之间的一个雷吧。除去种种的个人原因,她从没想过和他再续前缘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重生以后,沈星也不敢询问景昌或大姐。因为后续姐夫和自家会投向明太子。她不知道两者是不是从前就有勾连的,可明太子是大白鲨,这种深层次利害利益牵一发动全身,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女孩胡言乱语而轻易改变,不管她说的是什么。
就好像现在,景昌想退,家里想退了,也根本没法马上抽身。
还得先找机会,一点点慢慢抽出来,待景昌抽身得差不多了,徐妙仪才敢开始安排徐家势力慢慢尝试退去。
后者也不是容易的,一旦底下的人深陷漩涡根本退不出,恐怕徐妙仪和沈景昌都绝不会舍他们仅顾自身离去,会一直坚持在里面。
反正,说了这么多,就是这种纠葛深陷的局面,绝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女孩的话能轻易改变什么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谁知道姐夫大姐那边什么情况?明太子无后,凭他去世后姐夫宗室继位,恐怕早在皇帝在朝之前,姐夫和明太子的勾连就很有深度了,大姐知道吗?安陆王府很多事情都是大姐参与安排的,不排除这个可能。
有可能是姐夫大姐带着两人身后这一块势力,和明太子接触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万一触动了背后的明太子,那就完了。她该被拿下,或被杀死,还会连累家人,徐家几口甚至可能上辈子的死亡时间点都熬不到。
一个人的力量真太渺小了,有点先知说出口未必是好事,沈星思来想去,只能这样了。
黑沉沉的陈旧地牢中,裴玄素斜靠在太师椅背,火把辟啪黄光闪烁,他朱红长袍下摆和披风在火光中微微晃动,他松开掩额的手,倏地抬起眼睑。
“你仔细想想?”
裴玄素站起身,他俯身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小老头的眼睛,斜挑丹凤目在这一刻凌厉危险到极致,他用很缓慢的语速:“这些人有什么其他记忆点,或值得一说之处?你想到了,我给你白银万两,让你全家搬家到安全的地方,保你一生富贵平安!”
“想不到,我就杀了你!!”
裴玄素语气森然,杀机逼人。
小老头筛糠一样抖起来了,在这种巨大富贵和生命要挟之下,他拚命想,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事情。
“啊!”小老头突然抬头,“有个人是六个手指的!左手,这个地方,”他举起大拇指,在外侧最里的指节的位置点着,“这个地方还有个小的,是骈指,他有六个手指!”
在场静了一下。
“六指?”
裴玄素倏地抬起眼睑,这确实是个重大的线索,六指,暗阁。
……
沈星站了没一会儿,徐芳匆匆赶下来和她说:“赵监察使召集麾下全部人回去。”
“说是暂时不要勘查了,传令把人收拢回去,梁监察正在找您。”
沈星只得说:“那我先回去了。”
裴玄素回身:“好,你去吧。”
他压下翻滚的情绪,看阶梯侧沈星的时候,丹凤目露出几分暖色。
他亲自送她上去。
玉白玉龙补服和黑披风,刷刷摩挲过地面,现在沈星走路大步了很多,一上两个阶梯,但裴玄素眼中,她总是有种当年的娇稚。
这些时候,各自差事需要,又实在太忙了,两人都没顾不上说多少的话。
裴玄素吩咐冯维杨慎两句,亲自取了挂在地牢门外的旧油灯,举着照着她面前的台阶。两人一起上去,一直送到裴玄素处理公务的旁边院子的营房阶梯下。
夜已经很深了,但无眠的人很多,檐角风灯在风中忽忽轻晃,投下一圈半昏的晕光。
裴玄素终究是没忍住,他很克制地伸手给沈星把夜风扬起的披风给顺下来,轻轻一顺,旋即放手。。
他轻声说:“回去吧,这边的事别管,我会处理好的。”
沈星伸手把披风拢住,她沉默片刻,抬头说:“你要小心。”
这次的事情,简直就像一个大漩涡,谁也不知道会卷向何方。
偏偏明太子和那个幕后黑手在,给人一种深深的惴惴不安。
——因为神熙女帝痛恨两仪宫皇帝,抹掉其起居史,连奏折披红的也处理掉,偏后者连年号也未曾拥有。
可当一个无足轻重的死人,成为主宰上头的大人物之一。
那种碾压感和如山感在眼下是如此的真切,随时一死一大片,将任何一个人拖拽进漩涡。
皇帝的存在被神熙女帝抹除干净,没有只纸片字的存档留下,沈星只知道他重伤过一次,今年年中的时候出家了。
但沈星太懂皇家遮羞布了。
估计只有重伤是真的。但她上辈子这个时候只是内廷蚕室的小宫女,身处内廷深处底层,消息延后,有心含糊过去的消息并不是他们能知道的。
风灯下,两人相对而立,她仰面,反覆叮嘱:“反正你一定要小心。”
她终究还是说:“我做过梦,反覆地做梦,梦里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我梦见好像在今年上半年,不知哪一月,皇帝重伤了。你答应我,留心这个好不好?”
她有些急,反覆地要裴玄素答应她,“你一定要留心这个。”
裴玄素说:“好。”
他认真应下了。
“你也要小心些,”他顿了顿,“你最好和赵青说,待在明太子身边。”那样,沈星也会待在明太子那边。
明太子再如何,最起码目前,不会对亲外甥女做什么。
“嗯,我会说的。”
看着裴玄素也很认真应下了,沈星收敛一下情绪,也点点头。
她就要走了。
沈星抿唇,跑出几步,春日杂草渐生松柏葳蕤,她在夜色中顿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人驻足廊檐的阴影下。
他微笑,目送她,见她回首,抬了抬手。
檐下风灯忽忽摇晃,他一瞬不瞬,专注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珠,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
沈星咬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此刻,确实只生起了这么一个念头错觉。
她胡乱扯了唇,回以一笑,风中,终究转身而去。
晚风拂起她的黑披风,和玉白色的鱼龙补服下摆纠缠在一起,一直跑出院门,她才发现自己攒紧了双拳,低头愣看了眼,这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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