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沈星眉眼三月草长莺飞,星光坠落江河,只是那张青春标致的面庞上,总笼一抹轻愁。年纪小小,心事重重,最近两天还经常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沈星一下子噤声:“没,没什么呀。”
她笑了笑,这么说的。
难道她还能告诉裴玄素,她担心她是那个徐家的事实很快会暴露吗?
越接近龙江,她心潮起伏之余,还很忐忑,她知道,两人很快就要面对现实。
他们会分道扬镳吗?
……
船行破水,第二天申时,终于抵达龙江府城七十里外的川沙镇江域。
气氛凝沉到了极致,所有的一切霎时密锣紧鼓起来。
离得远远,便见旌旗招展,舟师林立兵甲严阵以待。两艘红漆大官船几乎同时靠岸,码头等待迎接的人极多,乌泱泱文官武将甲兵车马,不少人望见这两艘分属两宫的大船,不禁暗暗呼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
岸上码头统共分三拨人,一拨太初宫女帝麾下,另一拨不用说就是皇帝的,至于最后一拨则是剿叛军将领。
因为龙江惊变,女帝遇刺当日,两夷水西家的首领宣慰使奢威也被杀身亡了,两夷哗聚,最后起了叛乱。
两宫人马泾渭分明、分站一边,呈对峙剑拔弩张的态势,为首者不时冷冷扫向对方阵营。中间站的则是中立派的平叛水陆二师指挥使及将领,为首将领不禁互相对视一眼,都没吭声,迎了上去。
沈星站在甲板一侧中部的位置,大船拐近码头的时候,她望着凛风中乌泱泱的人面,这时候大船上所有人基本都出来了,以英国公寇承嗣为首,站在船头方向,与案上相对。
船上船下,锐利的目光一触,那种紧绷到极致的氛围几乎一触即发。
沈星捏着拳头,她看见了很多熟悉或陌生的脸,曾听说过大名此刻对上号的。
这次龙江现场,可谓群英荟萃,女帝这边为首者,是差一点封了太子的女帝亲侄英国公寇承嗣,稍后一些的还有西提辖司兼宦营提督赵关山和闫江侯羽林卫指挥使窦世安等人,至于岸上还有寇承嗣的亲弟弟、今年二十一岁的闫江侯寇承婴。
皇帝那边,淮安侯郑御、新吏部尚书高子文等人,包括沈星的姐夫楚淳风,还有当今嫡长子大皇子秦王楚治。朝廷新贵,有文有武,个个精英。
非常值得一说的是,这次女帝这边带来了裴玄素,而皇帝那边则带来了昔日龙江府伊裴文阮手下的司马王钦。王司马是府伊副官,裴文阮昔年的心腹。
后者一见静静立在另一艘船头的裴玄素,立即低下头。
楚治等人快速将王钦带下了船。
这里很多人都是数次折返龙江的,匆匆返回东都不过为了面禀,此刻一见那边动静,心当即一紧,寇承嗣喝道:“带上裴玄素,快走!”
……
龙江浔江一线往南,地形复杂多变,往东水网密布湖泽,又山多林密,尤其龙江往西,号称十万大山,连绵不绝,各族夷民众多。
本朝在龙江浔江一线布置的水师陆军,是内陆非常重要的战略部署之一。水师既负责镇守,又负责巡护漕运和航线。其中又以几大节点为重中之重,这其中就有龙江。
本朝帝皇,每隔几年就会到龙江或浔江检阅一次水师,正是这个原因。
龙江西去的重山中,有多个夷民聚居州县,其中两个大的宣慰州毗邻龙江。昔日裴文阮这个龙江府伊和位于川沙叽的龙江水师指挥使,两人其中一项重要职责是和两大夷族经济交流维持友好的同时,保持监察。
但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
皇帝麾下心腹及宗室精心布置,等待长达八年,那日黑衣刺客自水面一跃冲天,一船舟师突然倒戈,女帝遇刺,伤重垂危,整个龙江翻天覆地,不管是龙江府内还是水师中的大小文官武将,全部打入大狱。
大约是采取了欺瞒的方式,两夷之一的水西首领宣慰使奢威也牵涉其中了,事发当天还被一刀毙命,整个水西族哗然大乱,少族长奢蔼勃然大怒又骇然之下,自行继位,举族叛了。
目前两夷正和朝廷的平判军呈对峙之势,江面封禁已久,剑拔弩张。
平叛的水师是浔江卫调来的,但女帝遇刺原因,京师也派了护国大将军之子、现任神策卫指挥使蒋无涯前来。
两艘大船的人纷踏匆匆,青年挺拔戴甲的蒋无涯和陈臣江指挥使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平叛不难,一切早就绪了,不过是两个宣慰府而已,雷霆声势快则数日可平。
之所以没动,全因为龙江惊案还没出结果。
陈臣江说:“咱们还是等吧。”不过估计不用等多久了,刚他望见裴玄素王钦两张熟面孔,想来很快就能破冰。
陈臣江不免想起昔日龙江府和水师都尉府的熟人,他不由地长长叹了口气。
蒋无涯俊目修眉,军姿笔挺,他微点了点头。
他没有就两党之争发表任何意见,但目光睃往左边大船时,剑眉不禁微蹙,他刚才……好像望见了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对方侧头避着,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
“怎么会?”她怎么会在龙江?
……
龙江的钦差行辕就设在川沙叽,众所周知的原因,分成了两个。
裴玄素在船上也望见王钦了,后者不敢和他对视。
王钦是父亲心腹副手,昔年称之叔伯的人物,为了活命,如今已臣于两仪宫。
但不妨碍裴玄素双目淬冰。
他甚至惊鸿一瞥见到了他的祖父堂兄弟们,宣平侯府裴家的人一直在龙江,一刹有热血上冲脑门,整个脑子嗡嗡的。
裴玄素倏地攥拳,他费尽全身力气,强自按捺住自己。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码头,他轻车简从无数次,唯独这一次,是戴罪而至的。
裴玄素在钦差队伍的地位并不好,他更像一个工具人。寇承嗣带着人快步下船,迎面一个身着深紫华丽圆斗牛服的白面青年,曳撒在秋阳下粼粼急闪,声若奔雷,步履迅捷,他生得眉清目秀肖似女帝,但眉目中一抹倨傲破坏了他面相的隽秀,居高临下,看着非常不好相与。
这人正是寇承婴。
寇承婴一到,立即下令将裴玄素擒住,赵关山伸手一挡:“闫江侯这是做什么?”
韩勃虽不大喜欢裴玄素,但裴玄素现在是宦营的人,唰一声拔出雪亮长刀。
寇承婴那双厉目淬毒一般,龙江惊变之前,女帝驾前也有分阵营的,寇承婴素来厌憎这些窃外权柄的内阉,且裴文阮是女帝遇刺的罪魁祸首背刺者,裴玄素两条都占了,他阴翳目光看裴玄素仿是一个死人。
赵关山沉声:“陛下口谕,龙江之行若有功,一切既往不咎,连擢三级以上,不论任何人。裴玄素已论罪行刑,他现今是宦营的人!”
“好了!”
一切发生只在瞬间,寇承嗣喝了一声:“别废话,走!”
僵持已经持续几个月,女帝一醒,情况猝变,双方立马掉头回东都去找先前龙江府的人,女帝这边用了裴玄素,皇帝那边也翻出一个王钦。
千钧一发,就在最后一息。
大家都知轻重,所有情绪一收,顷刻上马疾奔回辕。
一进正厅,一个大沙盘,上面是整个龙江南岸整个两夷山区的沙盘图,右下角一个红圈,红黄青各色小旗插了无数,其中一支黑色小旗最显眼。
“还是没动静?”一进来,寇承嗣就问。
寇承婴摇头。
到了这里,赵关山就没法再出声了,因为女帝昏迷期间他拱卫太初宫,这是第一次来。
韩勃寇承婴倒是一直在,寇承嗣两头奔波,女帝清醒之后,重点放在龙江,这边是他主持的。
“好了,废话不说了,裴玄素,沙盘在这里,你有什么擒人想法!快说。”
连一身银蓝飞鱼服的韩勃都面露凝重之色。
所有人一瞬不瞬盯着裴玄素。
所谓擒人,正是两名被夷族擒获的龙江刺客。
别看寇承婴桀骜傲慢,他傲慢的资本除了出身之外,还有能力。事发之后,女帝倒地重伤,所有人惊骇交加,寇承婴逆流而上,成功将欲将兵器沉江销毁证据的刺客团截住,并当机立断将暗中带着随行一部分暗阁成员家眷扔过去(这最开始是一个互算局,皇帝一方最终技高一筹,因为裴文阮)。
刹那打乱刺客团的自戕计划,一部分刺客不顾一切跳下水救家人,不管后方领队如何厉喝阻截,顷刻不想死了。
最终有一小队逃进南岸深山,和奢威不知发生了什么争执,奢威被杀,有两个刺客被灭口失败,被水西夷族拿在手里,如今囚禁在两夷旧寨,但不知具体在哪里。
明确的情报到这里就结束了。
多废些时日,寇承嗣等不是搞不定,但现在双方争分夺秒,多一刻也不能等。
于是,才有裴玄素拚命争取到的这次机会。
毕竟整个龙江地区,熟悉两夷的人已经全部被清洗干净了。
裴玄素浑身泛冷又灼热,一阵阵往上窜,这是情绪刹那攀升极致后身体本能反应,他知道这是自己此生唯一一次机会,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他几经艰难迈出的很小一步。
他迅速看过沙盘图,几乎是马上就说:“奢威手下,有个叫畲厚的宣慰都事,受龙江贿赂多年,传递不少消息。可以此人乱两夷叛军。”
两夷和朝廷实力悬殊,前者绷如一弦,一旦有个疑似叛徒,整个夷寨顷刻就能大乱。
“并且我去过水西旧寨,他们有个水牢在这里!”
裴玄素一指一个崖下!
所有人蓦地站起,寇承嗣:“王钦都知道吗?”
裴玄素:“知道。”
寇承嗣立即吩咐:“即刻探西辕动静,马上报我!”
“仲垣,你马上去准备船只,尽可能不要让那边察觉!”
“韩勃!你去点人,快!”
寇承婴韩勃等人顾不上半句废话,匆匆冲了出去。
寇承嗣一口气吩咐完,转身看裴玄素:“你不许离开中军。”
“出去!”
……
整个行辕暗流奔涌,急促动作了起来。
而沈星却在奔跑。
她和冯维等人都没资格进行辕,远远在最外围的守卫之外等着。
沈星坐立不安,她今天见到太多太多熟悉的面孔了,姐夫和她远远点下头,彼此不敢接触,她也看见裴家人了,她还第一眼就望见了蒋无涯。
下船弦梯只有两个,她侧头躲在裴玄素身后,但蒋无涯似乎往这边望了一眼。
沈星捏着拳不停睃视着,果然没多久,一乘飞骑快马而来,青年戴玄黑重甲,腰佩长剑,他显然不愿意惊动行辕,远远停下马,往这边巡睃行来。
裴玄素出来的时候,沈星不在。
冯维说:“小沈说她去茅房了。”
裴玄素面色阴沉,放开攒紧的双拳,修长白皙薄茧掌心各四个清晰的月牙印。
他情绪很不好,但他仍担心沈星人生路不熟会出事,强打精神,“下次陪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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