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滴答滴答的水声。
一个画面突然翻转,捂着胸口狂奔中,一身刺史绯红服饰的男子跄踉中最终被按住,马上将军冷冷哼笑,一柄横刀的刀尖指着他的咽喉。
紧接着混乱的画面,他被押解返京,跟随他的父母,之后分开,被投入大理寺大狱。
长达三个月的刑囚生不如死,好不容易熬过去,高烧中,母亲挣扎的怒骂嘶喊声。
画面暗了一下。
紧接着,就变得暗沉无声起来了。
雨后的阴沉天气,荒芜的莲花海,锁链叮叮当当在地面上拖拽而过,那个人被抬到长凳上,死死捆住手脚,一个人拖着小凳子坐到他身边,干净利落的一刀!
“啊——”
终于有声音了,惨痛至极的呼声,这道刻骨铭心的伤痛让整个画面都扭曲了起来。
那人蓬乱的头发,被抬着扔进疗伤的陋室,很多人,稻草堆,他剧痛蜷缩着,翻滚着。
他爬着,想去够紧那扇闭锁的房门,他母亲没了,可他的父亲和哥哥还没消息。
他死去活来,那巨创成了新疤,他从疗伤陋室走出来,才确切知道了父兄的死讯,一个剥皮楦草,惨绝人寰,痴儿被凌辱而死,天旋地转。
他想死,阴郁的情绪死死笼罩着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他扭曲着,阴暗的。
明太子、义父,家人彻底死绝,死在他的剑下,死剩下一个,各种画面,扭曲翻转,痛不欲生。
旧伤,旧患,发作起来如同小死,不断在服药。
他站在朝堂之上,冰冷阴暗俯瞰整个国朝,如同一条毒蛇,血腥的杀戮,他对权力和复仇扭曲一般的执念。
最后画面一个翻转,竟在东陵,火把漫山遍野,轰然巨震,掘棺鞭尸,把封死的地宫生生炸开,整个东陵倒塌半边,他把硬是随着太祖陵一起附葬在同一地宫的明德帝拖出来,劈碎棺椁,鞭尸焚骨。
那个火焰映红半边天的深夜,尸体粉碎被熊熊烈焰吞噬那一刻的疯狂畅意,扭曲的恨意!
......
裴玄素惊醒过来了。
天还没亮,黑黢黢的帐内,他浑身的热汗冷汗,粗喘急促得几乎连贯。
那画面传达给他的却情绪太过深入了。
那些梦境画面其实很凌乱,不断交错翻转,没有秩序,有些他换没看清就一闪而逝了。
但阴郁的情绪,恨不能撕碎一切那种扭曲恨意,几乎如影随形,贯穿所有,他不断地喝药。
整个梦境画面充满了阴暗和辛涩。
裴玄素其实很感同身受,因为被捕入狱和父母身死的惨况,他是亲身经历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亲自去目睹的午门外的刑场及和沈星一起赶到消巍坡给他母亲收了尸。
不像梦里那人,是事后才勉强去捡回一些不知是否的残骸残骨。
裴玄素从这个梦,终于明白那人为什么掘太.祖陵了,因为明太子那个龌龊东西遗旨随葬太祖陵,且和太.祖皇帝同葬一个地宫——甭管神熙女帝愿不愿意,她未曾驾崩,东陵的地宫大门工部不会擅自给封死的。
明太子明知。
他也明知,但那种暴戾阴暗刻骨铭心的恨毒,促使那人把太祖陵掘了炸开,直接把明太子拉出来鞭尸焚骸!
裴玄素简直感同身受,梦中时候,他恨不能也冲出去鞭一份。
裴玄素重重喘着,汗流浃背,捂住心脏,他情绪未平,仍沉浸在那种恨戾的余韵之中,整个人却愣住了。
梦境中,很明显,就是沈星前生的那个他。
裴玄素能感同身受,但梦中他一直都是第三视角的,并且他和“他”也有很多的不同。
头一个,他的情绪没那么阴暗,性格不至于阴郁暴戾到那中程度,另一个他的情志病也远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
裴玄素先前想着的都是,上辈子的他。
但一下子就出现了区别了,在梦中,他完全不觉得他是“他”。
他们更像是两个人。
裴玄素喘息渐渐平复下来了,一头一身的热汗冷汗,他还在深呼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天还没亮,帐内昏黑,身边娇人一身雪白寝衣侧身躺在他身边沉睡,下半夜冰盆有些觉凉,她蜷缩偎在他的身边,呼吸清浅绵长。
裴玄素坐起来,良久,不禁侧身低头看她。
她长发披散在脑后枕头,荷青色的薄被盖到胸前位置,寝衣领口微微分开,露出一段雪白的玉颈,几缕鸦青的碎发覆在微带嫣粉的白皙面庞上,毫无防备睡在他身边。
裴玄素已经意识到,这些梦大概就是沈星的前生情景。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愣住了,愤慨余韵全消。
今夜本来满满的甜蜜和喜悦的。
但他此刻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先前那个看不脸的阉人和那个年轻少女——不,甚至他看过一次两人的真容的!
不过他当时根本没当回事,还莫名其妙。
——那岂不是,那些敦伦画面全是真的?!
裴玄素本来一侧身,下意识就想抚一下沉星的脸颊,可手伸到一半,他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第95章
裴玄素接下来都没睡着,震悸于前生“那个他”经历的惨烈和如影随形的阴暗戾沉,以及对沈星那些敦伦画面的介怀。
毕竟知道和亲眼看见是两回事,甚至还是纤毫毕现的知晓所有细节。
他心里像搁进了什么东西,横竖都不舒服。
另一个,他被梦中“那个他”震撼到了,那种情绪影响着他,他很难不心有余悸。
若是没有沈星,那大概那梦中的一切就该他会亲身经历吧?
黑黢黢的帐内,他睁眼看着帐顶许久,又轻喘着侧头看沈星,忍不住紧紧侧身贴着她,感受她柔软而暖热的体温。
那种真实感和温度,他紧紧伸手搂住她。
这样贴着,又翻来覆去,一会儿想梦中那个人的经历,一会儿忍不住想起沈星和“他”的敦伦的种种细节。
他这人记性特别好,几乎过目不忘,很多情景都依然纤毫毕现历历在目,一想就想起来了。他忍不住用力蹙眉,第一次有点恨自己记性为什么这么好?
这样辗转反侧,来来去去地拥抱她,好歹情绪是渐渐从梦中抽出来平复了。
他惊醒的时候已经快黎明了,夏日天亮得到,窗纱渐渐由暗露白,窗外的鸟儿吱吱喳喳唱着歌儿。
沈星醒得挺早的,这一觉她睡得好,脸颊红粉绯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盛满的星光和水意,醒来在床上滚了两下,一翻身坐起来,她侧头瞅了他一眼,说:“早啊。”
“嗯,早。”
裴玄素也坐起来,沈星的眉眼弯弯,噙着一种羞赧和甜蜜,那种欢喜由里到外,从眉梢眼角溢出来一般。
对着这样一个她,谁的心能不软?裴玄素也不禁弯唇冲回以一个柔软甜蜜的笑。
梦境中的那两种情绪,一下子被现实冲淡的,两人手牵手起身,洗漱穿衣描妆,喁喁私语。
把窗打开,新鲜空气灌进来。
裴玄素低头看着正专心给他系腰带扣的沈星,他现在才注意到,她有点熟练的样子。
等她系好,他拥抱住她,低头亲了一下,闭上眼睛。
温热的体温,他怀里这个人。
裴玄素安慰自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从今往后,拥抱她的人将是自己,和前世那个“他”没有任何的联系。
携手将来,结成夫妻,生儿育女,是他和她。
现在是“我”,总比别人好不是?
换个人,估计他能疯!
裴玄素深呼吸几口气,将那些介怀和不舒服都默默压下去。转念想起梦中那个阴沉残缺的人,他侧身看大开槛窗投进来的阳光,那个人仿佛触碰不了阳光,忆起“他”所经历的一切,裴玄素不禁抿了抿唇。
他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因为“那个他”,所以这辈子的自己,拥有了沈星。
从一开始就拥有了她的救赎和陪伴。
这么一想,裴玄素心里终于舒坦了不少。
若这是副作用,相较于自己得到的,他感觉还是能接受的。
裴玄素终于露出几分舒坦的笑,低声对沈星道:“这两天,蔺卓卿该差不多了。我们将很快获悉至少一部分这个靖陵计划的内情。还徐家的线,很可能会有大进展!”
沈星本来微微闭目微笑,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鲜活有力的心跳声,闻言一下子直起身,晨早的柔情缱绻一下子变得正经和有些紧张起来了。
她忍不住握了一下手,“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她眼睛眨了好几次,那种紧张又忐忑的不确定感,她看起来很勇敢,但此刻不禁染上了几分近乡情怯的脆弱不定。
裴玄素理解这种感受,他也替沈星高兴,她家人还在还有机会挽回的,但想起自己父母和宣平伯府裴家,心里有些涩哽一闪而逝,他握住她的双手紧了紧,低声道:“别着急,可以的。”
他有种预感,他们很快要接近这个核心了!
一定可以的。
不管是他竭力追求的,还是她所愿。
都可以达成的!
心里一瞬想到昨夜那个梦中,那个人阴沉悲惨的一生,他不禁紧了紧拳,深吸一口气。
裴玄素甩了甩头,松开手,将沈星大力抱进怀里。
两人相拥片刻,很快送来,裴玄素披上玄黑描金的薄绸披风,替沈星戴上黑纱帽子,两人转身牵手,出门后松开,快步往外行去。
……
圣山海。
明太子高烧终于退了。
他并不是个多强健的身体,本身就带伤,被炙热的大火炙烤,回来又冷水浸泡穿越水道,紧着应对完梁恩及御医等神熙女帝的连续多波人,很快就病倒了。
昨夜一夜高烧,把一种心腹急得够呛,楚淳风在病床前紧张照顾了一晚上,天亮后明太子烧彻底退后,才被明太子打发回家休息。
楚淳风惦记妻子,见四哥没事,就急急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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