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包括裴玄素。
神熙女帝在东西提辖司和宦营放有暗子,昔年赵关山知道,裴玄素也是知道。当日赵关山阻止裴玄素冒险去救他,决定牺牲自己,也是利用了一把这些暗子。
赵关山临终前,将他知道的皇帝暗子名单私下给了裴玄素,有四个。裴玄素重启东提辖司并出任第一任督主之后,人员变更之间,他自己也发现了一个。
一共五个。
这次西去,带了两个。
神熙女帝的忌讳和临出京畿在含章殿的那番话什么意思,裴玄素当然听懂了。
他如神熙女帝所示意的,多带了人,也顺势把两个他知道的暗子也放在里面了。
现在还不到他挣脱掣肘的时候。
只寄望,挣脱掣肘的一日已不远矣。
这个暗流涌动的夜晚,裴玄素一行沿着车流仍不少的驿道一直走到三更,才直接找了驿道旁不远的树林子停下来,就地休歇。
刚刚自高原下来,自除了京畿之后就一天睡不过两个时辰,抵达什山州之后更是连续两天多没合过眼,关外高原上顶着高原反应了一刻不停的疾奔厮杀,大家都已经濒临身体承受的极限了。所以进关分队之前,裴玄素特地吩咐过领头的陈英顺等人,急赶同时要注意适当休息。
进关东进之后,热得没那么可怕了,松州刚刚下过雨,潮热中终于有了一丝夜的清凉。
三更左右,裴玄素下令找地方休憩。
踢踏的快马,这边夏日戴幂篱和遮阳面巾的几乎人人都是,裴玄素遮掩自己身份游刃有余,夜深后,三五成群的商旅直接在驿道旁休憩停下,黄土驿道人车渐渐稀疏,到基本没有。
这种情况下,裴玄素一行也没有继续赶路,找了个地方休息睡下。
驿道两边好些的地方基本都被占了,他们也没往了里头挤,走远一点,找了初山麓下一处树林停驻。
黑魆魆的夜,夜虫嘶鸣和远近小兽走窜零星,傍晚刚下了雨,这树林条件也一般,地上平整的石面很少,相对较平的泥地都东一块西一块窄的,大家先后抽出马鞍的油布,撒了蛇虫药,就躺下来了。
裴玄素无声走了一圈,回来到沈星已经躺下了,她附近远近睡着徐芳张合邓呈讳徐景昌等等人,地方狭窄,加上在外面,他也就没往她身畔挤去。
裴玄素望了她那边良久,没忍住过去,俯身给她拉了拉徐景昌解下来罩在她头上和手露出的位置挡蚊虫的外衣,徐景昌睁开眼睛,见是裴玄素,他口型喊了声:“小姑父。”
裴玄素点点头,两人都没说话,裴玄素蹲下捏了捏沈星的大腿,肌肉不是很紧。现在沈星都渐渐适应了时不时的高强度奔波,不复最开始那时和他一起狂奔之后次日根本走不动的情况。
裴玄素心里种种情感颠簸来颠簸去,心里就是在意得不行她,最后扫了几眼清过的草丛,没见蛇虫,雄黄粉撒得也够多,最后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由蹲着无声起身。
冯维已经把不远处的一处草丛清理干净了,杂草荆棘割去拔取,撒上驱虫雄黄粉在半湿的泥地里,而后铺上马鞍后挂着的油布。
裴玄素回来,在油布上坐下,侧头望了沈星那边一眼,对冯维孙传廷贾平等人道:“睡吧,除了必要轮值的,抓紧休息。”
不用脱外衣靴子,他直接往油布上一趟。
大家都很累,除了必要值夜的岗哨,所有人的很快进去了梦乡,赵青楚元音那边也是。
雨后积云仍在,今夜不见星月,树林里黑黢黢的,万籁俱静,只有虫鸣兽走合高低的呼噜声。
裴玄素合衣而睡,他不打呼噜,也没受大小呼噜声的影响,疲惫让人很快进入深眠。
只是他今夜,又做了那梦。
梦中他意识穿过重重灰色雾霭般的屏障,来到了一处夜晚点了烛火的大房间中。
那个人一身殷红如血的蟒袍,二十三四的年纪,成熟的阴柔凌厉的艳丽面庞,但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神色骇人的惨然和嗜血,衣袖和前襟点点红梅,却是他吐的血,人正斜躺在紫檀长榻上。
描金翼善冠不知所踪,长发披散凌乱,终年阴霾不化的那双丹凤目,充血一片,渗人也骇人到了极点。
“他”榻前跪了张韶年贾平冯维等人,后者俱目眦尽裂的模样,他们手腕缠了一条白麻孝带。
画面突然一抖,然后多个画面闪现。
裴玄素很快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那人”的父母义父义父母和胞兄骸骨,还有被他误杀的裴家人的骸骨,悉数被高子文等人起出,用作要挟,而后竟挫骨扬灰!
这种极致直冲天灵活的愤怒和巨恸,裴玄素甚至能感受了画面传递而来那种战栗般的疯狂,连心脏都抽搐的感觉!
紧接着画面一闪,是一个激战遇险的画面,梁彻飞身一扑,重重挡在“那人”面前,长剑刺穿梁彻的心脏,重重抽出,热血喷溅而出。
“那人”和韩勃陈英顺等人目眦尽裂,但来不及说一句话,梁彻深吸一口气,扑倒在地上,气绝死去。
梦境的画面是那样的凌乱血腥,梁彻猝然倒地之后,暗了大约几息,慢慢亮了起来。
这一次,画面变得宁静温缓了很多。
画面中的“那人”,年纪又大了一些,二十五六的样子,眉峰像刀锋一般的凌厉摄人,一身殷赤蟒袍,无声立在窗槛一侧。
这是宫外的权贵人家宅邸的房舍,屋内紫檀木桌椅几案,黄楠木门墙窗牖,杏黄烟红云锦垂帷,大红猩猩绒织锦地毯,很大的房间,珠帘深深,摆设简洁又华贵。
男性风格的底子中,又放了一些散碎年轻女子会喜欢的小东西小摆设,后者随意摆放,却无人去动,好像一直等着人再来摆弄它们。
裴玄素终于见到了前生的沈星,正常穿戴的,她一袭厚厚锦缎的杏金色曳地宫裙,凤钗只戴了一支,眉目婉约拢轻怅,很斯文的站姿,冬季缎面夹棉宫裙看起来格外厚重,衬得她脸很小,看起来添了几分年少羸弱的样子。
她有点不高兴,站在另一边,侧头不看“那人”。
“那人”走上去,两人说了些什么,又拉扯了一阵子,最终拉扯成为那人的强势拥抱,“他”俯身亲吻她,气息咻咻之中,她脚步凌乱,被“他”带着到了罗汉榻边。
这是个白日,且窗槛半开,她不愿意,可挣动间“那人”直起身把窗户关了,她的挣动终于缓下来。
这个视角是在床榻的榻头外一丈,镂空的紫檀榻围和三尺宽的插屏和方几,几上零碎的珠串等琐粹摆设挡了一半。她躺在榻上,“那人”上手,一件件杏金色的宫裙和配饰落地,最后,只在榻围看见雪白的里衣披散的乌色长发满枕。
“那个人”起身把床头侧的一个乌木匣子取出来,拿出属于“他”的物件。
他俯身,深深吻上她的唇,手滑下去,扯开她里衣的衣带,已经将要探进去。
日光自槛窗洒下,室内气氛氤氲,急速攀升的似火温度。
接下来,“他”要对她做那种事了!
裴玄素心里很明白。
“那个人”艳丽阴柔的凤目和眉梢之间,居高临下转目扫视,裴玄素却总觉得“他”仿佛看见自己,又仿佛并没有。
裴玄素一颗心仿佛被油煎着似的,他自虐地一瞬不瞬看着,却意识都仿佛拥有了激烈的情绪,在拚命抗拒,不想“那人”继续做下去!
可“那人”的手已经滑进衣襟内,迅速露出一袭雪白的肩臂和鲜红的兜衣,“他”狠狠咬在她的肩膀上,她痛哼,“那人”就像一头阴暗沉沉的公狮,已经半跪置身于她的双腿之间的位置。
“撕拉”一声,雪白衣帛被拉开,衣带断裂的声音。
裴玄素剧烈挣扎着,然后,他终于惊醒了!
深夜,黑魆魆的树林里,他霍地坐起,身侧是个大树根部树干,他剧烈喘息,重重一拳打在那个树干上,整个树干都颤了几下。
身侧冯维邓呈讳和贾平几分已经惊醒了,立即翻身而起,低声:“主子/督主!”
裴玄素目露扭曲之色,嫉妒让他快疯了,但他可没忘记先前前半截挫骨扬灰和梁彻之死的梦境。
梁彻之死倒还好,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但挫骨扬灰,他先前梦过一点,知道有这回事,沈星也私下和他说过。裴玄素已经命人暗中他父母、义父张夫人、裴祖父,以及东西提辖司内中高层人物的亲眷和亲人骸骨等都私下转移了,已不再原地的坟茔里了。
包括前宣平伯府的裴家人,裴叔父婶婶和两个堂兄弟——这些人前段时间已经悄然出狱了,神熙女帝给的小甜头之一,都是庶民。裴玄素没见,但抿抿唇,让人安置到隐蔽的地方去了。
一梦惊醒,现在看来,还是不够保险啊。
韩勃睡在不远,也醒过来了,一跃无声过来,低声:“怎么了?”
裴玄素吩咐韩勃和冯维:“韩勃你挑个心腹,还有冯维传信陈元,让他马上安排人回京找杨慎!”
“吩咐让人,分几个人手,马上去眷村,把先前安置好的骨骸和坟茔都迁走,迁到南方去,走水路,暂迁到曲州去!姓裴那家人也一并迁过去。”
韩勃冯维一愣,惊疑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废话,立即就去了。
深夜的树林黑黢黢的,但裴玄素眼睛非常利,他沉声吩咐着,然而他一翻身坐起之际,却倏地望见稍远一些的树丛之后,有个人影在那边猝回头一下,晃眼有些惊慌的样子。
——那边树丛是溪水下游,大家稍稍擦洗,顺带解决人有三急,就在那边。
夜半起来小解,也属正常。
但那人身份有点特殊的,他是神熙女帝的暗子。
慌什么慌?
他监视传信,就连裴玄素看见了,也都只会当不知道。
但人一瞬间反应最真实。
几乎是闪电之间,裴玄素倏地一动,几个纵越,人已经立在那树丛边和那人的一侧。
深夜无声,万籁俱静,裴玄素眉目陡然锐利,单手闪电般钳住那人的后脖子。
后者大惊失色,然不等他以神熙女帝的暗子的身份去设法斡旋,裴玄素已倏地俯身,拨开他刚刚离开的那个草丛。
裴玄素很快在潺潺小溪侧的石头缝隙里,发现了一个蜡丸。
捏开一看,上面详细写着其根据白日所见所闻,判断出裴玄素要走的方向。
一整天都在一起,着意观察,还挺准的——“应是,瑕州蜈山关大营。”
“你观察能力挺不错,难怪被选中遣来东提辖司。”被神熙女帝遣来当暗子。
但作为神熙女帝的暗子,传信内容不应该是这样的。
——并且,实际上,神熙女帝来之前,已经把暗子诸事交到赵青手里。赵青也会传信,暗子要先把信交给她的,这样一起传信少了掣肘和麻烦,会方便很多。
这个暗子,很明显已经背叛了神熙女帝,成为明太子的人了。
几乎是马上,裴玄素眉目一厉,他冷声喝令大搜营地,搜每一个人的身,以确保没有第二个明太子的暗桩在!
黢黑夜色里,他语气森然,神色凌厉到极致。
真了不起啊!
只差点一点,就暴露了霍少穆了!
但这样看来,霍少穆确实很重要啊!
整个营地顷刻大动,所有人都苏醒过来了,赵青几个起落飞奔过来,一见这人和纸条,她脸色勃然大变。
她不禁和裴玄素对视了一眼,后者眉宇凌厉,而赵青也是铁青的脸色。
两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件事——神熙女帝年纪大身体看着不好,身边有人心思浮动,明太子的手已经能伸得这里了!
发现了一个暗子。
那还有其他吗?不仅仅东西提辖司,太初宫这边甚至玉山行宫内,只怕还有被渗透的。
裴玄素眉目森然,赵青骇怒交加,两人不约而同,立马亲笔手书一封,放千里飞鸽传讯往玉山行宫去。
……
玉山行宫。
神熙女帝在睡梦中被惊醒,一看密报,简直惊怒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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