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树下,江风和山风呼呼,清晨还不热,下了一遭底下冷水此刻浸体的凉意。
徐芳和徐容看了沈星一眼,沈星微笑点头,他们就先去包扎换药了,裴玄素过来了,邓呈讳张合杨辛等人也在,不用担心,于是从善如流去了。
邓呈讳张合他们默契站远一点儿,树下就裴玄素和沈星两人,晨风徐徐,裴玄素拉沈星到树后,避开众人的视线,他拥着她说的。
“嗯,那就好。”
沈星确实惦记这这事,山峡那边黢黑里遍地血腥,她当然也看见了,但她只能尽力不去想这些。
站在晨风里,裴玄素是从背后拥着她的,她靠在裴玄素的怀里,深深吐纳了一口气。
山中虫鸣鸟叫草木摇曳,空气很清新,她一身有点过大的男式绸缎杏色襕袍,看起来有点清隽公子般秀美,白皙面庞和一段修长玉颈,鸦青的半柳叶眉和眼睫,水道一役颇有几分动魄惊心,她缓过奔跑的红晕之后,脸色有点苍白。
晨风拂面,让她看起来晶莹剔透,顾盼间有几分紧张和脆弱。
沈星这个方向,她可以望见山顶的大相珈蓝寺位于中轴线的后殿。
红墙黄瓦,阔大恢宏,有种佛寺特有的庄严和佛性,是大相珈蓝寺仅次于大雄宝殿的第二大殿宇,不管从哪个角度,仰头都能看得见它。
那就是弥勒殿了吧?
沈星回身,她对裴玄素说:“我们去看看把?”
都已经到了这里了。
是不是注定让要她知道呢?
可惜,已经迟了这么多年了?!
沈星有些急切的样子,路上她已经和裴玄素说过,并且表达过如果有时间,想上去看看的意愿,裴玄素也同意了的。
此刻看着她仰面一脸希冀,裴玄素暗暗深吸一口气,俯身温柔吻了她的唇。
他心里想的是,堵不如疏。
他是决意要好好经营他们之间的不亚于的夫妻关系的。
按照这个节奏,等她看完这个,就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她大概会再伤心一轮,但等这轮结束之后,他就差不多可以劝她将那些前生旧事放下了。
这是两人说好的。
沈星不会骗他,她既然答应了,难过但也会去做的。
到时候,两人就该翻开新的一页的。
这么一想,裴玄素甚至生出一丝期待。
两人拥吻了片刻,他松开她,给她整理了一下还湿的发髻,把一点一点的水藻都给捻出来。
他握着她的手,也抬目去看那已经在朝阳下折射出金光的弥勒大殿。
裴玄素冲她笑了一下:“那咱们走吧。”
上去一趟,正好下来吃早饭。
不过,希望沈星悲伤能少一些,心情没有难过,还有心情吃早饭。
……
裴玄素猜到了结果,但他没猜到过程。
他从小就极讨厌僧佛,长大后心态好了些,但他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也并没有兴趣去了解大相珈蓝寺后殿供的是个什么佛。
两人当先而行,邓呈讳等人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夏日过半,芒草的尾尖最先感受到日益接近的秋意,草间一撮撮的泛着淡淡黄色,在里面穿行跑过,刷刷作响。
山道若有似无,凌乱狭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裴玄素没有搂着沈星飞纵,两人牵手跑上去了。
第一次,沈星跑得竟然比他快,那纤细柔韧的身条,她越跑越急,不顾一切往前飞奔,树枝草荆拨乱她的脸颊衣襟,她碎发凌乱,但她一点都顾不上,拨开就往山顶那金顶飞跑而去。
晨曦碎金,朝阳草木,撒在她的身上,这一刻有种错觉,她仿佛要飞奔离开他的身边。
裴玄素心态一直都还行的,但这一刹他愣了一下,望着她的后脑和背影,却无端升起一种着急来,他急忙喊:“星星,星星——”
情不自禁喊了两声,他一个纵掠,握住她的手,和她并肩而行。
晨曦中,她回头看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如往昔,有些疑惑,他突然收紧的心弦放一松下来。
裴玄素连忙冲沈星笑笑,表示没事,沈星这才回过头去。
长草刷刷,朝阳撒遍整个山头,有点刺眼。
裴玄素忍不住喘了口气,刚才也不知怎么了?现在心跳还有点快。
……
从山底下跑上来,沿途有僧侣和信众踩出来的林间小道,路不难走,但这长长的一条路,看着朝阳一点点撒遍,整个山头好像换了一个模样。
沈星有种错觉,她好像跑的她的人生路。
她的前半生,有人无声护荫,虽有种种颠簸和复杂情绪,但她最终平安抵达终点。
——如果她没有停下,没有冲蒋无涯射出那一箭,那大概她的余生,长长的数十年,会如前生裴玄素的安排和所愿,在那么美丽又平凡的江南小镇,一直到白发苍苍,寿尽而终。
她的后半生,也就是今生,因为前生放不下的那点情绪和局势使然,她再度来到他的身边,两人得以最终携手。
几番辗转,那错失的半截人生里,那个殷红蟒袍如火如荼的阴柔艳丽身影,在眼前翻掠,就像一个烙印,深深的烙在她的心坎上生命里。
沈星和裴玄素跑到了山顶弥勒殿的位置,他们从后面一个小侧门进去的。
信众也经常会从各个门出入,看看风景看看外面,守门僧侣不以为然,反而有点担心望着寺庙里面的山下方向,刚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多人往下面跑去了。
——那大概四许愿池被掀盖子了。
沈星和裴玄素及后面的邓呈讳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并没有理会。
这个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外人的弥勒大殿,反而正合了沈星的心意。
她松开了裴玄素的手,奔跑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沿着小门上了廊道,在朱红的寺墙边缘行走着,不断举头顾盼。
——在她上辈子不知道的事情,很可能裴玄素这条长廊行走过,他也是一个人,随扈停下,他一个人进了大殿,仰看着同一尊弥勒佛。
沈星终于来到大殿的门口了,她站在朱红的门槛后,抬头望去,胖大的金佛有屋顶这么高,大肚能容,手持佛珠,盘膝高坐莲台看人世贪嗔痴。
整个大殿,梵音阵阵,金箔檀香,朱红垂帷,很高很深,宝相庄严。
沈星的第一眼,却是看见弥勒佛莲台坐下左侧的——殿内还有一群念经的灰衣袈裟僧人,领头坐在弥勒佛右侧的是一个灰白头发黄色袈裟的老僧,莲台另一边,是一个燃着佛香的黑褐色托盘。
上面放着十来颗天然的黑奇楠山子沉香木。
年年岁岁被梵音和檀香侵染,那静静摆放在托盘上的十来颗黑奇楠山子沉香木仿佛也沾染了佛性。
安详,宁静的感觉。
沈星一步一步上前,直至站在了供桌的最底下,她仰头看着那盘子上的黑奇楠山子沉香木。
这些不规则的天然珠子,最小的一颗,打磨后大概和前生那手串差不多大。
“匡当”一声,有什么重重砸在心上,心口又酸又难受,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沈星忍不住跪在蒲团上,她低头捂脸,泣不成声。
在两人吵架之后,他那脾性,必然阴沉愠怒,可他最后还是一个人,独自来了这个大相珈蓝寺。
会不会最开始他带她来新平,就是想和她祈求未来的。
她拒绝了,不愿意。
他到底有多难受,他这样一个脾气的人,却最后一个人来的。
他该有多伤心,他大概以为她不爱他,甚至很讨厌他的吧?
前生沈星以为自己是讨厌他的,但这种讨厌之下,带着多少难以言喻的情感,她今生才知道。
沈星落泪一阵,她又赶紧抹了眼泪站起来了,她仰头望大弥勒佛,这是未来佛,这个黑奇楠山子沉香木,不禁让她情绪激动了起来,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希冀。
她跑到老僧面前,后者一直握着念珠在念佛,很老很老了,在沈星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停下来了,耷拉皱纹满满的眼皮抬起,眼睛有种宁泊的佛性。
沈星问:“大师,我可以拿它吗?”
老僧一愣,因为许愿池被掀翻了盖子,人都跑下去了,包括不少僧人。原来念经的僧侣也有好些个想下去,但被老僧叫住了,羞愧坐下重新念经。
空寂的大殿,梵音阵阵。
许愿池意味着什么,老僧很清楚,一时之间,愧疚难安:“罪孽啊,罪孽!”
老僧问:“施主是朝廷的人?”
这个年轻女孩,虽看着并不强势,但她面相丰盈,山根鼻梁小巧但笔挺,下颐有肉饱满,是个官门高阶的面相。
沈星喃喃:“我和我夫君,都是明太子加害过的人?”
前世因为这条水道,也受害良多了。
老僧喃喃两句加害,目有悲怆,他南无阿弥陀佛,“既如此,施主若想要,且拿去吧。”
沈星转身,她看着高台上的那个托盘上的十数颗不大的黑奇楠山子沉香木。
她第一次做了这么失礼的事情,她抽出匕首裁下一幅衣摆,跑上前去,踮脚吧前生裴玄素一直戴到最后去世的十来颗天然的黑奇楠山子沉香木一颗颗拿下来,装进自己的布兜里,最后紧紧攒住布袋口子。
这一刹那,她悲喜交击,几乎是跑着掉头冲出去了。
裴玄素没有进来,他看一眼邓呈讳张合等人,后者绕到佛像后方和死角警戒之后,他自己站在殿外,面向大殿,不时低头或回首看外面越来越烈的阳光,在门口等着。
沈星冲出来,又哭又笑,有喜有悲,她把一袋子的黑奇楠山子沉香木打开给裴玄素看了看,她小声告诉他:“我们的这辈子,可能是你求来的!”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裴玄素直接就愣住了。
其实两人的关系是那样的好,沈星毫不迟疑就把墨玉牌给他了;而裴玄素不管多么的沉肃凌厉,私下对沈星,却是崭露仅对她的柔情。
裴玄素对未来有希冀,他保护着沈星,但他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前生两人的情感细节。
于是就他就选择在殿外守着。
可一下子骤不及防,他头脑嗡一声都炸了,他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他也不是个毛头小子了,理智起来,他的承受阈值很高的,不然他没法坚韧走到今时今日的,但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实在有点破了他的心理承受极限了。
他的人生,属于他自己!
他的感情,他也一直死死圈住属于自己的一半。
这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不可为任何人染指,他能接受前生那人当前任,但他绝对接受不了自己的一生是拜对方恩赐!
这刺激一下子有点大发了!
裴玄素几乎是马上说:“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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