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大家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裴玄素也没有刺激太过,大家都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图谋,抖搂出来,谁也讨不了好。
两败俱伤之间和功败垂成,明太子只能偃旗息鼓,极度不甘也不得不放开他这边。
并且捏着鼻子配合着那个所谓拿住霍少成两图以及“兵符秘钥”,然后奉神熙女帝之名伺机抛出去的戏码。
裴玄素一整天都没出去,齐国公府内密信出入太多,大部分已经转为通过地道再收发。孙传廷在外面负责发,贾平穿梭与两地之间,忙得脚不沾地。
一直到次日入夜,晚膳后,裴玄素这才堪堪将布置安排暂告一段落。
他放下笔,站起身,侍立的房伍何平立即跑过来收拾案上和为他披上苍蓝色的绣金披风、呈上擦手的湿帕。
裴玄素接过丝帕,随手擦了擦手就掷下在桌面,他做这些动作,没吭声,但那双丹凤眼却不自禁瞥向房门的方向。
两刻钟前,沈星就过来了。
商量之后,假图只用一张,前期的制假准备已经做好,交给擅画的董道登,她去忙碌着梳理卢凯之送过来的卷宗旧档。
大半天下来,已经都梳理妥当了。
弄好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摞好收拾好,亲自抱着跑来裴玄素的外书房。
她很想见裴玄素。
可来了之后,他正在忙,她也没往里面闯,她小声问了问守院的冯维,知道他不闲,她就抱着文书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安静等着。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和温柔,哪怕心里已经像长了草似的。
裴玄素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他耳聪目明,这道多少个日夜魂牵梦萦的脚步声,他一进书房大院他忙碌中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然后她轻轻跑到廊下,小声和冯维说了两句话,就安静坐在台阶上。
已经小半个时辰。
裴玄素怎么可能不想着她?沈星一直惦记着向往他身边跑,他只要稍有一点闲暇,属于情感的那份情绪就不受控制翻涌而出,占据他的情感和脑海。
裴玄素到底是个二十多的大男人了,这几天他很忙,生死倾轧暗流汹涌,他确实抽不出时间。另外他也确实有一些刻意避开她,因为他不想两人在情绪最激动的时候沟通。
三天时间,两人也多少也有了一些冷静。
裴玄素马上就要出去,他还得去处理假铜牌和假霍少华的事情,但趁着这一点空罅隙,他低头束紧绣金的冰丝云锦绣银袖口——其实他应该换便服的,但他现在拿着束袖整理来去,却根本没有换衣服的心思。
裴玄素把袖口束紧了,他仰头深吸一口气,侧头吩咐:“出去。”
贾平和何平两个小伙子立即应了一声,轻手轻脚放下和揽着东西快速开门出去了。
阔大的檐廊,身后间宽五间的朱红色隔扇窗的大书房,今天下午没下雨,但也没出太阳,庭院的浅浅一层积水,逐渐没入黢黑的夜色中。
裴玄素的大书房威肃气派,檐下边缘没有栏凳,她就坐在水磨大青石的台阶上,把藤箱放在膝腿上,她很安静,但不时期盼回头看正中那两扇紧闭的赭色隔扇门。
终于见到隐约的人影往门口方向走来,紧接着“咿呀”一声,贾平两个小伙子打来房门,出来了。
沈星几乎是马上就抱着藤箱站起来,往书房里面飞跑过去。
她一冲进房门,贾平两个小伙子十分懂事把房门无声阖上了,可现在谁心里也没有注意那个门了。
裴玄素站在大书案一侧的窗畔,身侧是挂披风的木桁,他一身苍蓝色的滚边绣银蟒袍,同色绣金披风,身形颀长挺拔,半侧身对着门口,也没看她,正抿唇低头整理束袖。
“二哥!”
沈星有些哭音,藤箱落地,她飞跑过去,他一侧身,她紧紧抱着他的后腰,熟悉的淡淡皂角乡河龙脑香,还有他的身躯和体温,沈星眼眶一热,眼泪唰就下来了。
她现在都不敢喊裴玄素了,她只敢喊二哥,沈星其实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她和亲近的人发生矛盾,不是她错的她默默承受委屈,要是她错了她肯定无比自责和愧疚,急切想要道歉,请求对方的原谅。
正如此刻,她鼻音:“二哥,二哥,是我错了,我不对,我不知道你瘦了这么多的委屈。是我的不好,我笨,我只顾着自己,我都没发现,我错了,……”
要是旁人,这么情绪激动,这么多的话,大概难免会添上一句“你都不告诉我”,可她都没有。
沈星真的自责,她难受愧疚,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伤害裴玄素的。
因为他一开始没有表示过自己和前生不愿意当成一个人,而她想追溯,一直都是经过他同意的。
所下意识,沈星就忽略了这一点,再加上追溯的一个个结果实在让人心恸神伤,还有很多很多重重的明面事情同时发生了,她就真的没发现。
她真的粗心大意,她真的太不对了,竟只顾着自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裴玄素带来了这么多的伤害。
她哭着涕泪交流,是真的愧疚又自责,无比的懊悔和责怪自己,裴玄素能听的出来。
有一瞬间,他的心脏都拧成一小团,听着她哭她这么难受他就有些受不了。
但今日,裴玄素是必要硬起心肠的。
这个问题既然摊开了,他是一意执拗到底的,他不后悔,他一不做二不休。
沈星柔软的身子在他背后紧紧贴着,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药,裴玄素仰头,深吸一口气,其实他想问她身体疼不疼的,因为激动的情绪过后,他就想起了床上刚进入那段时间她是很疼的。
但这会儿这些,统统的不能问。
他必须硬起心肠,让他想要的事情有个结果。
裴玄素一双修长的手覆上她箍着他腰部的手,猛地用力拉开,一扯一转身,两人面对面,相隔一尺,就站在烛山的不远。
满满微闪的烛火,沈星仰头看着他,那张柔美坚韧的小脸此刻写满的急切和自责,黑白分明的眼睛有血丝盈满泪光。
他深吸一口气,抿唇,轻声说:“我不仅是二哥,我还裴玄素。”
“我想要的,也不是你的道歉。”
面前,是他深爱的女人,也将深爱一生,他情绪也难掩激涌,但尽量心平气和告诉她,他想要的,他的诉求,两种情绪夹击,让他的声音沙哑。
裴玄素,这就是他的本名。
裴玄素也从不觉得自己需要放弃或许避讳什么。
他告诉沈星,他不仅仅是她的二哥,他还叫裴玄素。
只是并非她嘴里曾经的那个裴玄素罢了、
他就是他!
和她前生那人没有一点相干。
他要的,也从来不是她的道歉。
烛光炎炎,外面冯维等近卫奔跑准备的脚步声在响动着,但偌大的书房内却很安静,雨后夜风呼呼,掠过黢黑的越晚,灌进这个只有两人的大房间内。
裴玄素很高,烛光映在他妆后的白皙侧脸上,眉目摄人,线条锐利,但此刻都静静地沉下来,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情感,他哑声说:“我想你认识我,了解我。”
“一个单独的我。”
他轻声说:“我想你爱我,单纯地爱我。看见我的好,我的坏,我的优点,和我的缺点,我的不足。提醒我,下半生与我偎依。”
“没有别人。”
说到这里,想起波涛起伏的半生,以及即将到来未知的将来,裴玄素情绪都不禁激动起来。
他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翻涌上冲的情绪。
沈星真的很好很好,他这辈子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一个她。
可他是个执拗,贪婪的,他偏偏就要追根究底,牢牢占据她的心和自此以后的情感。
“狼狈,荣耀,生死,低谷,高峰,我们携手与共。”
“我想你好好你认识我,了解我,纯粹只是我。”
“没有别人,就算不好,那只是我。这辈子与你牵手走过来的,就是这个我!”
裴玄素深呼吸一口气,沈星渐渐止住泪,愣愣看着他,他用力点了几下头,没错,了解我,认识我,好吗?
最后一句。
“我不介意以前了,但,忘了他,从此只专心爱我,好吗?”
雨后的潮风,从微启的窗扇灌进来,吹拂在两人的脸上身上。
他们衣带下摆翻飞,纠缠在一起,晃眼分不开,也没人想过分开,正如两人的此生。
裴玄素长吐出胸臆一口浊气,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够了。
沈星如果能做到他渴求的两句,他感觉他此生都无憾了。
于情感上。
他又站了一会儿,出鞘利刃般的苍蓝蟒袍男人,终究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裴玄素深深看着她,话罢之后,他转身出去。
黑色官靴落地的沓沓声,铿锵有力,快速拉开书房大门出去了。
梁彻何舟等人的见礼声。
裴玄素当先而下,韩勃梁彻何舟及冯维贾平等标枪般神色凌厉的宦卫迅速分开两边,而后快速跟上。
苍蓝描金披风在夜风中急速抖动,纷踏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裴玄素这几天都没回来,他一边在“追捕”霍少成,一边在不断处理大大小小的私下暗务。
明太子不得不被迫配合他的这场演戏。
赵青严婕玉等人迅速汇合过来了,但有着圣山海的人配合,非常紧张,没有一点的破绽。
神熙女帝非常满意,终于拿到了“兵符秘钥”之后,她很快让裴玄素择机抛出去了。
让圣山海的人抢到了手,过程中还杀死了没什么大用的“霍少成”。
一切,都在倒计时之中了!
这个深夜,郊区梆子声隐约,和东宫的人激烈交战演完了最后这场戏回来之后,已经是深夜了。
肉搏战,非常逼真,裴玄素半身溅了鲜血。
那边院子赵青严婕玉迅速拟了密折送往玉山行宫。
裴玄素也是。
等做完了这一切。
幽幽一点黄豆大小的灯光,裴玄素还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接过擦手的湿帕,却抽出染血的佩剑,血色的白刃,在灯光下用帕子握住一抹而过。
“刷”一声还剑入鞘,他垂眸盯着渲染上血色赤红的雪白帕子。
白玉有瑕,还是永远不能洗干净的大瑕。
正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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