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裴玄素简明扼要,直至核心:“这场政变兵谏,大概京营就是关键了。”
常驻二十五万精兵的京营。
“只不过,咱们这边的消息,”不管是楚元音私下给的那五名大小将领,还是裴玄素自己的心腹张伯羁等人,抑或沈星那边的徐家旧部现今也早已成为他亲信的岳肇等人,仔细观察下,传回的消息都是:京营内一如既往。
这几年,东都内外种种皇位更替权力巅峰对决,京营都是一直置身事外的,因为举足轻重,不动不参与不沾身就是最大的明哲保身和表明立场的态度。
蒋绍池一直都是这样的。
除了他,大朝也会轮流列位的几个京营高阶将领,个个都哑巴似的。
裴玄素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他眯眼:“圣山海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明知蒋绍池是神熙女帝的人,明太子是必然会有手段的。
但目前谁也不知道。
大家低声商量几句,不得其果。
裴玄素艳美面庞沉肃,一种沉沉间异常凌厉的气势,他抬了抬眼睫,商议是商议不出来了,静观其变。
他一直等到大家都渐渐安静下来,室内落针可闻片刻,裴玄素薄唇微扯,吐出几个字:“接下来,就看八月初一万寿节了。”
一句话,声音不高,但落在在场人的耳朵可心上,哪怕早已明知,这一刻都不禁心弦重跳,一种难以言喻的动魄惊心感在此刻让整个四肢百骸的都战栗了起来。
裴玄素倚太师椅的靠背上,日前,他途径绣水支流的灞河,连日的暴雨,河水黄浊暴涨,正的天凭雨势,雨解天威,秋汛汹涌到了极致,正是启动水道水闸的最佳时机。
终于要来了!
裴玄素从家变伊始,不,从他十五岁第一次遇见刻意接近的明太子伊始,至今已经快有八年了。
家变,父亲剥皮楦草游街而过,母亲凄厉凌辱赤身果体北丢弃乱葬岗,宣平伯府上下一百多口,他家大房死去的家人和族人。
还有被迫惨死的义父。
他在大狱死去活来,蚕房走一遭,血腥泥泞爬到今时今日。
裴玄素视线一动,就能清晰看见他放在扶手上的那只右手,修长、轮廓完美,而又疤痕斑驳丑陋到了极致。
那些疤痕已经变了旧疤,但从没有一天从他的心上褪去过,依然是那么血腥淋漓,刻骨铭心!
现在,他们最多算漩涡里一方隐藏实力,一股想伺机噬主的势力,最后结果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这一瞬,裴玄素心血上涌。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
一切的酝酿都已经快要就绪,一场涉及兵锋的超级大政变即将拉开帷幕,不过明面依然如昔。
对于普通官吏兵甲而言,也就入秋了,今年雨水挺多的,两宫的朝斗非常激烈,加班加点太多了,也不知这个回合结束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和以前一样各有胜负,还是太初宫再吃一次亏呢?
外朝纷纷扰扰,但礼部和内府的忙碌已经卓见成效了,玉山行宫和皇城、东都内外披红挂彩,民间大街和坊市都自发挂起的红绸和大灯笼,朝廷恩赦的圣旨都下来了,万寿节普天同庆。
大宴的表演和宴席都已经差不多准备妥当了,御膳房抽调了数百宫人太监,已经磨刀霍霍要大干一场了。
苍山青翠,染上的秋意,层林渐染,而汤泉地界温暖如昔,植被还青绿得很,红墙金瓦的巍峨行宫如今披红戴,威仪肃穆中又添上平时没有的热烈和喜庆。
唯一有点烦恼的就是,时不时的一场暴雨很容易把人浇个浑身湿透。
万寿节,大宫宴,还是连续三天的,这种情况下,禁军调整调防重中之重,蒋无涯的神策卫又忙碌起来了。
他身兼两职,还任京营的指挥佥事,刚刚从东郊的京营大营冒雨赶回来,没歇一口气就忙碌起来了。
巡防,检视,领了这次万寿节的神策卫负责的区域,又紧着安排各营队,把草拟安排循规送上获批之后,又密锣紧鼓去先把全部神策卫的负责区域巡视一遍,有需要调整或于其他亲军卫接洽的,马上进行。
把整个外朝都巡了一遍,神策卫天天巡,不过外朝如今多可很多新面孔,都是外敌调回京信任职的。尤其太仆寺,正值晚膳和下值时分,出出入入的绯红和绿色官袍匆匆忙忙,但几乎都看不见几个老面孔了。
——这次西部大换将连同西路进军预演图的那一大片区域,神熙女帝和明太子斗得火花四溅,其中后者涉及不少的州县官员、钞关和朝廷设在西北的大型养马场。这些养马场太仆寺日常的重要工作之一,因此这次争锋太仆寺是重灾区,有的司,甚至已经换了三茬人了。
神策卫副指挥傅骁和指挥佥事陈颖辛等人,跟随蒋无涯,率大队卫兵自太仆寺衙门门前过,众人都望见太仆寺大伞进出的大小陌生官吏,纷纷对视,心里感慨。
傅骁说:“我有个表兄本来是太仆寺养马的,现在贬到瀛洲当县丞去了,临行前来我家向拜别,不过他挺高兴的,拍心口说没事了,命保住了,等以后啊,十年八载,……”他省略不说,但大家都懂,都是两宫争斗估计早完了吧那时,“到时候再往上使劲好了。”
“那就努力生孩子好了,正好生个三五八个,正好有空儿,也算做成一件正经事儿。”
“屁,他死心眼得很,说媳妇生了一个儿子,不生了,也不纳妾,……”
大家三言两语,调侃起来,哈哈大笑。
蒋无涯没有笑,他默默看着陌生簇新的太仆寺,又抬头望向巍峨的含章殿和转眼看圣山海方向,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雨辟辟啪啪下,斗笠蓑衣都有些顶不住,蒋无涯撸了一把脸上雨水,说:“别闹了,后天就万寿节了,快准备起来!今天就得巡完,赶紧的!”
他一抽马后鞧,鞭子和马屁股溅起水花一片,驱马往前去了。
蒋无涯心里沉甸甸的,但他面上不能表露出来。
傅骁他们收了笑,赶紧打马追上去。
闪电和雷声,一大堆的白底黑甲披着蓑披的神策卫军,加快速度,很快没入了漫天生白的大雨之中。
……
哗啦啦暴雨,庭前屋后都一片濛濛的白色。
屋里点了灯,但有辛涩的药味弥漫。
徐妙仪听着雷声难受,心脏兔子乱蹦般,隐隐有一种过界就会立马窒息般的预感,大家都不敢怠慢,包括她自己本人,府医只能开了安神药,给她服下去,没多久就能沉沉睡过去。
楚淳风近日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多天都没能回府,今天终于抽到一点闲暇。
雨势一转大,小厨房那边立马就把药给熬上了,八岁的楚文殊亲自用小茶盘端着药碗往正房沿着廊道快步走来,楚淳风赶紧出去吧药碗连茶盘端住。
他一手托着,一手拉着茶盘。
屋里不能冰,只能在药碗底下加个冰碗,父子俩心里焦急得很,对着那碗滚烫的药用力地吹,看起来笨得很,却又让人泪目。
上下夹攻,总算那碗药弄到适合下嘴的温度了,隆隆雷声没断过,楚淳风赶紧端起药碗给妻子服下。
徐妙仪服了安神药后,半躺在窗畔的美人榻上,阖目很快沉沉睡去。
楚文殊爬上美人榻,绕到另一侧,趴在榻背上偎依在母亲身边,陪伴母亲。
楚淳风站在窗边,徐妙仪睡了,他终于小松了一口气。
儿子一边贴着母亲,一边贴着他的腿,他站在美人榻边呈守护母子二人的姿势。
楚淳风推开窗,哗哗的雨声一下子变得更清晰了起来,如同天地生烟。
他一手搭在榻头,又抚了抚儿子的脑袋,不禁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对于圣山海水道水闸以及政变兵谏的计划,他已经知悉了全部,并且参与进密锣紧鼓的部署之中。
四哥需要他帮忙,楚淳风当然要全力以赴,不负四哥的。
他闭目片刻,用力睁开,现在他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盼,一切顺利!
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再盼星星景昌那边还有命在,他回头早去斡旋了。
楚淳风也不能留太久,他马上就得回去了,蹲下小心亲了妻子冰冰凉的额头一下,他蹲下小声叮嘱一番儿子,很不舍,但也只得匆匆而去。
……
至于沈星那边。
焙烤烘干最后工作已经完成了,不过神熙女帝并未将她们勘察台的人和那些匠人力工放出,以防走漏风声,等万寿节结束再说。
于是他们干脆就最后又烘了一遍。
沈星她们倒没有那些普通的匠人力工那么多的限制,不过也得注意不能宫里露脸,赵青对沈星说,那就先住几天,到时候万寿节她们就直接入宴就行了。
赵青说完,领着史玉她们匆匆走了。
在中轴主宫的外围排房偏殿里,这边是也没有外人,一群力工匠人安分待在一个没有点灯的宫殿里头,沈星她们就自由多了,不出这个院子就行了。
一行女官三三两两,本来坐在宫廊檐下的台阶上看雨的,但雨势越来越下,下得天地一片迷濛的白色,台阶很快溅湿彻底没法坐了。
雷声隆隆,好像在天地中间炸响一般,每一次闪电和雷声轰隆之后,雨势就会再大一分,感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
沈星不禁说:“好大的雨。”
她站在宫廊檐下,心惊肉跳。
这么厉害的雨,好像天命的感觉,这场政变兵谏会非常猛烈。
就知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她惴惴不安。
雨势哗哗,直接横风,泼入廊道,有个人身披蓑衣,在尽头出现,快步沿着朱红宫廊来到她这边来。
梁喜何含玉等人笑嘻嘻,跑了。
裴玄素蓑衣滴滴答答的雨水落下,他牵着沈星的手,两人沿着宫廊慢慢走着,貌似在低声叙话,实际他那双丹凤眼睃左右,藉着暴雨倾盘的声音,他沉声:“八月初一,万寿节大宴第一天,要开始了。”
沈星的心彭彭狂跳了起来,她紧张得之间都泛凉,抿着唇屏息看着他,裴玄素刹住脚步,雨幕作背景,他转过身来看着她,那艳丽摄人的眉目始终带着一种沉沉的凌然,只是开口却道:“京营最后必定会成为主力,”只是不知道明太子会用什么方法,可以拿到或分裂京营?
裴玄素猜测是分裂,因为京营为蒋绍池所领已经十数年了,明太子不可能让其全部倒戈的。
他低声说:“我让邓呈讳和杨辛他们跟紧你。到时候,你就去和岳肇黄恒庆他们一起吧,也好安一安彼此的心。”
裴玄素知道让沈星躲着什么都不干,她大概不会愿意的。
岳肇黄恒庆等人是京营的将领,都是沈星那时借裴玄素的手在十六鹰扬府收拢救回来的徐家旧部。
不过现在也已经是裴玄素的亲信了,岳肇等人当初徐分一事以及西线锁定景昌行踪上出了大力立了不小的功劳。
沈星闻言一愣,她一瞬不瞬看着这个高大颀长形容艳俊凌厉的苍蓝色蟒袍男人,蓑衣他没解下,因为估计他马上就得走了,这次是借看沈星之名,特地来给她说这些话的。
既是安她的心,也是说了去岳肇那边的安排。
哗啦啦的暴雨,庭院一片的白色,他继续说:“你二姐二姐夫若想去,也可以一起去。”
沈星一瞬不瞬看着他,她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又发现了裴玄素又一个和前生那人截然不同又如此鲜明的地方。
他是如此的细腻,细心。
不单单对她,也是对已经成为他亲信的岳肇等人。
这个安排,可以说非常贴心了。
因为岳肇他们成为裴玄素的亲信的过程和之后,因为种种实际的原因,岳肇他们是没和裴玄素见过面的。
——岳肇他们既然选择了这个立场,今时今日肯定会竭尽全力贯彻执行裴玄素的命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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