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裴玄素的战机真的抓得非常好,全军的士气和军心都尽在指掌之中,二十万对二十万,圣山海要彻底围拢是很难的,唯一顾忌的只有撤离形成的致命大败,但裴玄素时机把握得恰恰好。
很快潮水般的大军般杀出重围,利用炸出来的大坑位置,稍稍阻拦,太初宫这边的大军隆隆往东都城急行军而去。
太初宫这边因为神熙女帝是帝王,全军还跑出了一个一往无前的正义气势,一点都没有乱了阵势,给敌人可趁之机。
明太子恨极了,厉喝:“该死的裴玄素——”
他立即下令,圣山海一方大军也如潮水般往东都城急追而去。
……
这一场玉岭大战就仓促结束了。
一路狂奔,裴玄素脸色沉沉,率军护着神熙女帝的车驾,已经寻来了车驾,并且垫了厚厚多层的棉被,江元韩勃梁恩等人在车内竭力稳住神熙女帝的身体。
裴玄素看过神熙女帝,面如金纸,路上也已经转苍白,嘴唇也不见一点的血色,他心里也焦急得很,下令全速急行军!
御医必须保住女帝陛下的命,不然全部提头来见!
御医战战兢兢,但所有人都没有异议,蓦地看向一群汗流浃背的御医,后者只能爬到车上去了。
两天没有下雨,白天还有一些阳光,很多地方地面都干透了一层,大军行军扬起滚滚黄尘。
裴玄素跨马在神熙女帝的车驾前,薄唇抿得紧紧得,尘土飞扬,他眉目沉沉,神熙女帝绝对不能死。
女帝虽然重伤,玉岭北麓虽一场大战,但太初宫的势力并未有任何的损伤。神熙女帝可是已经登基十四年、昭告天下、天下臣民都承认并奉之为天子的正儿八经皇帝。
回到没有战役的地方,神熙女帝依然占据大义和上风。
就是不知道,听了明太子的撕心裂肺以及和蒋绍池临终前的谈话,神熙女帝思想间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有变化也没关系,裴玄素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来,那就是九皇子。
嗯,神熙女帝或许会原谅明太子。
但她绝对不会愿意把自己毕生争取到的一切都奉还到太.祖皇帝的其他儿子手里的。
……
秦国公、太师张陵鉴在大燕朝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他的声望犹在沈星的祖父之上。
沈星祖父是武将第一,那张陵鉴就是文臣第一,并且以前不是这样区分的,由于首席军师和幕后多年指挥全军全局二十余年,张陵鉴地位凌驾于所有文臣武将之上,声望胜出其余人更多,文武都非常尊崇。
是一个真正的名宿,连神熙女帝都得给面子。
不过当初,他算是默认神熙女帝登基的。
张陵鉴自太祖朝开始,就是半隐退状态,没怎么参与党争剧斗的。最后太.祖皇帝驾崩,神熙女帝自长门宫而出,废少帝登基,他一声叹息,为的前事种种剧斗,最后直接上表称病,彻底归隐了。
张陵鉴是少数得到神熙女帝特许,彻底不出,连万寿节、新年这样的大朝谒都不会现身的人物。
他人不在朝野,但谁也不能说忘记了他,一出山,也是份量十足的。
这一次玉岭行宫的二龙争锋母子剧斗,连玉山行宫都彻底冲毁了,涉及太.祖遗旨,整个京畿内的将近四十万的禁军和京营大军都参与到这场白刃交锋之中。
直接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张陵鉴当然收到消息,这等情况下,他稍一思索,立即出山,接手了整个东都的城防。
——他现在赶去玉岭也没什么作用;实在是非常担心二龙剧斗的兵锋会最终冲向东都城内,那到时候可就生灵涂炭太糟糕了。
东都乃一朝京师,大燕第一大城池,城廓之大,人口稠密,城内城郊七十二坊有将近二百万的平民百姓。
张陵鉴太知道这种剧烈至极的权斗一旦涉及兵马,很容易失控的,领头者很多时候会因为种种原因顾不上平民百姓;就算有一方顾及,若对方不顾及,也只能被迫不顾及。
张陵鉴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问题,他立即就出来了。
事实上,郊区很多百姓都慌了,城里有亲戚或者和战场比较接近的,都拖家带口慌忙往城里赶,高高的城池给他们很多的安全感,下意识就往这边来,混乱成一片。
其实不管神熙女帝还是明太子,都有留人固守东都的。不过除此之外,更多是真正的中立派,这里头开国功勋家庭出身也不少,两宫在部署的时候,他们都被留下来了。
张陵鉴和别人不一样,人退了,但声望和权威还在,他马上寻那些中立派的家中老人,如郑国公彭义、武城侯潘仁锡等等,不拘文臣还是武将,迅速把这些德高望重甚至位高权也不轻的老家伙收拢了,后者家中子弟,自然听从调遣。
张陵鉴出面,迅速就将留守东都城防的大部分禁军都收拢起来了,接手的东都城防,一边命哨马不断探玉岭战况,一边命人疏导城下百姓,能安排进来的进来,实在无处容身的就全部安排到他本人的庄子内。
张陵鉴声望赫赫,包吃包住,很多胡乱跟风来的百姓听从了他派遣家人的规劝,跟着往以张陵鉴为首的中立勋贵临时开放出来的别庄去了。
花了半个白日和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终于疏导好了百姓人流,城下安静了下来。
在即将天明的时候,张陵鉴得讯两军迅速而动,正往东都方向急行军而来之际,他立即下令闭锁八门,不管是谁,都不可擅开!
神熙女帝和明太子留在东都的人,张陵鉴没动,都留在原位,各自守着他们职责的城门。但张陵鉴加派了人手,和他们一起固守,反正谁也不能擅自开门。
裴玄素率大军的骑兵急行军抵达东都的南城门安庆门之下之际,天色已经亮了,但今天天色不好,阴沉沉的。
风很大,呼呼的凉意,终于染上秋色,大军行军,漫天的黄尘。
但东都城门牢牢闭锁,完全没有开启的迹象。
裴玄素跨骑在战马之上,明黄王旗和神熙女帝的车驾紧随他之后,他倏地勒住缰绳,膘健的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啪嗒两声前提重新落地,
烟尘滚滚,裴玄素仰首大喊:“张太师!在下少师、东提辖提督裴玄素!得陛下委任临时执掌金令,且快快开门——”
千军万马,穿过城下人口稠密的街巷和民居,也算急促但井然有序,并未冲破百姓房屋和门户,为首那个王旗下容貌昳丽又摄人的阉宦,一身铠甲猩红,威慑赫赫,被团团簇拥在首位,正仰头气沉丹田,扬声大喝,语调沉沉,城头上都听得非常清晰。
张陵鉴仔细看过,见裴玄素所率大军比较规矩,没有破坏民房和伤人,他立即命人用吊篮把他放下去了。
裴玄素立即翻身下马,客气拱了拱手,张陵鉴须发皆白,吊篮落地立即抱拳回礼。
张陵鉴客气道:“裴少师,请恕老夫不能将这十数万大军放进城,这东都城内百万黎庶,实在难堪兵锋马蹄踏虐啊!”
张陵鉴花白的眉头,紧紧蹙起,深呼长叹,但异常的坚持。
寇承嗣骑马护在车驾另一侧,焦急大骂,但裴玄素稳肃道:“张太师有所不知,陛下重伤在身,急需救治。”
方才不能扬声大喊,他等张陵鉴下来再说的。
张陵鉴心一沉,急忙紧随裴玄素脚步,撩起车帘,张陵鉴探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叹气,面露沉重和急色。
他思忖片刻,对裴玄素道:“这就开启城门,但!你们只能带三千禁军入城,其余大军只能驻扎在城郊以东的,危水一带郊野。”
张陵鉴补充:“你们尽可放心,东宫最多也只能带三千禁军入内,并且不得械斗。他们的其余兵马驻扎会驻扎在西郊。”
“你们也不得械斗。如何?”
张陵鉴心内连连叹气,明太子持太.祖遗旨,也不算谋逆。但现在母子之间已经兵戎相见了。这真的是一笔乱七八糟的糊涂账。但他最多只能控停到这样了,如果可以,张陵鉴更希望这件事情能朝堂解决,不要再动兵。
反正后续的事情也谁也说不好了。
现在这样,张陵鉴只能竭力控住东都城之内,神熙女帝重伤期间,城内不起兵戈,尽全力让局面勉强拉平下来。
反正一句话,进城可以,但双方必须稳,听他的安排,把战事和兵锋都留在城外。
不能再动兵了。
同意就马上开城门进去。
这正合裴玄素的意啊,阴沉沉的天光之下,猎猎的王旗,裴玄素垂了垂眼睑,抬起,他抱拳沉声:“有劳张太师了。”
张陵鉴长呼一口气,也回礼:“不劳,都辛苦了。”
他思及神熙女帝,面露复杂沉重之色,当下裴玄素立即下令大军掉头,并点了三千包含御前禁军、果毅营、宦营、羽林卫、金吾卫和寇承嗣南衙禁军的精锐军士。
张陵鉴一见大军掉头,他登上提篮,等大军离开城门范围百丈,他立即就下令开城门了。
寇承嗣抿唇,但裴玄素名额分配得十分公允,每卫五百,他也没什么能挑剔的。
思及神熙女帝伤势,他心急如焚,又思忖窦世安殷后渠更亲近裴玄素,他心念电转,已经侧头低声吩咐左右,留守东都城内寇氏府兵和南衙禁军还有些。
实际上,不禁寇氏府兵和南衙禁军,十二宦营、东西提辖司,乃至皇城禁军的果毅营金吾卫羽林卫等等都有军士留守东都,甚至明太子那边的左右骁卫等亲卫也是,毕竟皇宫还在东都之内嘛。
这一点,张陵鉴已经考虑过了,故才提出者三千之数。
两宫互相挟制,再有他盯着,应当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的平静。
唉,就是不知道神熙女帝伤势最终会如何?
这段平静之后,神熙女帝若醒了,两宫关系和局势又将何去何从?
张陵鉴想想就头大如斗,但这些问题,深究到底都是开国遗留的问题导致了。当初提前结束南北大战,以接纳旧朝门阀多方势力为代价,换取海内减民少逾千万之数,太.祖皇帝和他反覆商量过的,张陵鉴至今依然不后悔提出肯定的意见。
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再想其他了,太初宫大军一走,紧接着又一道隆隆地震的般的兵锋逼近。
明太子到了。
明太子当然已经得讯裴玄素护着神熙女帝已经进城了,对于追杀太初宫大军和进城,那自然是后者,神熙女帝不死,大局不变,神熙女帝一旦撑住了,最糟糕的局面,她立马就能传召天下兵马尽勤王。
明太子当然就立即进城。
张陵鉴同样放了吊篮下来,明太子朱红明黄的皇太子车驾垂帘一挑,明太子手持太祖遗旨——太祖遗旨一式五分,三份用于西线和彭州等五大卫所,一份用于京营,他手上最后留有一份。
明黄圣旨鲜艳夺目,并未因时光而变得黯淡,但实际上也就过去是十来年罢了。其上两条飞龙张牙舞爪冲天,反面雪白锦帛上是张陵鉴非常熟悉的字迹,铁画银钩,太.祖皇帝亲笔。
张陵鉴对太.祖皇帝异常熟悉,一眼就看出来,这太.祖遗旨是真的。
明太子左脸人皮已经重新贴上,除了这块之外,面上仍泛着一种亢奋的潮红,但神色凌厉冰冷至极,他一字一句:“奉太.祖皇帝之旨意,奉天靖道!把城门大开——”
眼前这个瘦削孱弱的威仪青年,半身猩红,面色潮红到不正常,下颚和头脸乃至伸出来的持旨右手,瘦骨嶙峋给张陵鉴一种一折就断的感觉。
对于明太子,张陵鉴感观真的极复杂,但此时此刻,他接过圣旨只是一看,就掷了回去,厉声:“可那是你的母皇!再是圣旨,也一样是忤逆不孝!!”
奉父命,可以;可母亦为帝皇,母呢?
母就能大不孝了吗?!
真掰开来说,这就是道理,这同样是大不孝!
张陵鉴不吃这一套,他把刚才和裴玄素说一番话再说了一遍,只是圣山海驻军之地是西郊,“点三千禁军,其余驻扎西郊,进城之内,不得械斗不得动兵。”
“这个问题,老夫希望在朝堂解决。”
张陵鉴掷地有声,一步不让,接受条件,大军退后,就开城门,否则就别进去。
明太子面色沉沉,最后同意了。
吊篮重新把张陵鉴拉上去,年逾八十的老人,一个昼夜折腾,也实在疲惫。
阴云盘旋,圣山海大军顿了一阵子,终于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了。
张陵鉴低声吩咐:“等远一些,再开城门。”
他对明太子的态度,比裴玄素更加谨慎。裴玄素给张陵鉴的感觉更加信守承诺,而明太子给他感觉更容易出岔子。
看来接下来,他得更关注东宫动静一些。
能做的都做了,张陵鉴勉强把局面控平到这个状态,接下来,也不知会怎么样?
城门隆隆大开,站在城头俯瞰明太子的车驾率三千禁军进城,沿着通天大街直奔皇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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