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活命和脱身的几率大多了,就算不幸一炮轰死了,也能拖着身后一大群追兵去死。
那才是划算。
这一去,谁也不知他能否得手,是死是活,裴玄素是去拚命,他可不敢保证。
沈星这个问题,真的难让人回答。
他勾唇自嘲一笑:“倘若我死了,你若觉得还欠,那也没有办法了。”
一切只发生在短暂的时间,从裴玄素出现到现下,不过短短数十息,他话罢转身,一行人迅速离开,猎猎背景很快变小,消失不见。
……
沈星站在高岗上,愣愣看了好一会,直至再也看不见人影,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大家都是身手矫健的汉子,陆续上水,有被大树拦腰撞到或被水流卷去的,附近的人急忙挣游过去救助。
徐芳四人最先上岸的,匆匆来到沈星身边,五人急忙去拉同伴上水。
一共二十二人,先后上水了,最严重撞折腿的,其他基本没大事。
徐延考虑了一下,让人把腿折的同伴背起来,“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把大黑放下。”
他举目眺望,一场突如起来的大水扰乱了他们的计划:“不过小公子他们的路也被截断了,他们绕路去标点的话,起码得多费一个多时辰。”
沈景昌他们也可能有援助岐山王之子的任务,但这些不归沈星他们小队管,他们的任务是滂水边的火药堆。
沈景昌的去路也被截断后,徐延他们的时间变得宽裕很多,徐延说:“我们往上游去,绕过上面的水坝过去。”
一行人且停且行,先给大黑固定了腿骨伤口,背着他往上游去,沿途经过黑森林,因裴玄素的出现和视线,他们特地避开了。
沈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的,经年生长的参天古树已呈墨绿色,隐天蔽日,看着黑乎乎的。深秋未见变色,冷风呼呼地吹,天空阴云越压越低,秋雨迟来终至。
今天天黑得很早,申时刚至,天已经泛暗,徐延徐芳沈星一行摘下大叶编织了临时蓑衣,徐芳给牢牢编了好几层,再把雨披和草帽戴在沈星的头顶。
细细的雨丝飘下来的时候,突然一声炮响!
“轰——”
突然远远传来一声炮轰。
众人不禁奇怪,毕竟平叛军炮轰持续了三轮后,已经停下来有大半个时辰了,现在估计步兵正在登岸徒步往夷族旧寨开拔,不会再开炮的。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炮响突兀且孤零零,“轰,轰轰”一连三下后,就停了,并且不是打在夷寨附近的,而是在炮区较外围的方向。
——“如果我是坪山王之子,我会去炮区。”
突如起来的炮声惊动了所有人,徐延望一眼炮弹打出来的方位,道:“这是太初宫大船打出来的炮弹,估计寇承嗣得手放信号箭了,英国公给他放炮解围断尾。”
一路飞鸽扑簌簌不断,队长徐延对明面上的情况了如指掌。
沈星惊惶站起来!
那裴玄素呢?
什么,寇承婴得手,那裴玄素呢?!
她清清楚楚记得,上辈子龙江案里面,寇承婴是被裴玄素杀死的。
冰封三尺绝非一点冬寒,什么环境下他才被迫非得去杀寇承婴这个女帝亲侄?
可现在寇承婴没事,那裴玄素呢?!
有种恐惧搠获她的心脏,她惊惶跑到徐延身边:“延叔,你能不能放信鸽问问,黑森林怎么了?裴玄素怎么样了?”
徐延上水后,第一时间就把看见裴玄素和黑森林的消息发回去了,姐夫肯定派人赶去了的。
现在怎么样了?
知道吗?有消息吗?怎么会这样?裴玄素不会出事了吧?
……
时间回溯。
裴玄素瘦削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黑森林,带着冯维几个,很快找到了大部队。
寇承婴韩勃一行已经基本上水了,正第一时间侦查岐山王之子等人的踪迹。
大家都很狼狈,但没人顾得上。
寇承婴单手持剑,审视目光巡睃黑乎乎的参天老林,一转眼,就望见裴玄素几个。
他冷冷盯着裴玄素:“去哪了?”
裴玄素垂眸:“被大水冲开了,刚上水。”
一个玄黑劲装、玄金冠束发,宝剑黑沉锋利,居高临下冷冷审视;另一个最普通的内监蓝袍,发乌的血色浸染墨蓝色的细棉布,手持最普通的宦营制式剑。
裴玄素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所有神色,看起来沉默恭谦。
良久,寇承婴冷哼一声:“还不滚去侦查!”
裴玄素带着人去了。
边上正忙着包扎伤员的武官问:“裴玄素,你伤包扎了吗?”
说着抛过来一瓶金创药和两丸内服丹。
“我给你包吧。”
另一个统领忙好手上那个,索性站起身,带着几个人跑过去,和裴玄素他们一起往那边侦查去了。
索索的步声,很快没入森林中。
寇承婴冷眼看着,暗哼了一声,他对手下心腹说:“明明看着快死的样子,”说的是登岸找水牢的时候,那是裴玄素的状态明明很糟糕,“一回头又挺起来了,他哪来的灵丹妙药?”
西提辖司的伤药这么好使吗?
手下心腹说:“这不挺好的吗?”
裴玄素的本事大家看在眼里,不愧是智计无双,他劝寇承婴:“主子,如今朝中这局势,陛下多一个有真才能的人效力不是更好?”
寇承婴不悦,他的手下居然替裴玄素说起情,这人真真了不起啊。
区区一天的时间,折服多少人心?
他冷笑:“这姓裴的脑后有反骨,他爹妈死得这么惨,我敢断言,他绝对不会死心塌地地安分给陛下效力的!”
哼。
寇承婴斩钉截铁,他心里不悦达到顶峰,冷冷盯着裴玄素过去的方向,他眯眼。
这一路上裴玄素光彩夺目,迅速打入大部队,如今怕是没有人能够湮灭他的功劳了。
寇承婴心里总是不忿,并且,他始终存着猜疑。
刚裴玄素去下游的时候,带的是冯维和邓呈讳,孙传廷则找回赵关山派来那五人,在黑森林等裴玄素。
裴玄素回来后,后者忙赶着跟上去。
但被寇承婴使人拉住一个,寇承婴上前,眯眼问:“裴玄素是怎么发现那两名被囚夷族的刺客的?你们那一段时间,还去哪了?”
那人已经被孙传廷反覆叮嘱过,不过不用叮嘱,能派过来的都是赵关山心腹一拨,并且他们心理上已趋向裴玄素:“就在山里找,我们也不知裴公子怎么判断的,就跟着一路疾行,走走停停,就找到了。”
来来去去,都是这套说辞。
寇承婴眯眼打量半晌,阴着脸挥手让放了。
很快有人找到了岐山王之子几人上岸的踪迹了,信号一发,所有人立即抬头,往那边急追而去。
裴玄素照旧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黑森林横跨数十里地,内外各有山川河流,水文地理非常复杂,他们和岐山王之子等人都是夺路狂奔,往往一个抄近路或熟悉水文情况,对重新找回后者踪迹和缩短距离非常重要。
精绘的羊皮地图摊开,裴玄素不断睃巡附近的地势和河流情况,言简意赅,异常精准到位,昔日理政手腕可窥一斑。
追击之中,大家喘息越来越重,不少人已经出现力竭趋势,失血不少加上失温疲惫,不管是逃的还是追的,速度都开始放缓。
裴玄素感觉一阵冷一阵热,晕眩、乏力,他勉力撑着速度,脚下越发感觉沉重,长长一截老参的功效,由巅峰开始回落了。
然而祸不单行。
岐山王之子几人咬牙撑着,冲出黑森林越过河流,终于抵达了炮区边缘。
入目一片凌乱,溪水倒流瀑布坍塌,龙江山区石质泛白疏脆,重袍轰击之下,山崖坍塌倒蔽,地面歪斜,树木连根倒下,连很多夷族建在底下建筑都露出来了。
仓、牢、溶洞、地道,现场石头、木栅栏,折断败落深坑飞起,七零八落。
在经过一处改道溪流时,寇承婴无意瞥见水位线,只见新、旧水线交错,苔藓湿痕,他心念如电,一下子刹住了目光。
这人也是相当敏锐的,龙江惊变,女帝遇刺当时,唯独他追截到刺客,打断沉江,成功打捞到兵刃为物证。
寇承婴虽极年轻,出身高贵,未曾外放为官实务过,但他非常聪明。
本身能和裴玄素蜚声并驾齐驱,他本人也相当有天赋。
盯着那水位线一瞬,他很快吩咐,把手下曾经外放过、熟悉水文情况的人叫了一个过来了。
他问平原山中,河水枯涨情况。
那人一愣,忙说:“汛期枯水期,河床溪流水位当然区别很大的。像龙江这样的山,水源头丰沛,夏汛又长,入冬之前,水位都会很高。”
那人回忆一下:“宣慰大坝观其坝崩水势,必然已经拦水多时,所以先前水位会明显比正常年份低。”
得到肯定的答案,寇承婴冷冷笑了起来了,“果然啊,”他冷笑一收:“咱们怕是被设计当那姓裴的陪衬了!”
想得真美!
想得真好啊!
寇承婴呵呵冷笑。
左近心腹闻言惊疑不定,回禀那人对裴玄素很折服,说:“说不定是没留意,我也没留意。”
寇承婴笑了笑,“不,他肯定留意了。”
他笑容一收,挥手让这人闭嘴退下去。
这时候,已经追抵炮区了。
这时候,万炮轰鸣的声动早已停下来了多时,水陆二师挺进山林。而夷远处指挥战船上,副总指挥陈臣江举着千里镜巡睃夷族旧寨这一带,一旦发现树摇索动,判断有一定规模敌人快速穿梭的迹象,他会立即下令补点炮轰。
而经过一连串的追逐交锋后,岐山王之子身边只剩下两人,连他自己三个,三人不同程度负伤,强弩之末,毫不停歇冲进了炮区,在树梢顶部大力穿行。
寇承婴一行人数十个,刚抵达边缘,前方“轰——”一枚炮弹落地,整个地皮震颤,硝烟尘石飞溅喷扬。
所有人不由刹了一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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