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另外,这是动摇明太子的立身根本了。
皇太子,太祖嫡.子,国朝名正言顺继承人,就是明太子此刻最重要的立身根本。
矫诏,弑兄,少帝乃太.祖亲传扶持上位的,悖逆了父皇;加上大逆不道谋反、弑母。如果这些罪名全部砸实,明太子将立即成为罪人,皇太子之位立去。
明太子冷哼一声,他早有准备,立即反击,也放出了流言——裴玄素下药,致使神熙女帝昏迷不醒,阉人乱国窃权。
两边立即澄清,明太子这边,他是太.祖嫡子,唯一可能在神熙女帝手底下不遭殃的儿子,少帝若出事,太.祖皇帝将遗旨之事托于他之手,也说的过去,毕竟也合情合理。
裴玄素这边澄清更简单,半朝文武,伏跪接旨,还有皇帝当面口谕,神熙女帝神志清醒的。
裴玄素和寇承嗣接的旨,甚至是敕命。所谓敕曰,也就是皇帝亲自拟旨的,诏曰则是则是中书省或翰林拟旨的。三道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原件甚至是神熙女帝亲笔的。
舆论纷纷,城里城外,军中民间,一时议论众多,大家眼花缭乱。
包括朝堂和城外两边军中的将领,所有人扑朔迷离,屏息中,这大家都知道两宫是在互相攻击,都不好信,但又情不自禁屏息,保持密切关注。
包括蒋无涯。
消息传到西郊驻扎的京营大军中,他深深呼了一口气,这一则接一则的消息,他摇摇头,很明显现在是舆论攻击战,不必听。
父亲战死了,本来他不用死的,但他还是做出这个选择——直到目前,这边蒋无涯麾下的京营将领都依然在惊诧议论着蒋绍池的立场以及与神熙女帝的关系,这个蒋无涯也无话可说,只能装不知道。
但父亲之死,作为儿子,蒋无涯心里依然很难受。
但他现在的立场,连送葬守灵的都没有办法。
陈清游他们私下沉重和他说了节哀,蒋无涯表面还好,但私下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唯一有些慰藉的,是他很快就收到消息,沈爹和沈星亲自出城,出面给蒋绍池等一众战死的将领安排收葬。
蒋无涯知道沈家父女是为了他爹去的,总算有个他能放心的人主持父亲的丧事了。
思及沈星,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又想起父亲和神熙女帝,还有早逝的母亲,他难过又复杂,终究长长呼了一口气,压下哽咽。
再出来,他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
说来,沈星父女及沈云卿能出城,还是因为张陵鉴的一系列举措。
万寿节玉山行宫事变当天中午开始,东都就全城戒严了,到今天已经第六天了。东都有富户有贫民,后者其中很多家中是没什么存粮的,一般每隔几天就要买一次粮食家庭并不在少数。
东都城内百万百姓,占比并不少的。接续戒严不让出门,这些人就要饿死在家了。
于是张陵鉴下令放开部分限制,东都七十二坊,每坊都犹如一个小城的,现在坊门除了每天粮食和菜肉运到开启之外,其余时间一律继续保持戒严状态般紧闭着。
东都粮食不缺,就算战事围城状态也能供全城吃几年;水也不缺;就是菜肉有缺,秋菜才已经开始储备,倒能供应大半个月,但不长久;肉的话除了各坊养殖的店铺和居民家中零星自养的,其他都没有,缺口最大。
张陵鉴飞鸽传书永庆、梓县两个县的县令,让其集中收购和宰杀了之后,挑选人员用板车骡马车等运抵四面城墙的中部,不许靠近城门,违令者杀。
之后用吊板滑轮,把这些肉菜吊上去。
东都百万百姓,日常需要的肉菜量其实很大,但现在也不管这些了,每坊分得少量,由坊内衙门安排每户人头隔日购买,勉强供应一点,大家坚持过这段时期。粮食的话东都城内就有,量就正常。
坊门不开,居民不得擅出,但坊市内就可以正常生产工作。
当然,绝大部分有些储蓄又胆子小的,匆匆买了粮油就回家闭门不出;但也有胆子大的,去酒楼茶肆高谈阔论去了。
沈家父女叔侄要出城,沈星拿着腰牌去寻着了张陵鉴,张陵鉴就安排他们往吊肉菜的城墙位置去了,由这里下去。
沈家父女叔侄都很记人好,不然不会走这一趟,尤其沈星,她最记得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蒋伯伯在她每年生辰前一两月都会给她送生辰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却可以看出认真挑拣过,是外面小孩子玩的玩具小风车之类,很结实又材质普通,尽可能哄她开心又不给她家招人眼。
蒋伯母已经没了,只能是蒋伯伯挑的,一个大男人武将军汉,可以说非常有心。
沈星整个童年时光,有过的玩具只有这些,她最记得小小的她躲在屋子里,开心捧着小风车小匣子,和景昌偷偷在家里玩儿,能玩一整天。
玩够了就给二姐,让二姐帮他们藏起来,以免别人到他们房间里被发现麻烦。
她吮着手指,仰头看着,二姐藏完跳下来,搂着她告诉她不能告诉别人,问她知道了吗?她偎依在二姐怀里,嗯嗯点头,她懂的。
所有沈星哪怕没见过蒋绍池几次,她听到蒋伯伯去世了的消息,还是很伤心。
二姐景昌和爹也是,不过由于景昌跟着梁彻正在做事,没法来,就她和沈爹沈云卿一起去了。
沈星他们拿着张陵鉴签发的手令,由一名张家家卫陪着往南边城墙去了,出城忙碌去了这个不提 。
沈星临出发之前,给裴玄素传了口讯的。
口讯到裴玄素那里的时候,裴玄素也已经换了五城兵马司的微服,准备私下出宫去了。
这个事情,沈星和他说过,他还命孙传廷去亲自安排了随扈,并已经叮嘱过沈星不要久留早去早回了,因此也没说什么,只嘱咐了两句便作罢。
裴玄素手上的事情相当紧凑,随即就无声离开了宫门,佯装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快速行走在坊与坊的大街之中。
太初宫底下的地道,追截过张蘅功之后,既然这地道已经被明太子摸透,裴玄素直接下令封掉——把和两仪宫那边的相通地道全部封掉,宫内和通往宫外的地道门也封了将近九成九。
皇城内大大小小的门其实很多,有不少还通完飞龙厩青储池等地方,控制了整个西皇宫,想避开圣山海的监视私下出皇城,其实并不难。
黑魆魆的深夜,沓沓的马蹄声,韩勃问:“哥,我们去哪?”
坊与坊之间的大街仍然处于严密戒严的状态,但还是有人马骡车时不时行走的,第一个是五城兵马司——他们是负责城内戒严的主力,五城兵马司已经被张陵鉴拿下,临时接掌的事老将郑凛,这头发花白但依然威风凛凛的离休老将很快把五城兵马司理了一个整整有条,不管五城兵马司底下的官兵原本是那边的势力,反正谁也不能靠近城墙及城墙边缘的坊市,违者立杀。
五城兵马司负责大部分城内巡守戒严,然后分出一大半的人和城头肉菜以及粮城那边接洽,不断往各坊运粮食肉菜。
量很大,又重,工作量很大,昼夜不停,才勉强分配运抵到位。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裴玄素一行在坊间大街中行走,一点都不突兀。
自玉山惊变至今,裴玄素终于一跃而起手掌大权,获得了一个大阶段性的胜利,东西提辖司和宦营私下很多人都激动的泪洒满襟,他们终于做到了吗?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和圣山海剑拔弩张之际,还有一个寇承嗣。
韩勃等人激动亢奋,硬是敛下,不过私下的脸上神态和语气都还是能看出几分。
他们现在是一腔激动,众志成城要干倒明太子。
裴玄素很沉着,他吐出一句话:“先去找张太师。”
现在已经八月了,仲秋的夜风已觉寒凉,韩勃赵怀义张韶年对视一眼,还有冯维孙传廷他们,大家深吐纳几口气,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凝神观察左右;前面的贾平带路,一行人沓沓快速往张太师临时休憩指挥所在的五城兵马司衙门而去了。
张陵鉴年愈八旬,不过身体很好,从懿阳宫出来,思忖过后,他还是按照裴玄素所想,把神熙女帝状态的话给放出去了。
回到五城兵马司后,他并未休息,询问过城防和各坊粮菜运输分派情况下去,他在原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任东鄂的大书房心事重重思索,缓步皱眉踱步。
这个时候,外面传报,裴玄素微服来了。
张陵鉴不禁眉心一蹙。
但裴玄素都已经到门口了,他沉默片刻,只得让人请进来。
裴玄素一身普通的五城兵马司百户甲胄,头戴配套的黑纱百户官帽,穿戴普普通通,但白皙的微微几分苍白又阴柔艳美的眉目,这个摄人又凌厉的权宦,缓步而来,分宾主坐下,颀长身姿,却谁也不能不把他当回事。
哪怕张陵鉴。
偌大的正堂,灯烛明亮,除去老将郑凛和彼此几个贴心心腹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全部屏退了。
张陵鉴不动声色打量了两眼对方,后者姿态淡淡,坐下后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张陵鉴眼睑动了下,他皱眉问道:“裴太师此来,不知是何故?”
和张陵鉴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也不需要废话了,裴玄素单刀直入:“少帝之死存疑,东宫弑兄、矫诏谋逆,不臣大逆弑帝杀母,我欲查证,还请张太师作公允见证,以待宣告朝堂和天下。”
这件事情,是明太子立身根本。
一旦查实,裴玄素将可以立即代天子下诏,废去明太子皇太子之位。也就是说,只要一查实,这样的罪名,明太子将马上失去继位资格,沦为罪人。
张陵鉴闻言不吭声了,他并不愿意,不管明太子是否杀少帝夺的太祖遗.旨,他都是太.祖皇帝的尚存活的唯一子嗣,嫡子,现在神熙女帝也默认传位给他了。
但裴玄素缓缓说:“若是真,这个国朝,汝等跟随太.祖皇帝血战南北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江山,难道就要交予这么一个弑兄、逆父、杀母不孝不悌的疯狂之辈手里吗?”
后面这些话,裴玄素说得非常缓且重,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张陵鉴的心坎上,后者不禁烦躁地站起来,皱着眉头在室内来回踱步。
是的,明太子这样行为确实让张陵鉴很不舒服。
但他更厌恶寇承嗣!
作为太.祖皇帝的亲信股肱,虽分主臣,但敬重有加称兄道弟多年,他是从来没考虑过那群姓寇的继承楚氏江山,这和神熙女帝本人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们这群老东西对寇家都很厌烦。
只是秦钦司马南那些人更偏激,思想立场也不一样罢了。
裴玄素适时道:“寇承嗣其人,”他摇摇头,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我与他不可共存,想必以张公之智,必想通透。早晚……”
“寇承嗣不配!”
裴玄素需要争取张陵鉴,两人都是太师,各有立场和千秋,说到实权封位,对方现今不及他;但要说声望和威信,张陵鉴超然本朝,两者是没法比的。
正如裴玄素让人请张陵鉴来觐探昏迷的神熙女帝,他要少帝这件事进攻明太子,绝对不能少了张陵鉴的存在。
裴玄素也站起来:“届时,在楚氏宗室,找个合适的,年纪小些的继位者,承祧宗庙。张老以为如何?”
张陵鉴霍地刹住脚步,他回头瞄了裴玄素一眼,这个阉人,年纪小些?他当然懂对方的心思。
但这个都是后话了,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现在裴玄素已经把话题挑到这个地步了,不孝不悌弑兄杀母,更重要是明太子重出以来的种种动作举止,他心里确实挺膈应的。
楚氏宗子,张陵鉴不禁心中大动,他抬目瞅着裴玄素,后者眉目阴柔而淡淡,一派如常。
张陵鉴心中忖度片刻,他道:“好!”
“老夫答应你。”
裴玄素在五城兵马司大厅快步而处于,在后面的官兵出衙的侧门重新上马,夜色中,沓沓离去。
不过临出门之前,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却从怀里抽出一封用了火漆的短信,给韩勃:“去给张陵鉴。”
如无意外,明太子也会遣人来的。
现在,端看谁棋高一着了。
“驾!”
韩勃接过短信,飞速折返,数十息就重新回来了,冲裴玄素点头。
裴玄素一夹马腹,迅速带人离去,一行人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
裴玄素回来之后,就在皇城北端的飞龙厩,马上审江元。
飞龙厩这边早已经清了一个青储仓库,上下两层,作为一个进出据点。
江元就在底下那一层地窖,已经加了精铁栅栏,充作营房。
不过江元仍被卸了重要关节和捆着,裴玄素令人打开栅栏门,太师椅搬到偌大的精铁栅栏内部,他不疾不徐坐下,旁边还有一张方桌,张韶年亲自捧了几本册子下来放下。
江元已经被卸下面巾和日常暗卫伪装,是个二十六七年纪,高大沉默面相腼腆的小伙子,此刻怒目而视:“裴玄素,你没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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