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他那么忙,如今的地位的一个人,难以想像,他去找赵青。
沈星一下子有种被人窥破内心的感觉,又动容,心绪刹那纷乱了好一阵子。
她蓦地站起来,跑了一阵,很快就找到另一边树后长草丛里刚刚整理好束胸和衣服出来的赵青和张幸云。
沈星跑过来,阳光下,少女五官柔美,眼圈一圈泛红,手里拿着一封好几张纸的信笺,刹住在大树下,她把心捂在心口的位置,问:“赵姐,是不是……他拜托你的?”
赵青愣了一下,但她想了想,承认了。
“虽然,他未必是个多好的人,但他真的真的很爱你。”
赵青无意窥探裴玄素的内心,但她真没想到,这个冷厉的阉人,有着这样真挚的情感。
不过话说回来,沈星也值得不是吗?
赵青沈星对张幸云笑了笑,后者会意,调侃一句,快步往何舟等人那边去了。
赵青勾着沈星肩膀,踩着刷刷作响的新旧落叶,绕过大树往另一边行去。
走了一阵子,和大家拉开一小段距离,草木遮蔽也看不见了,两人才停下来。
沈星情绪上涌,她捂住嘴,有些哽咽,她捏着信纸捂在胸口,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她擦了一下眼泪。
缓了好半晌,她低声问:“赵姐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过去太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她小心藏在记忆里和内心深处,对于裴玄素这样的一个惊才绝艳的男人,她其实一直是有一些自卑的。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家变和意外,她不可能遇上这样的男人,并且得到了他的爱。
两辈子,都是。
有些过去,她本来是努力遮掩的,就像一个人内衣又旧又破洞,那他肯定会努力遮掩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这一段过去,就好像沈星的内衣和破洞,她下意识不想被外人知悉,她努力遮掩着,不让别人发现她曾经的捉襟见肘和难堪。
但不知为什么,裴玄素就知道了;然后,连赵青也知道了。
沈星一瞬想到小时候,那个冬季衣不蔽体的瘦弱女童,她多少有些黯然和难堪。
但赵青把佩剑往腰扣一卡,伸手就握住沈星的双手。
她的又修长又有些硬,掌心和手指薄薄的剑茧,但非常干燥而有力,给人一个非常坚定的感觉。
“这有什么?”
赵青说:“你又怎知我没有窘迫过?”
“只是我的窘迫和你不大一样而已。”
但同样戳心。
赵青自母亲去世之后,在家里,在常德侯府就如同一个外人般存在。
不,应该是其是她母亲长安公主在生的时候,她母女二人在常德侯府就如同外人,只是那家人不敢表现明显罢了。
长安公主尚主之时,太.祖皇帝与神熙女帝已经关系紧张,最后一番角逐和意外,最终太.祖皇帝赐婚常德侯世子赵继晖,也就是后来的常德侯。
赵家极有些激动于尚了太.祖皇帝唯一的嫡公主,唯二的女儿之一,又有些矛盾长安公主是寇皇后所出,另外常德侯世子赵继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许氏。
许氏家道中落,投奔姨母,青梅竹马,家世又卑微,常德侯绝对不会同意婚事的。
而常德侯赵家一家都是太.祖皇帝的亲信心腹。
后面的事情,就是非常俗套的那一种走向了,长安公主既不得夫婿的真心敬爱,婆婆表面恭敬客气,但始终不亲近,那个白月光表妹也一直住在侯府;且父皇母后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大哥死了,父亲赐死的,二哥暗算母后,险些要了母后的命。
长安公主焦心郁郁,染病一病不起,去世了。
剩下小赵青,小小年纪,又气又悲,处境艰难,亲人嘴脸突变,外面风声鹤唳,而母亲尸骨未寒,祖母和父亲已经无比欢喜要一年后娶那个女人做继室了。
山风呼呼,午后的秋阳炽得有些刺眼,赵青握住沈星的两只手,她鼓励她,很坚定地说:“我们值得,我们可以的!只要不死,我们就可以奋斗!”
“那些腌臜事情,不是我们的错!”
赵青这是第一次给人说自己的小时候的事情,这一刻她甚至有种迫切,希望把沈星拉出这个泥沼。
曾经她迷惘过,流泪过,自怨自艾过,但赵青很快振作起来了,凭什么?哪怕当年神熙女帝未曾登基,她祖父和父亲都是太.祖皇帝的倚重心腹。
可她也是太.祖皇帝的外孙女啊!
她外祖皇帝女儿寥寥,都没了,他再和外祖母不和,他也不可能看着外孙女在臣子家被欺负吃亏吧?
她第一次示意奶母设法避开后院的盯梢和府卫,回宫设法告状,那些恶心事情一下子消停了。
她祖母再也不敢以尽孝为名,让她侍奉了。
她父亲那个所谓的心上人再也不敢以她继母自居了。后来,祖父让她做妾。
被迫让给那心上人生的私生女儿的大院子,又被她住回来了。
并且没有人敢明里暗里限制她的行动,不允许她和她母亲留下来的人出府了。
那年,赵青六岁。
后来,神熙女帝登基,那个妾连夜被送走了,她也成为地位超然的爱女了。
可赵青已经不稀罕了。
曾经赵青忿忿不平,她以为自己会一直盯着这些内宅的东西在撕扯。
但她很快就抛下了那些东西,走上了一条新的路了。
“你知道吗?你是个很美好的女孩的,你别总觉得自己差劲,不配谁?你谁都配!你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
曾经,赵青挣扎过,困惑过,但她今天她抬首挺腰朗声说出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她是过来人,她走出来了,她希望沈星也抛下那些东西,轻装上阵往前走。
“丢下那些坏的,那些不好的东西,我们往前走,奔向好的将来!”
“当你强大起来,你会发现,那一切不过不堪一击。”
“当你走出小时候,回头再看,那些坏人、坏东西,就再也欺负不了你了。”
赵青也不知裴玄素是不是曾经查过她的过去,她心里咒骂这阉人,但她真的很珍惜沈星,过去的情谊,在自己骤然失势一刻仍惦记着她,她就把她当妹妹了。
赵青经历过,她大约能理解沈星的情感和内心,因为她也曾苦苦挣扎过,不过她是痛苦和难受,她始终不知道父亲祖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这个亲生女儿和亲孙女。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不是有血缘就会疼爱的。
父亲不过是敦伦一刹,没有十月怀胎;就算十月怀胎的母亲,这天底下也有不爱自己的骨肉的。
有些困惑不解没有答案,把它当垃圾一样抛在身后即可。
而沈星,要做的坚强起来,从幼年的阴影走出来,把成长环境带给她的深刻影响从心里割断开来,把它们都扔出去。
可能会流血,但扔掉之后,过一段时间,就重新长回来,彻底愈合了。
赵青觉得沈星可以的,她一向表现都很努力很优秀,是个坚韧的女孩子,不是吗?
沈星不是为什么,突然就战栗了起来,体内燥热,手心又变凉,感觉赵青攒紧她的掌心很烫,她出了汗,汗津津的,但赵青一直没有松开手。
她确实已经长大了,她已经能保护自己,她做了很多连裴玄素都会夸赞的事情,她甚至有了很多护卫,她绝对能保护好自己。
反正宫里那些太监宫女,是绝对不可能伤害到她的了。
但她此刻又好像有一半回到小时候,风呼呼吹过,身体又热又凉,那个小小的身体虚弱女童,头大身小,葫芦杆子似的,跑又跑不快,被人追上打,她哭着,惊叫,挨打,挨骂,她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身边尖细的小太监声音,冷眼看着的宫女嬷嬷,还有打她骂她冷嘲热讽她的坏人。
他们都很高很大,她很小,躺在地上。
她偷偷地哭,她很疼,呜呜哭了,但还要很努力擦干眼泪,回家说自己摔的,还努力回忆自己记忆里并不多的那些游戏,怎么玩,才摔倒这里这里的。
因为她知道爹很难很辛苦,坏人很多,二姐小母鸡般保护着她们,景昌也很小,她说了自己被种种为难,除了让家人更难受之外,只会给家人添麻烦。
小小女童,惊弓之鸟,已经知道自己的家庭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失去亲人。
那个时候,太小的孩子,不知道什么事懂事,但她已经这么做了。
她很多害怕,但她从来不说。
她人长大了,但童年的影子,挥之不去,两辈子都附骨之疽。
沈星捂住脸,眼泪哗哗,为那个曾经可怜无助的自己。
沈星想说什么,但她一时想不出来,赵青一把重重抱住她,用力把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肩膀,铿锵有力:“今时今日,你甚至可以把他们一个个翻出来,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不过这件事情,想必裴玄素已经在做了。
赵青放轻柔声音:“但你也要自己努力,不要一直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咱们会越过越好的,但不管好不好,我们都不要再在意。”
“把那些东西当垃圾一样扔掉它。”
“我们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沈星突然哽咽起来了,是最情绪起伏的那种哭法,哽咽了很久,眼泪汹涌,但喉头仿佛被掐住很久都出不了声。
最后,她用力点头,哭了很久,哑声说:“好!我会的。”
她会努力的,不辜负赵青,也不辜负裴玄素无声深厚的爱,他们的心。
第136章
哭过这一场后,沈星感觉舒服了很多,好像心里压着那些难受和委屈都随着泪水出去了很多。
干燥的秋阳穿过老林树梢星星点点落在身上手上,和赵青手拉着手往回走的时候,她举起另一手细看自己的皮质护腕,自己和小时候、和前生都不一样了。
她和裴玄素、一家人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她要努力,她要奋斗!
赵青和沈星的私下对话并未持续多久,沈星稍稍收拾颜面之后,两人很快回到大部队当中,赵青和何舟马上就带着人和东西进行接着的部署去了,沈星则跟着大夫严再高和几个人在忙着进行迷药的按比例调配。
赵青扛起东西走的时候,转头悄悄给她比了一个握拳的动作,沈星也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笑,也用力做了一个握拳努力的动作。
赵青何舟朱郢一行人各自背上一大包袱的东西,匆匆钻进茂盛的山林里了,沈星和徐芳邓呈讳他们则留在这个临时的据点,服下解药蒙着湿帕调配完迷药之后,又马不停蹄做了□□检查和调试等等工作,确定他们要用到的一应东西都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沈星原来应该负责射信鸽的,因为她袖箭准头和使用都非常好。不过管事区域存放账册有大型机括,那里显然更重要也更需要她。
等入夜的时候,韩勃杨慎何舟等人都先后折返了,各个需要出去的小队伍也已经准备就绪了。
一行人正围拢在一起,拉起了障布,点了一盏灯在里面,正在确定最后的进攻计划和路径。
前面都已经确定好了之后,最后沈星和陈宫说了他们对机括和账册所在的几种推测判断。
沈星把她和陈宫上午绘画的炭笔纸都打开,详细给大家说了一遍由地面建筑所推测的机括走向和类型,末了最后是最关键的账册所在,“最好的是,一下地下室直接就是账册所在,且没有攻击机关或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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