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董道登和裴玄素说大义说百姓说不通,立即就转口,说起了个人利益和以后处境,他简直是急得不行,痛心疾首。
昏沉的帐篷,风不断掀起帘帐,可裴玄素道:“不会的。”
“把他们全部解决了就是了!”
裴玄素冷冷道:“有私欲,就可利用。这天底下并没有多少大公无私的人。”
他拿着神熙女帝的圣旨摄政,随后挑个小皇帝上去,裴玄素有这样的自信,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
来一双,杀一双;来一党,解决一党。
在莲花海丧父丧母一切皆无挣扎在蚕房内的他,可以爬出来走到今时今日的高位;难道封太师封双孤实权爵位皆有手持圣旨的他,会解决不了这些事情吗?
“老师,你杞人忧天了。”
裴玄素克制而隐忍,把上述的一段话淡淡说了一遍,他面无表情,但各种肺腑中碾过多少他自己的献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董道登还说了一些其他,但裴玄素根本听不见去,最后他一转身,直接撩帘出去了。
“上清,上清!”
“把老刘叫过来,看看老师的脚。”
董道登每逢阴寒,脚骨就不舒服,这一下子奔跑断骨那个位置已经疼起来了,他跛得更厉害了。
换了旁人,看不出来,因为他们没见过董道登跑,也分辨不出来;裴玄素也没怎么见过,但他刚才看董道登走了几步,就看出来了。
他心绪阴沉,满腔恨仇嗜血,但依然把董道登放在心里,冷着脸转身,却吩咐人去叫老刘。
董道登追出来,一颗心犹如浸在酸涩在水里,他是又焦急,又很难不窝心,这孩子,本来是个好孩子来着。
老天爷啊,您真是作弄人啊,作孽啊!
裴玄素走得很快,迈开大步三两个转过弯已经不见人影了,董道登追出一段,根本追不上,他急忙掉头,跑去找何舟和张韶年。
两人已经点齐人马,并且下令后者化整为零,立即出营,到指定地点汇合了。
两人换了一身普通甲胄,拉低头盔,检查好袖箭匕首等物,正要出发。
被董道登堵了个正着。
但何舟和张韶年两个东西提辖司重要人物的青年一辈,对裴玄素忠心耿耿可甘愿赴死,颀长的戴甲身姿站在营帐之内,听董道登如此这般说完,两人只十分坚定简短地道:“督主有命,请董先生恕罪。”
何舟张韶年毫不理会,直接肃容绕开董道登,快步出去了。
他们只听他们督主的。
……
朝廷大军在圣山海大军有细作耳目,圣山海大军在朝廷大军内也有。
到了今时今日,重要的细作已经全部被拔出了,影响不了丝毫战局的。但探听一些动静还是可以的。
这边的细作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很快就从炮营的调度察觉一点他们等待已久的疑似动静,急忙传讯回去。
夏以崖亲自处理这件事,他和他的心腹们包括冯渊都在屏着呼吸等着 。
除了这则密报之外,夏以崖亲自叮嘱过切切隐蔽小心但密切关注的葵水、怀水大堤那边,果然传来的裴玄素命人加紧勘探的消息。
消息一传回。
包括夏以崖在内的所有人,大喜过望!
连冯渊这个向来严肃沉默的的明太子亲信,都喜形于色,他立即道:“我马上回去禀报太子殿下!”
夏以崖哈哈大笑,笑声有些压低,但无比的畅快而至,他一拍案,眉目凌然,终于成了!
夏以崖立即道:“好的,那你快去。”
冯渊立即掉头,从刚开的侧门出去了。
……
与不为人知的圣山海大军内部的狂喜截然相反的,就是董道登的焦急。
劝阻何舟张韶年也失败了之后,老头简直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还是绝密,他也不可能告诉其他原本不知情的人。
他急死了。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第162章
董道登跟着何舟张韶年跑出帐篷,但两人走得非常快,已经不见了踪影了。
他站在灰黄色的军帐之前,深秋的冷风飒飒,湿寒入骨,昨夜半宿的小雨,却驱不散大军压境带来的紧绷凝肃和浓郁的硝烟味道,东边天际灰云露出一抹冷白,但见戈戟如林,旌旗猎猎,两军大营连天接地,暗流汹涌,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抢攻引爆大战。
董道登深呼吸,不行,他立即就掉头,跑到十几丈急忙喊了个宦卫小伙子背他,急急忙忙就往最近的储马厩去了,他要去找沈星。
他算拼了一把老骨头,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劝住此刻的裴玄素,那只会是沈星。
……
董道登跨上快马,带着几个人,一路往莫平县赶去了,陆路辎重粮草转运路线节点,距离大军后军约莫五十里的路。
快马加鞭一路急赶,堪堪一个时辰就到了,马蹄踏翻泥泞,打听着冲到一处小院门前,直接提缰冲进去,把徐延徐喜和正房门前守着的邓呈讳张合徐芳等人都惊了一大跳。
往西总是学富五车镇定老文生姿态打扮的董道登,如今是半身泥泞花白头发胡子乱飞,忙忙翻身而下,跛的左脚还趔趄了一下,最近的邓呈讳急忙伸手扶了一把,他看着董道登和近身跟着后者的黄年几个人,急忙问:“董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徐家丫头呢?快快,我有急事要找她!”
董道登是掌核心内政的首席幕僚,裴玄素的老师,他一身狼狈焦急形于色,邓呈讳等人也不禁急切起来了,但董道登也顾不上通报了,急忙上前拍门,门没栓,他猛地一拍就开了,董道登直接冲了进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二进小院子,后院正房很浅,悬挂了一幅靛蓝色棉布分隔内外室,充当门的部分挂起来了,可以直接看见里面的床头。
沈星生病了,主要的负伤后正常反应,加上连日奔波疲劳,带着曹青晔回归大军后就有些发热,头昏沉沉的。
虞陵大战的时候她正发烧,没有参与,不过为了安全原因也没有离大军太远,最后就停在莫平县的南郊,运输线上的最后一个节点上,先等病好了再说。
——她要跟着大军急行军大战,裴玄素也不会同意。
沈星断断续续发烧四五天,肩胛骨的伤口已经初步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了,她人年轻,这次生病时间略长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没顾得上包扎失血有点多了,缓过来就好了,昨晚有点低烧之后,她上午睡醒就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
睁开眼睛一会儿,又活动了一下左臂和肩胛骨,她正琢磨着要不可以回去了,外头就忽然骚乱骤起,董道登急促的说话声,然后门一推,董道登就冲进来了!
董道登连连挥手,让邓呈讳安排防窃听,邓呈讳赶紧吩咐张合去了,徐芳也急忙转身吩咐下去,张合徐守几个立即掉头冲出去,外面很快脚步声纷踏,整个正房外和院子严阵以待警戒。
这个严峻谨慎万分的态度,让屋里所有人更加紧张,沈星已经一撑就坐起来,边急忙问道:“董伯伯,这是怎么了?”
沈星和裴玄素是未婚夫妻,她原来在裴玄素的笑语下跟着他一起叫了一阵老师,后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如今天地君亲师,师生是一个很重要的关系,她就改叫董伯伯。
董道登大冷天的跑出一头热汗,但也顾不上这些了,如此这般压低声音把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现在我说什么,这孩子也听不进去。”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我知道他是个倔强执拗的孩子,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董道登说着说着,老泪都下来了,这年头亲密的师生关系,不亚于父子。他从裴玄素六岁的时候,启蒙完成了之后,就得东翁兼知遇之恩的好友裴文阮的请托,成为了裴玄素的老师。
裴家内宅的母子夫妻矛盾,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知道一些的。
那一边,那个有点肉墩墩但格外精神的精致男孩被他父亲牵着手沿着甬道行来,接触没多久,他就知道这是个天资极聪颖但格外硬脾气的孩子。
但他被他父亲牵着前来那天,他端端正正下跪叩首,口称老师,尊师重道从来没有一点敷衍过。
他带着这个孩子,比带自己的亲儿子都还多。
这个孩子太聪明了,他总担心他慧极必伤,一帆风顺过于骄傲将来会遇上大挫折,于是谆谆善诱,教导他如何收敛自己的脾气,带他去市井民间,讲述昔年游历经历种种,让他知道这世间有多么大,人不过沧海一粟。
如此费心去引导教育,他和裴文阮两人,有些事情是父亲身份不好做的。
方有了后来的裴上清。
这孩子已经懂得收敛自己的执拗和自傲,变成一个惊才绝艳等懂得处理俗事融入环境的人,倘若不是那样意外,他当回为官入朝,继承爵位,就这么继续走下去。
青年才俊,佼佼之者,甚至很可能入阁登相,青史留名。
谁知道,谁知道一个急转直下,竟变成这样!
董道登泪流满面,他急切在屋里走来走去:“可是这么做是不行!”
“这数百里大堤这么轰决,至少得死个五六十万人啊!甚至百万都不止!这可以已经快到入冬了。”贫民冬季厚衣少,就算普通百姓有,湿透了也是一个样啊,一旦这么泡冷水冻病,那可是一倒一大片,缺医少药彻底就完了,百万都打不住啊。
“受影响的,岂止千万人口,岂止千万人口啊!”
“还有,这可是嵊州平原啊,自来盛产粮米之地啊!这葵水沙大又碱重,这短短三两年间,连续两次大决,还预见久泽不消!这嵊州平原要废了!这可是嵊州平原,嵊州平原啊——”
董道登痛心疾首:“这一轮炮轰下去,他真的就要遗臭万年了!”
说到这里,董道登真的又气又急,连胡子都抖索起来了,他霍地站定:“本来!明太子谋逆弑帝罪证确凿,他领朝廷大军出征平叛。而圣山海大军声势之浩大,掌控兵马数目之巨,所谋之大,震撼朝野四海大江南北。他若平叛成功,就是国之功臣,建不世之功勋,不管他如何出身,都没有任何人能对此功有所异议。”
阉人掌权摄政,自古以来,都是阉宦乱政祸国的代名词。
但裴玄素若成功平叛,他于国有大功,就能把这个阉人短板给补上的。
于国朝之大功加神熙女帝的圣旨,以裴玄素的能耐,他摄政足可无懈可击。
在宗室里挑个年纪小的继位,等以后小皇帝长到足够大,起码也十年过后,裴玄素早就稳如泰山了。
他甚至可以好好治理这个国家,裴玄素肯定不会还政,但正如西汉霍光,后者确实是个摄政权臣,连皇帝都废立,但连诟病霍光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其对国朝的功勋、其数十年种种国策对国朝深远且好的影响卓越贡献。
后人评其,也毁誉各有,没任何人会说霍光是个绝对的负面人物。
其实董道登已经想了很多很多,裴玄素是不可能放权的,但经此大战,裴玄素真的很有可能走出一条新的路,不说没有一点磕绊,这是不可能的,但比起从前的黑暗血腥和荆棘遍地,这简直就是一条很有光明展望的坦途。
裴玄素是紧抓权柄,或许他甚至还会换上不止一个小皇帝,但他有功勋,该做的也做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一生过去,盖棺定论,后人怎么评论,自随他去吧。
董道登有时候睡不着的时候,他甚至想着,若此战大胜之后,他该怎么辅助裴玄素去制定国策,处理这场大战的尾巴,尽快消弭其带来的影响,让国朝回归正常轨道。
但若是这一轮神武大炮轰下去,一切都不用想了。
先前设想的那些好的,绝大部分都不会出现。
董道登也难以承受自己的学生在自己辅助的情况下,炮轰大堤水淹千里,无数人死亡千万流离失所,整个嵊州平原都彻底毁在他们这群人的手里。
他只要想一想那个情景,他都要像老了十年似的。
“沈丫头,沈丫头,星星啊星星!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劝住他啊!!”
沈星知道的,她也快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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