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蒋无涯这次南下瀛州,也是带着他爹给的,也就是中立派给他的任务来着。
“不过你不用瞧,除了各个鹰扬卫的主将指挥使,其他人的名字都在上面了。”
蒋无涯的任务说简单也简单,尽可能保住十六鹰扬府,但如果最后真的保不住要改制了,那他要做的,就是必须把绝大部分的将领和全部兵卒保下来。
“我爹他们说了,国朝培养些将领和好的兵卒也不容易,如今诸党倾轧难以避免,改制也好,换番也罢,贬谪一些也无所谓,但至少这些兵将得大体保存回来,这是国朝攘外安内的基础和底子。”
这也是蒋无涯本人的想法。
当年选择不祸祸平民,现在只能上层倾轧,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正清平了这些复杂的势力组成,皇权归一。
蒋无涯也把自己的纸一张张摊平在干的石面上,油纸抹干晾水,再把封蜡和火折拿出来,火折子打开,发现还能用,他重新盖上。
这个腰背挺直的俊朗青年说着说着,不吐不快,他忍不住说:“我的愿望和你一样,就是保住蒋家;再有就是海晏河清,朝政统明,这个,就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了。”
蒋家现在中立,将来也有可能不得不站队,蒋无涯很清楚这一点。
但对于愿望后者,他也委实茫然。
他用清朗甚至微微带笑的声音说出来,到最后一句,不免染上几分复杂感慨。
这样的蒋无涯,和沈星记忆以及印象中的他都不一样,不再哄着十岁小女娃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个铁血冷硬不拘言笑的黑甲将军,松手放走沈星已经是他的极限。
眼前的挺拔青年,性格稳重,人也好,愿意倾听,愿意谈心,是个很有理想、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他少年时从戎行走过大江南北,见过山川河流,见过黎民艰辛,有大同朝世的希冀。
他很清醒,知道大家在洪流中的不易,他刚刚说出与朝中绝大部分官员截然不同的、宦官可恨又可怜的的话,他竟理解太监的艰辛,沈星是震惊的,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才突然想起怀里的信纸。
她一边默背,一边不禁关注着身边的人,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蒋无涯的一面,她惊讶,她复杂,她甚至忍不住想,上辈子她究竟有多少东西是不知道的?
她忍不住问:“那,你会不会帮徐家呀?”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有一天徐家和你的理念冲突了,你,你还会愿意帮徐家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又或者突然想起前夜他特地来送的礼物,两人此刻那个不合法的婚约,不知哪一点触动了她,她突然问出口,话说了又有点不知所措,觉得自己不应该问的。
蒋无涯稍怔,但他很快认真起来,他觉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应该很认真,他认真想了想,说:“除非正面冲突无可避免,其他,我偷偷帮。”
说了,他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挺不讨喜的,有些屏息,侧头瞄沈星表情。
沈星的表情一时他不会形容,她好像有一种恍然,一种动容,前生啊,原来如是,她侧头怔怔望他,半晌,轻声:“为什么呀?”
她竟然没有生气,还看起来很动容的样子。
但蒋无涯心里却升起一种欢喜,一种带着甜丝丝味道的喜悦,他轻咳两声:“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啊。”
“这样啊。”
沈星笑了笑,心里泛起一种涩,有点想落泪,想起了前世很多东西,她用力忍住了,“那,如果我不是了呢?咱们成不了婚了呢?”
蒋无涯不禁一愣,他侧头望她,沈星低头整理信纸,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他顿了一下,“不是啊,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真成不婚的话,我也是愿意帮的。”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担心徐家吗?”
他心里怜惜,醇厚的声音放轻缓:“徐家和蒋家相交多年,当年我爹还是徐帅帐下的心腹将军呢,就算没有婚约,我也肯定会帮的。”
他缓声安慰:“你别想太多了,会好的。”
眼前的女孩鬓发乌润,脸颊被温泉浸过白里透红,垂着眼睫盯着手上的信纸,看起来纯洁无瑕又美丽,像风一吹,精灵般便会离去,让人心生无限怜惜。
“但愿吧。”
沈星轻声回应,并且侧脸笑了一下,但她心说,可惜了,只是我们有缘无分。
她有点伤感,有点怅然,还有被不一样的蒋无涯惊讶到的,种种复杂情绪混合在一起。
“无论如何,谢谢你。”
她仰看着蒋无涯,认认真真的,为前世今生道了一次谢。
沈星时至今日,终于明白,昔日那个冷硬铁血的蒋无涯并不是扁平的人,他原来有这么多这么好的认知和理想,那时候她因为他的硬邦邦哭过,但此刻安静听着他的理想和心理却感觉得非常美好,甚至有点崇拜。
他表面平静得像无情的样子,其实内里经过这么多柔软的逶迤转变。
蒋无涯皱了下眉,有点不解:“谢什么,有什么好谢的。”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沈星不是谢他的安慰,这让他有点莫名和闷闷。
“没什么。”
沈星已经敛下情绪了,她抿唇笑了一下,“就当你背我过来谢你呗。”
她还好,换身衣服回去,找身普通宦卫的衣服穿了也就不起眼过去了。
但蒋无涯绝对不行,他是重要人物,视线焦点之一来着。但为了带她赴沈景昌的约,他紧赶慢赶就过来,没路直接从瀑布一跃而下了。
估计得穿湿衣服绕回去,糊弄过去再换;假如遇上什么紧张情况,也不是什么时候才有空换下来。
不想了,多好的蒋无涯,也不属于她,一她觉得自己经历太多了,背负的也很多,她不考虑谈恋爱。
也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二是,后续事态的发展,她和蒋无涯其实有缘无分的。
沈星想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也确实是这么发展的。
但她没想到都是,马上事情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让人开心又猝手不及的变化。
……
说起沈景昌,蒋无涯也是叹息沉默。
气氛就变成沉重了起来。
不过沈景昌很快就来了。
沈星和蒋无涯聊了一刻多钟,她又把名单背了小半的时候,沈景昌终于姗姗来迟。
他匆匆自另一边的崖壁一跃而下,落在丛林里,两三下就闪身出来。
“景昌!”
“小姑姑!”
蒋无涯和沈星急忙迎了上去,尤其后者,几乎是飞奔上前,蒋无涯怕地上太湿滑,急急跟着上去。
姑侄两人好不容易私下相见,激动就不说了,蒋无涯和沈景昌点头打过招呼后,前者十分体贴让出空间让两人说话,他退开一下望风去了。
沈景昌时间也很紧,他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待会还要去徐妙仪那边一趟,因此不得不长话短说。
两人激动拥抱,沈星和沈景昌赶紧仔细看对上有没有受伤,都不等蒋无涯走开太远,沈景昌说:“小姑姑,我决定了,我不想复爵了,我们想办法退出吧,我们家不掺和了好不好?”
今天这样胆战心惊,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管从前想的是什么,他自己在外面冒险不觉得,一旦像今天这样沈星命悬在线,他蛰伏旁观那十几支箭激射而出,沈星翻落崖下那一刻,他几乎心胆俱裂。
他紧紧握住沈星的手,“对不起,小姑姑,你会不会说我没用,骂我?”
他像个小孩子,像两人小时一样,但凡他做错了事情或自己连累家人的时候,总低着头不敢看她。
沈星一愣,几乎是大喜过望:“怎么会?怎么会呢?当然不!不掺和好啊,太好了!真的!”
她激动得,一时声泪俱下。
在见面前之前,沈星绝对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喜讯,甚至刚才她还一边背信一边琢磨怎么组织语言旁敲侧击,结果都不用了。
真的太好了!
……
沈景昌和沈星相聚大概半盏茶,沈景昌就不得不离去了,他飞纵到下游,和他的心腹汇合,最后回头看一看。
一直穿官服看着挺神气又长大了的沈星,哭得稀里哗啦,弄得蒋无涯手足无措。
那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将军俯身,不知道在说什么,又不敢拥抱她。
沈景昌不禁微笑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真的太正确太有意义了。
就是不知道大姑会不会骂他。
但他浑身充满动力,就算骂他也不怕了。
不过沈景昌想多了,徐妙仪又怎么会骂他呢?
……
寂静的郊野,山麓的庄子静悄悄的。
徐妙仪心脏不好,向来住不得吵闹的地方,出入行走的近卫下人都不禁尽量放轻手脚,生怕惊扰了她就会折了她的寿元。
但今日徐延是头一个这么做的。
这个中年的汉子,昔日徐祖父的护卫副统领,行伍戎马半生,他今天原本已经出门去了铸造局那边,急急狂奔回来,带回来的一个夏柳般抽条的少年人。
“大小姐,大小姐!小公子来了——”
徐妙仪霍地站起来,一把撩起盖在大腿上的毯子,直接冲了出去。
事实上,因为担心她心疾承受不住,去找沈星之前,沈景昌已经先以暗号联系了徐延,让人悄悄先回去送信,缓缓告诉徐妙仪了。
所以徐妙仪是知道的。
“大姑,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
徐妙仪强自忍住,但终究泪盈满眶,她竭力忍住,有点哽咽道:“这怎么能怪你?你是个好孩子。”
她深呼吸两下,尽力平复心跳,浅水蓝绸面襦裙让她看起来瘦削又苍白,但挺直的脊梁和举重若轻的缓行,让她看起来病态轻弱又有种无声靠山般感觉。
徐妙仪缓步行过来,拥着跪在她面前的沈景昌:“傻孩子,能一家平安,回归市井也是极好的。”
沈景昌一愣。
他本以为,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整个徐家一派的影响是不亚于大地震,且对姑父和大姑这边影响也是尤其大。
他以为大姑会很生气,甚至会斥责,甚至骂他不配为徐家子孙,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怎么难受挨骂也会坚持的心理准备。
但谁知。
他忽然感受到,有一滴泪珠低落在他的头顶。
明明那么多的头发,明明还有头巾,但偏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颗泪珠落在的头顶,自头发浸落头皮,他清晰感到道了那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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