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众人面面相觑,冯维邓呈讳好些人耳聪目明,隐隐听到什么,梁彻更是很通晓提辖司内的行事作风。
他们犹豫,看向裴玄素的车驾,但良久,未得到车内裴玄素的指示,最后听从赵关山之令,护着两辆大车折返了。
……
东西提辖司的临时指挥大房已经收拾出来了。
裴玄素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斜。
屋里没有点灯,他静静坐在黢黑的太师椅之上,夕阳自折射在背后大窗窗纱上,背影暗红,他的正面笼罩在阴影里。
裴玄素呵呵低笑了两声,他蓦地站了起来,“去!把韩勃叫过来。”
外面马匹拉扯的声音,韩勃一阵风似的刮过来,一脚踹开房门,双目通过,只是他愤慨的神色还未来记得说话,已经被裴玄素打断:“你要一起吗?”
韩勃一愣,秒懂,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当然要!”
他有些惊讶,冯维唰一声点亮灯火,晕黄的灯光落在两人的脸上,韩勃这才发现,裴玄素神色也沉沉晦暗,有种可怕的僵硬。
冬风自大敞的门户徐徐拂进,裴玄素垂眸,他手上还带着韩勃给的那枚墨玉扳指,扳指下是微凸不规则的一圈粉红新肉疤痕,都还未曾长平转淡。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有个人为他脱去枷锁,偷渡他离开,给他治疗外伤,带着他偷偷从地道出去给父母敛尸,他高烧不退,模糊中隐约看见过那个蜷缩坐着的娇小背影。
两天一夜的时间,他束起的发髻有几丝漏下来,垂在白玉般的脸颊之侧,裴玄素没有留意。
他静静着盯着墨玉扳指下的新疤,和身上这身夺目金黄的赐服。
——他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已经交代了孙传廷,万一他真有什么,哥哥好歹还有人照顾。
而且,她心那么软,她也会愿意照应他哥哥的。
裴玄素不无涩然地想。
“我是来复仇了!”
赵关山的好意,他当然知道,裴玄素也无法不动容。
但,裴玄素是来拚命的!
他现在也没什么要眷恋的了。
他如果想要囫囵偷生,早在宫外永南坊养伤的时候,沈星提议,他就能就此离开,隐姓埋名了!
可他没有,他把牙关咬出血回来了!
要达成他的目标,总要拚命的,就算没有这一次,下一次也一样要拼!
权位复仇险中求。
没有第二条路径!
裴玄素之所以没有反抗回来了,一是众目睽睽他不能扫了赵关山的威严;二是赵关山了解他了解韩勃,既然这么想了,肯定有第二手准备以达成目的。
与其这样,不如先回来。
以免耽误了车辙线索追溯的黄金时间。
果然,后续他的线报,赵关山撒开了人手,甚至换了衣服,眼线都不知道他和梁默笙的真身在哪里了。
“你的人呢?你还有什么人和暗线?”
裴玄素自己在鹰扬卫有暗线,放出的眼线也不少,但说到西提辖司宦营和赵关山身边,那肯定是不及韩勃的。
裴玄素不信赵关山施恩和拉拢心腹的时候,韩勃就没有一些知道的,他可是从小在赵关山膝下长大的。
韩勃一下子高兴起来了,他端详了裴玄素两眼:“还是你这种读得书多的奸计更多!你等着。”
这人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裴玄素心情本就不虞,冷瞥了他一眼。
韩勃兴冲冲地跑了。
……
车辙线索查到最后,究竟会是什么?
只要在这里堵住赵关山,才能顺利成章接上后面。
韩勃的消息很快就来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最终得出一个比较隐蔽的消息,西提辖司在瀛洲码头征调了不少船。
“船。”
室内的灯火已经升起来了,裴玄素指挥间方才人进人出,好像他已经最终服从了赵关山的安排,加派人手监视瀛洲鹰扬卫和查王恭府的线了。
韩勃也装模作样去了,但时不时就打发人回来催问进度。
裴玄素静静坐在大书案之后,汇集他和韩勃的消息,加以车辙线索的前情,他最终判断,这些私苍兵刃,范亚夫是通过船只来进行临时转运的。
两仪宫对十六鹰扬卫的重视不言自喻,皇帝恐怕活剐了常山王的心都有了,范亚夫那边必然动用了不少己方本身的人手和势力,来参与这个紧急转运。
思及皇帝,裴玄素扯了扯唇,露出一抹毫无笑意的砭骨冷笑。
性命于他,真的没有这么重要!
他想拼,他要拼,血脉鼎沸毫不犹豫,皇帝就算真的下台,以登上过帝位的原因,恐怕最后只会出家遁入空门之类的,假如他不自杀的话。
那怎么够?!
如果可以,裴玄素恨不得一刀刀割尽他们这些人的血肉!让一百个乞丐轮流上,让他们尝一尝他母亲临终前的那种滋味!!
他至今都不很敢回忆父亲游街的惨状,更不敢回忆母亲那青紫尸体和大大睁开望天的双眼。
裴玄素掩面,半晌忍住泪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敛住陡然迸发的悲和恨意,开始沉下心思索。
“临时调船用以转运,这段时间进出频繁,……”
可惜了,瀛州没有钞关。
两仪宫这些年在瀛洲的暗中发展会是什么?能被被范亚夫那老匹夫紧急调用的。
裴玄素综合所有线索,有四个怀疑方向:
一,隶属军方并最近的,当属浔江水师卫所,能遣出快舟轻船,伪装一番,不是不能装作民用船。
二,漕船,秋收已过,税粮陆续清点入库并转运上京,会从秋收一直持续到初冬,反正河水没上冻之前都可以。
日前,瀛州府和上游的郧州江州,都有漕船经过。
三和四,就是商船了。
瀛州及方圆百余里的郧州江州蕖州,大的船行,裴玄素经过筛选判断,最后留下两个怀疑对像:一个本地瀛洲的通明船行;另一个则是总号在甘州,但不管瀛洲郧州江州蕖州都有分号的龚记大船行。
前者的总号是在瀛洲码头附近的马尾巷。
后者的话,最近的分号是在瀛州辖下梓县的紫云大街。
后者还有好几个郧州江州蕖州的分号都被他纳入了怀疑对象。
赵关山为了让他俩不要掺和进去,可谓煞费苦心。这些怀疑不怀疑的线索都有人宦卫番役去,整个瀛洲及附近一带人仰马翻,而赵关山和梁默笙本人不知哪去了。
一支灯架,裴玄素一个人静静独坐,他也两天一夜没有闭过眼了,匆匆用过饭食,此刻在温暖的室内一个撑额坐着,有些困倦上浮。
这些日子,其实他经常做梦。
做那个困恼不已后来直接变得烦躁的梦。
那个梦,看不清人脸,但碾动辄心。模糊,又好像清晰,动魄惊心,即使是一个旁观者,他的代入感也异常强烈,常常梦醒都依然清晰记得某些片段和梦中激烈的情绪。
但那些梦境经常是在一些陌生的屋子花园,抑或陌生的宫殿发生的,所以不管它怎么碾动辄心,裴玄素都把这么莫名其妙的梦和现实和自己分得很清楚的。
唯独大前天晚上,他隐隐约约,做了个一个新的片段:是在一个夜色中江水无声拍击半旧的青石码头的画面,江面很开阔,码头青旧古朴有青苔,江岸对面是冬季黄叶落了大半的杨花树,夜风一吹,江面和对面的杨花树影在摇曳,树叶纷纷而落。
紧接着是一个正率众疾速奔跑的人的视野,梦境相隔,都能清晰感受到视野主人的阴翳急噬的那种迫切。
大前天做的梦浅且短暂,他心里净想着沈星,醒来就忘记了。
但今夜困倦上浮,他撑额垂睫的一刹那,不知怎地,突然就记起来那梦中的画面!
一闪而逝。
裴玄素霍地站起来!
他眉心不由皱紧。
裴玄素站在位置是在太师椅之前,他面前大大摊开的十几丈纸笺,墨痕尤新,其中最上面一张,分别写着他的四个怀疑对象。
最后两个商用船行,后面密密麻麻还备注了龚记大船行各州分号。
裴玄素在沛州任刺史长达两年多,他自己是个好四下游历的,并且他关注曲州鹰扬府,连同附近的蕖州和瀛州鹰扬府也一并关注了。
他曾乘船周游过龙江这一带的大小支流和各州县的大小码头。
偏偏他这人记性特好,几乎过目不忘。
一瞬间!
那梦境的码头,刹那就和实物对应在一起了!
裴玄素慢慢拿起那张纸,最后的龚记大船行的梓县紫云大街分号。
他本来就有点偏向龚记的梓县分号。
他已经摩挲了一段时间了。
电光石火,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里!
“去,马上去把韩勃喊进来!!”
裴玄素倏地抬眼,绕过大书案“匡当”打开房门,大喝了一声。
躲在偏房等待已久的韩含和冯维几乎同时应声,前者“匡当”一声推开偏房的门,几乎是飞一般冲了出去!
冬夜寒凉,浸骨的朔风,裴玄素反手接过大斗篷披上,边扣钮边快步往外走。
沓沓落地的皂靴声,似乎踩踏在人的心脏,倚在回廊下打瞌睡的陈英顺一个翻身挑起。
裴玄素站在他面前,这个一身金黄斗牛赐服赤红大斗篷,眉目艳丽得摄人的青年宦官,此刻目如寒冰,他淡淡道:“陈英顺,你拦不住我。”
“你是要和我一起去,还是待在这?”
陈英顺赵怀义咬紧牙关拦了一会儿,最后把心一横,也跟着一起去了。
翻身上马,沓沓雷动,鼓点般的马蹄声迅速消失在铸造局的大门外。
惊动了很多人。
包括刚刚押运最后一批兵刃回来的沈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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