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蒋无涯戴好军常服,把信收好交给蒋平,才开始坐下来吃迟来的午饭。
他拿起筷子,沉吟半晌:“还别说,可能东西提辖司真已查到些东西了。”
他们肯定盯紧东西提辖司和两监的动作的,今早还好,但随着裴玄素和韩勃梁彻这些东西提辖司的重要人物休息时长到蒋无涯手里,蒋无涯不禁隐隐嗅到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很长,以裴玄素为例,也就满打满算睡了三个时辰罢了。
但就是这不短也不长的时辰,不是一个人,是轮流,蒋无涯立马有种不大好的直觉。
他已经遣人去知会了同是钦差团中立派和开国勋贵这边的高层文臣武将,大家加派人手盯梢提辖司和两监的高层人物了。
蒋无涯也两天多没阖眼了,累得不行,午饭后大家东倒西歪睡了一帐。
床榻被两个发小抢占,他骂了一句,捡起长案上的东西一扔,直接躺下。
事情发生在傍晚过后,刚入夜,蒋无涯等人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后惊醒。
“报!指挥使大人,东提辖司督主裴玄素率副提督韩勃梁彻等一干东西提辖司的宦卫番役,刚刚动身出了铸造局大门!”
蒋无涯眉头一皱:“去哪?”
“看方向,是瀛州鹰扬卫的方向。何将军和陶大人已经跟去了。”
无独有偶,寻找西提辖司督主赵关山和司礼监提督兼御马监监司梁默笙这另外两大权宦头子的消息也送回来了。
——赵关山和梁默笙先后现身了,而那么恰巧,也是往瀛州鹰扬卫方向去的。
蒋无涯一看,眉心当即一蹙,他几乎马上从长案上一个翻身跳了下来。
“不好,瀛州卫要不好了!”
电光石火,在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蒋无涯心一沉,俊朗面庞陡然一肃,他几乎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同伴一惊,来不及问,蒋无涯已经旋风般疾冲而出,他几乎是已最快的速度点了一千神策卫亲兵,他已经先行一步,策马狂奔直冲瀛州鹰扬卫的方向。
……
两强对垒来得是那么突然。
一如瀛州鹰扬卫的营啸来得那么突兀。
各类谣言这几天屡禁难止,在今天达到顶峰,入夜之后,瀛州鹰扬卫突然有个军侯崩溃了,突然带着几名亲信夺路就跑,一下子引发了雪崩般的效果。
几乎整个人心惶惶的瀛州卫几乎都陷入这场混乱。
主将瀛州卫指挥使寥兴宗和诸裨将副将声嘶力竭,全力遏制这场突如其来的营啸。
但不需要他们太费心了,营啸刚刚席卷全营不久,东西提辖司和两监的人就到了。
鲜艳夺目的赐服,猎猎的黑红大斗篷,骠骑随扈其势汹汹,还有紧随其后的大批宦营宦军。
瀛州卫指挥使寥兴宗等将霎时面色铁青,但以裴玄素赵关山梁默笙等人为首的提辖司两监的权宦太监,已经下令去拉网搜索溃逃的士官兵甲了。
这下子,整个瀛州鹰扬卫都完了。
所有人都将会沦为阶下囚,落入东西提辖司的掌中,他们要刑囚谁,要审问谁,将任之随之。
连紧随而来的何时钦都指挥使和陶文仲大人登时脸色大变,却焦急无策。
蒋无涯就是这个关键时刻飞马赶到的!
他直接在马上一跃而下,疾步冲进营厅大门,有宦卫想拦他,被他身后的发小于世安一马鞭抽开。
厅内的所有人,闻声望过去。
裴玄素倏地回头,只见黑夜黄灯,一白底黑甲高大俊朗的矫健青年将军疾步而入。
军服在身,蒋无涯整肃军威的沉沉气势到了极致,大长腿黑靴一步紧接着一步,他疾步进入大厅蓦地站定,黑披风倏扬骤落,身后人不多,但气势绝不逊色于提辖司和两监这边。
梁默笙尖细嗓音不阴不阳冷嘲:“蒋大将军来是做什么呢?”
他勾唇:“瀛州卫竟然营啸了,好大的狗胆啊!”
营啸,逃兵,是大燕军规三列二十七条之中的第一列,位居首位。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现在大量惊慌溃遁或回家携家小逃跑的兵卒都还没抓回来了。
黑夜沉沉,千钧一发。
整个瀛州鹰扬卫大营厅灯火通明,蒋无涯一一扫过现场所有人,这样一反东西提辖司多年行事、大胆又精准犀利直捣黄龙要害的手段行事,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在站在右边高台之上的裴玄素脸上盯了一下。
蒋无涯很快挪转视线,他伸手拦住身后的人,和对面要给在场将领上枷锁和押下兵士的宦卫,蒋无涯抬眼,盯住瀛州鹰扬卫指挥使寥兴宗,他说:“营啸者,即将士兵卒未曾接到指令,全体盲目集合或乱奔乱溃,或失去理智自相残杀,诸如此类的大范围失控行为。”
现在怎么办?
蒋无涯声音沉而肃,千钧一发,他即有了一个应对之策,他朗声把大燕军规有关营啸的第三条一字一句说了一遍!在其中第一个的“未曾接到指令”六个字上,着重加重了语气。
瀛州鹰扬卫指挥使寥兴宗,心里原本骇然心下沉沉的,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沉默半晌,他忽往前几步:“他们并非营啸,乃奉我之将令,进行军演的。”
马上,他的副将也上前一步:“没错,正是我接的手令。”
身后几名将领沉默片刻,又上来三个,“是我们亲自去传的手令的。”
瀛州鹰扬卫发生营啸,主指挥使及几名重要的将领,罪名责任已经跑不掉了。
反正也不可能更坏了,顷刻明白蒋无涯的意思,寥兴宗直接把这个罪名给扛下来了。
只有接了军令,就不是营啸,瀛州鹰扬卫除了他们几个,全部都没罪了。
至于擅自进行军演,为什么要违规下这样军令,一概闭口不答。
反正就是令是他下的。
……
场面一下子就翻转了。
东西提辖司及两监这边氛围陡然一变,梁默笙气急败坏的声音。
在蒋无涯一转向寥兴宗开口的时候,裴玄素倏地抬起眼睑。
千钧一发,蒋无涯成功遏制了事态,他心里大松一口气,闭了闭眼,也慢慢转过身来。
——他拿著名单,蒋无涯最多能接受鹰扬府改制和波及少部分的上层将领,但大部分的普通将领和全部兵卒他必须保下来。
日后成为宿军也罢,京军也好,哪怕鹰扬府不复存在了,但将领兵员不能搞崩,必须平稳过渡。
明亮的灯光下,两人相距不过十步左右,锐利视线倏地对上了。
裴玄素这还是第一次折戟沉沙,在他谋算功成之际,被人截了一大半。
他那双斜挑丹凤目的神色凌厉之际,目光极度摄人,而蒋无涯神色不动不摇,锐利视线与之对视。
这两人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对方对峙,气氛紧绷之余,却都不约而同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一眼。
计策竟功败垂成了,裴玄素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极摄人,他动了动眼珠子,端详眼前这个近在迟尺的俊朗矫健军威赫赫的青年将军一番。
剑眉星目,非常英俊有男儿气概,动则一夫当关傲啸长堑的气势,静则沉沉如渊镇定威肃。
但他发现自己本能排斥这个人。
即便他再怎么在沈星面前说蒋无涯的好话,劝她,但当真正沈星不在场,而他和他近距离正面接触之际,他发现他厌恶着这个人。
心里甚至生出一股恶意,希望蒋无涯遭遇厄难,去死,彻底消失在沈星的面前。
这样沈星就不用再迟疑犹豫,苦恼,去考虑。
她还会继续待在他身边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明知不应该,这人是他给沈星考虑的,他竭力压下去了,但这一刻嫉恨的恶意还是突然暴涨!
裴玄素这个人,前半生骄傲意气风发,是有他的资本的,他几乎聪颖慎敏几乎算无遗策,蒋无涯是第一个这么破了他的计策的。
这个青年将军非常非常优秀,连裴玄素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喜欢他,涩涩的酸意和嫉妒冷意几乎翻涌井喷而出。
有说时势造英雄,裴玄素是,蒋无涯也是。
蒋无涯本不想领头的,但奈何危机反应和临场应对、控场,一下子就把他显出来了。
两个佼佼者,在这个嗡嗡的偌大厅堂,相距十步,无声对视。
蒋无涯当中而立,他轻声道:“你们怎么斗都可以,但不能祸害军队。”
这是用以保家卫国,攘外安内的。
这也是蒋家家训。
裴玄素的过去,提辖司这许多人的处境,如今的局势,蒋无涯都很清楚。
他不是空想理想者,他明白大家的都有难处。
裴玄素呵呵冷笑:“真正义啊,但我也曾保家卫国过,”说的是少年时金家堡一计智退八千狄军那次,当年他不过游历到北方,碰上北狄突然犯边兵力紧张军情紧急,他毫不迟疑和友人义兄奋身加入,一直到危机彻底解除。
只可惜那时候的满襟豪情,后来都成了讽刺。
裴玄素冷笑:“我倒是一心为民请命过,有人放过我了吗?”
当初他在沛州刺史衙门中药,但以裴玄素之能,他还是成功跑出去了,他往龙江府方向跌撞而去,昏沉如火烧火灼间,最后被筠州的鹰扬卫指挥同知尤金率兵拦截,给拿住的。
蒋无涯默然,“那是他们的个人行为。”他抬头,“大燕开国不过四十余年,军中远不至于糜烂。”
裴玄素呵呵冷笑,是不至糜烂,但不也卷入了权斗党争,更不妨碍他对筠州鹰扬卫乃至整个鹰扬府的厌憎就是了。
他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便手下见真章!”
两个男人,一个赫赫青年将军,一个锦衣红披权宦,话不投机半句多,蓦地抬眼,很快转身回到全场。
蒋无涯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星星这个义兄。他本人对裴玄素是没什么意见,但立场有差异,两人第一次近距离碰触,火花四溅,彼此之间气氛绷紧到极致。
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了,裴玄素褪去淡淡外皮之下的那种冰冷的不喜和排斥。
蒋无涯无奈,看来星星这义兄不大好相处啊。
第44章
这一场交锋短暂而全程高能,结束得也相当突兀。
偌大营厅还乱哄哄的,尖声步履和枷锁叮叮声不绝于耳,但裴玄素蒋无涯视线一分之后,两边都没有多停留,带着人掉头就走了。
裴玄素只扫了大厅一眼,梁默笙等人还很不甘,但他没有废话,营啸的事情在他这里已告一段落了,他黑色及膝官靴一转,直接往后房门穿过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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